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还没出戏啊》孤小逸

6、改稿

　　男人的声音并不大，但足以让现场的人都听见。
　　语气无波无澜，听不出什么情绪，就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李青颜心头一惊，抬起头，茫然地寻找声音源。
　　这是......在跟我说话？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穿粉色衬衫的男人。
　　眉目清俊，坐姿挺直，衣服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
　　跟早上不同，此时他衣领的扣子已经全部扣上，还打了条淡灰带斜纹的领带，更显得正式。

　　他似乎喜欢靠着窗坐，灿烂的阳光在他头发间跳跃，发色都显得浅。

　　李青颜：“......”
　　不是吧！他怎么会来？
　　从来没听说这会议里面有他参加啊？

　　李青颜僵在原地，眼睛里写满了惊异。
　　该不会是知道我要来，故意逮我的吧！
　　不至于啊。

　　心里的想法如波涛翻涌，快要将李青颜淹没。
　　但表面上还是要尽量保持得云淡风轻。

　　“哦，不好意思。”李青颜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丝歉意的微笑，“起得是稍微有那么一点点迟。”

　　那人没什么反应。
　　会场其他的人也像静止一般，除了表情都是目瞪口呆。

　　全场陷入了一种不可言说的沉默。

　　“开会吧。”李青颜笑得讪讪，只想把这个小插曲赶快揭过。

　　可那人上下扫视她，还是没接茬。

　　你到底有完没完。
　　李青颜终于按捺不住，正想问他是不是哑巴了，对面突然开口了。

　　“迟到已经是不对，解释理由还要信口开河，撒谎是不是已经成了你的习惯？”

　　李青颜：“？？？”

　　主席位上的男人表情冷峻，言辞颇为严厉，“开会迟到是你工作责任心的缺失，狡辩就是你的职业道德有待提高。”

　　李青颜：“......”

　　不是，我就迟到五分钟，你至于要拔那么高的高度么？
　　你该不会就是存心来找茬报复的吧？

　　阳光刺眼，李青颜恨恨地与程之阳对视。
　　所有的感觉都像昨天晚上车里的重演，只不过一不小心从黑夜演到了白天。

　　李青颜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因为自己没赶上与奶奶视频，现在他跑到这里计较。
　　至于么，一个大男人，心眼这么小。

　　会场的沉默似乎将空气都凝固。
　　大家的目光默默在李青颜和程之阳之间逡巡着，到底老板不敢多看，最后还是李青颜承载了太多。

　　李青颜的脸色非常精彩。刚进来因为赶路而脸红，然后看到老板似乎被吓得惨白，此刻大概是愤怒，又变回红色。

　　“啪”的一声，李青颜把笔重重拍在设计书上。
　　几乎旁边所有人的身子都跟着抖了抖。

　　只有程之阳岿然不动。

　　又是“啪”的一声。
　　是笔帽从桌上滚落，砸在地板上的声音，清脆分明。
　　所有人的心又都跟着跳了一下。

　　程之阳眼皮眨都没眨一下。

　　两人之间的气氛莫名剑拔弩张，旁边的观众大气都不敢出。心里都在苦苦思索着一个问题：
　　程总怎么会知道她的出门时间，还会如此精确？
　　该不会是...两人住在一起？！

　　一旁的周天强已经脸白如蜡纸，身体僵硬不动，只剩两只手紧紧抓住桌沿，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倒。
　　他用尽全身力气，敲了敲李青颜的设计书。

　　李青颜回头。

　　道歉。
　　周天强用眼神示意。
　　他的眼神看起来强势，一副非要李青颜道歉的架势不可，其实深处全是慌张，一副马上公司要被人连锅端的慌张。

　　“......”
　　李青颜这才想到自己是来定稿的，不是吵架的。
　　不想因为自己的个人恩怨害了老板，更不想连累那些还在公司里等着他们好消息的同事们。

　　犹豫了几秒，她率先低下头去。
　　与这个动作同时的，还有一句听起来有些勉强的道歉。
　　“对不起，我下次注意。”

　　因为李青颜的声音压得很低，语气又带着点沮丧，莫名让人觉得她的姿态一下子放低了很多。

　　大家一时间全部懵住。

　　不是，刚刚那副怒气冲冲，下一秒就要拍案而起的样子还在大家脑海里放映，怎么突然——低头道歉了？
　　大家愕然地看看身边的同事，交换着不解的眼神。

　　周天强深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有些感激地看向李青颜。

　　李青颜并没有看他，道完歉就自顾自地翻看起设计书，还拿起笔在上面勾勾画画。

　　这平静来得太快，快到大家觉得前一秒还剑拔弩张的气氛，就像是幻觉。
　　只是没人看到，签字笔在纸上划出的那些杂乱线条，每一道都极其用力，几乎全都刺破了纸面。

　　周天强又偷偷瞟向程总，他似乎也没想到李青颜突然服软，微微愣怔了下，便回头看向刘江平，“设计稿呢？”
　　似乎也不愿在这事上纠缠。

　　周天强抬手擦了擦额角，才发现一头冷汗。

　　那边刘江平赶紧呈上装订好的一叠文件：“程总，这是风情商业街的定稿。”

　　程之阳接过设计书，无意间扫了眼对面的周天强，似乎觉得眼熟，问道：“他是谁？”

　　周天强刚刚放下一点的心又猛地提起来，这是要把他记在黑名单里，永不合作么？

　　刘江平赶忙解释道：“我们这次设计中标的是吉祥建筑设计公司。这位是老板，周天强。”
　　周天强顺势站起来鞠了个躬，笑得战战兢兢一脸卑微。

　　吉祥建筑设计公司？
　　程之阳仰头沉思了下，不就是昨天晚上李青颜做介绍的那个公司。
　　她不是公关部的么，来参加定稿会干嘛？

　　心里隐隐有些疑惑，但似乎并不想浪费精力管这些小事。他直接拿起设计稿，认真看了起来。

　　-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会议厅里坐着十来个人，没有一点声音。
　　空气里的浮沉似乎都闪着紧张的光芒。

　　程之阳冷白修长的手指在设计稿上翻过一页又一页，偶尔停顿时间长了，在座的人便觉得呼吸也跟着停了。

　　看到最后，程之阳把设计稿放下，闭上眼。
　　脑海里，所有的文字要点在飞速运转，拆分组合，设计图渐渐变得立体。
　　很快，最后的效果得以呈现。

　　程之阳倏然把眼睁开。

　　因为低着头，没人看见他眼里明显的愣怔。
　　他在暗暗吃惊，这设计稿竟然出人意料的好。
　　整个布局独具匠心，各个小主题的显现方式也颇有灵性。
　　除了一些细节，整体结构居然没有要大改的地方。

　　程之阳知道，这类需要艺术气息的作品其实在设计中很难把控，是需要一些灵气的。而这也正是自己集团里做惯系列化、标准化的设计部缺少的东西。

　　太阳越升越高，大片的阳光让会议厅里格外亮堂。

　　在这刺眼的亮光里，周天强紧张地都要哭了。
　　这稿子要是给程总退回，以后合作的路基本上就被堵死了，以后公司再想有什么大的发展，那真是比登天还难。

　　想到这儿，周老板转头给李青颜一个白眼。
　　李青颜：“......”

　　李青颜正想去跟老板解释什么，就听见程之阳开口了。开始提修改意见。

　　“第一点，街口进门的门匾设计的太过细致，使重点的龙狮的形象没有得到充分突出。进门给游客的效果，最重要的是突出视觉冲击。”

　　“第二，里面街边的纯艺术摆台太多，应该要加一些商业柜台，既方便游客在里面吃喝闲逛的需要，也能带动街区消费。”

　　“第三，游船绕过弯过来，视线一下子豁然开朗，安排的景色还不够惊艳，这边的亮点一定要突出，符合游客的心里期待。”

　　“第四，......”

　　“第五，......”

　　细节上的不足密密麻麻地向李青颜头上砸来。
　　她一开始听，还觉得有些道理。
　　后来越听，表情越凝重。
　　我辛辛苦苦设计的稿子，就是再差，也不至于被说的这样一无是处吧。

　　李青颜瞥眼看过去。
　　阳光打在男人的脸上，他的眼睛里似乎都有光茫在跳跃。他的神情极其专注，嘴巴不停地张合，还配些简单的手势。
　　莫名就散发出强大的自信的气场，比阳光还耀眼。

　　一个念头突然从脑海里跳出来，李青颜心里咯噔一下。
　　他怎么能这么快就把稿件的构架思路剖析得这么清楚，我一个专业的设计师，看第一遍稿子，也要想半天才能理出头绪呢。

　　心里疑云越来越重。
　　难道他早知道稿子是我设计的，连夜找毛病，故意来刁难我？

　　不至于吧。
　　李青颜心里也拿不准，一方面觉得肯定是自己想多了，一方面又觉得就是这样。
　　她没注意到，此刻刘主任脸上的表情，是欣喜若狂的。

　　刘江平虽然跟程总接触不多，但程总对设计稿的审核习惯，他还是清楚的。
　　程总向来讲究工作效率，他看不上眼的作品从来都懒得说，只有“重做”两个字。
　　遇到很满意的作品，他才会细致分析，但也只讲需要修改的地方，从不会特意赞扬好的地方。
　　因为他觉得，已经做得不错的，就不需要再浪费时间。
　　如今这稿子分析这么细，一定是非常满意了。

　　果然，程之阳在“第十一点”讲完以后，直接把设计稿放下。
　　他脸色温和，对刘江平说：“马上修改，下班之前拿给我看。”

　　“好的好的。”刘江平有些激动。
　　程总认可稿子了，下面就没问题了。

　　“还有，”程总又说，“明天商业街就要开建，请合作设计师过来跟我们对接，必须确保开工全程都要在场。”
　　“是”。刘江平答应道。

　　这种情况很常见，设计师开工过程在场，可以保证设计创意在具体施工中不变形。
　　也有利于因为施工实际条件，而对设计方案做出快速调整，提高整个工程效率。

　　刘江平伸出手，想给程总正式介绍下这次的设计师李青颜。
　　可突然想到会议刚开始时的插曲，一时又摸不清他们到底什么关系。
　　他语气带着犹疑，“这位是李青颜，吉祥建筑设计公司的——”设计师。

　　话没说完，就被程总打断：“修改后的稿子，下班前必须给我。”
　　程之阳一边说，一边收拾东西起身，要离开的样子。

　　被人介绍到一般就戛然而止，李青颜默默翻了个白眼。
　　但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这男人总算没再给我使绊子。

　　李青颜此时再看程之阳，只觉得心里异常轻松。一首歌在心里欢快地回荡：
　　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

　　别说，刚刚坐着没发现，这站起来，男人一双大长腿就展露无疑。
　　李青颜的眼睛从上到下打量着。
　　黑色的西装裤熨烫工整，笔直的腿部线条像直尺画出，莫名有种禁欲的性感。

　　唉，老天真不公平。
　　这么讨厌的人，竟然有这么好看的腿。

　　心里正腹诽着，耳边突然炸起无比响亮的声音：“程总辛苦了！”
　　齐刷刷的一片，把正在关注看腿的李青颜吓了一大跳。

　　就看见对面合作办公室的所有职员全都起身站直，双手贴于两边裤缝，微侧身子向门口鞠了个大约四十五度的躬。
　　整套动作整齐划一，像学生军训时那样。

　　李青颜眨了眨眼，微张着嘴。
　　下意识用手拍拍自己的胸口。
　　这是干嘛啊？搞个人崇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