《请听见我的声音》眠咩咩

1、回忆（1）

　　我从没觉得自己是幸运儿，但也许上帝真的是某天抽空瞥了我一眼吧。
　　这是下城区南部的一个小村庄，不过说是村庄，更类似于由一条条形状扭曲的商业街编织起了并不美观还带着臭味的破布。尽管爷爷那一辈的人不喜欢这种说法，总对我说这里曾经多么辉煌，我这一辈人也只能从破败遗迹的高楼上寻找一丝过去的痕迹。
　　过去几十年生涯，思考如何离开这个破地方和怎么在这里生存下来是我主要思考的事情，而离开这里的方式除了偷渡就是考学，后者从来不是这个村子的人会思考的事情，这里甚至没有学校，不会整体充斥暴力和不可见人勾当的地方只有教堂，或者说神祠也可以，那建筑一看就是胡乱地由不同教派风格拼接而成，说不定里面住的神还互相语言不通呢。
　　但我还是被送去上学，在我很小的时候，大概二十二三岁吧。我是班上最小的孩子，哪怕我是半兽人，在一群灵体和人类中也找不到个比我年纪大的，那时候学校里还有个灵体四十多岁了，拖着马上要消散的身体来打招呼。
　　我在家里学了些文字后就读的第一所学校是个初中，我当时的年龄显然不适合上初中，加上和同学打架等行为严重破坏了学校设施，被勒令退学了。第二所学校是混读，没有年级没有班级，全校一共十几个人，在村庄外的一个废弃工厂，放了些桌椅板凳，印象里一天上课三四个小时就放学了，因为唯一的老师当时已经准备着离开这个地方，他成功拿到了前往上城区的许可证，没什么功夫搭理一群毛孩子了。
　　也是那时候，我知道了原来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地方不会弥漫着废品的味道。我问他如何离开，他只顾着赶我走，我又回家问爷爷，也只得到一声叹气和意味不明的眼神。
　　在老师离开后学校当然也就没人去了，隔了很久爷爷才为我找了第三所学校。那更不像是个学校，在交易市场边的一个小摊阁楼上，夏天二十来人挤在阁楼读书，空气都黏腻得压迫着喉咙，扯住声带发出沉闷破碎的声音。
　　也是在那时候，我学会了倒卖机器人零件。
　　下城区有个巨大的管道，我听同学说起那个管道的作用，原本是通往上城区的路，后来封闭了，就只是向下排出废弃物。倒也不是生活垃圾什么的，就是一些机器部件什么的，总有人收集这些东西去改造和处理，再倒卖，作为街头火拼的工具。虽然村子里不会发生什么大规模冲突，但是少不了这种交易。
　　我和同学商量着逃课去收集一些，一开始不得要领，弄来的东西赚不来几个钱，但也是知足常乐，买点零碎就满足。到后来一步步玩儿大了，被家里人抓到的时候包里还有个发出诡异播报声的机器人脑袋。
　　被抓包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我没有父母，亲戚们也没心思管我，只有爷爷告诉我那或许本来是活物的时候，才有一种没来由的恶心泛了上来。
　　那和摔进泥水里的感觉不同，它没有腥腐的气味，也没有怪异的触感，只是冰冰凉凉躺在掌心，金属材质渗进皮肤的冷在夏天竟也刺人，我后知后觉意识到那种想吐的感觉不是从胃里来，而是胸口的压迫感影响到了胃。
　　我再没有和同学去收集那些东西，转而捣鼓改造些不能用的武器。我没有专业学过，也没有什么这方面知识，靠扒窗零零碎碎看来了片段，自己尝试着改了出来。我想我也算是有天赋吧，没人说过半兽人也可以干精细活的。
　　就这样在阁楼和街角埋了两年，我终于有了去正规学校的资格，那是需要入学考的学校，有年级班级之分的学校。一开始并不适应，那里上课单人单桌固定座位，上课有时长规定，而且我还拿到了校服。
　　虽然一个学校只有三个年级六个班，拢共不到百人，却还是有校服，有校徽。我不喜欢校服，那是奇怪的搭配，我见过外面的学生，没人水手服配西装外套的，但是我的学校校服就是这么奇怪，蓝白水手服，黑色西装外套长得能遮到大腿，配脏到看不出颜色的运动鞋，简直可以说不伦不类。不过那时候我还不会这种词汇，最多说一句真奇怪。
　　回忆到这部分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之后就是些上学打架逃课的故事，直到落榜，我心安理得接受了事实，并得意于自己的预言：这破地方怎么可能靠考学出去，还不如学学同桌去爬管道。不过我可没他那么傻，空着手去，回来连手都没了。
　　爷爷不这么想，他坚持了两年一直希望我复读，我拒绝，当时的我年近六十，换算一下也就是人类的二十岁左右，还去上学不如让我空手爬管道。但最后敌不过老人家翻来覆去的执着劝说，还是去复读了。
　　发呆发多了也觉得无趣，窗外没什么风景，教室没什么帅哥靓女，确切来说新班级就我一个半兽人，还不如看看课本，好歹有插图可以描画。
　　就这么，意外的在我复读两年后，已经准备好把捣鼓机械作为主业时，收到了来自东区的信。
　　打开后是漂亮的花体字，简简单单写着一句“桃枝.米特，请于收到此通知三月内赴十四区学院报到。”
　　我也说了，我不觉得我是幸运儿。我没有父母，和下城区很多孩子一样都没有。我的姓氏是伪造的，爷爷不让我用本来的姓氏，叔叔婶婶们也是，米特是爷爷一个旧友的姓氏，不过没有后代，说难听点就是这个姓氏就只是外人的我们在用了。我家有个小楼，有点像神祠的一部分，但是没有钱也没有可以依靠的组织，所以生活质量不比别人好到哪儿去。我是半兽人，纯种的半兽人，祖上下来如此，是这个世界不受待见的物种之一。我是金色的眼睛，不祥的征兆，除了爷爷，哪怕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属也常在我背后嘀咕。我也没什么朋友，也许以前有一个，但是后来也没有了，要么走了要么死了。不过这是下城区常有的事，就算好像也有过很想离开的时期，但是毕竟不是唯一的路，就只是过着我最习惯的日子了。
　　所以那天我想，哪有那么草率的录取通知书呢？
　　但第二周我就收到了学校送来的十四区入境证明。
　　好吧，也许真的有这么草率的录取通知书。
　　我再次翻出了第一封信，心里没有半点高兴激动，是很陌生的感觉，花体字的弯弯绕绕缠住了纸上的阳光，就好像文字在发光。
　　我想那大概是神明瞥了我一眼，但他的目光太有力量，才打得我这个凡人有些晕头转向吧。
　　直到现在我也未曾第二次体会这种感觉，我想记录一些故事，但是仅仅回忆就已经让我觉得这故事好像不属于我。这感觉真糟糕，好像写别人的事情，但我还是想要写，我觉得这故事大概也算值得一听。

作者有话说

　　主角是非人类，背景不在地球，所以和现实世界会有些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