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之雾》飓风眼

4、仁慈的神

　　希尔睁不开眼睛。风太大了，沙粒将他的脸磨得生疼，有石块砸到他的身体上，发出骨骼碎裂的脆响。

　　要死在这里了吗？他有些不甘心的想。

　　他想过自己可能会死于暗杀，死在家族的勾心斗角里或者死在美人床上，却没想到自己会栽在阿诺德这个看似懦弱老实的家伙手里。

　　自己好心救了他，他却恩将仇报，不仅不拉自己一把，甚至还把背包给抢走了。

　　妈的，就不应该色迷心窍去帮那个家伙！平时装得人模狗样，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阴险的婊/子！希尔在心中咒骂了阿诺德无数遍。

　　飞旋的砂石将身体蹭得没一块好皮，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或许已经和罗德尼一样被拧成了麻花，剧烈的痛苦浸满了他的大脑。他很快就什么也想不了了，在漫天的飞沙走石中昏死过去。

　　...

　　也不知过了多久，希尔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是那片熟悉的漫无边际的红色沙漠，他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

　　风暴已经结束了，谢天谢地，自己居然还活着。

　　身上也不知道断了多少根骨头，也许还有骨头插进了自己的某个内脏里，动一下就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

　　喉咙也干渴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每次呼吸都上涌起一阵浓烈的血腥味，嗓子只能发出“嗬嗬”的粗哑气音，嘴唇干裂得像是久经干旱的荒漠。

　　他需要水，需要食物。但附近除了那刺眼的红色沙子，什么也没有。他迟早会活活渴死在这片令人绝望的广阔沙漠中。

　　他舔了舔嘴唇，勉强支撑起身体往前挪动着。沙漠的景色千篇一律，没有指南针根本分不清方向，只能漫无目的的往前走，但求生的本能还是让他下意识的思考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太阳已经开始下沉了，沙漠中的气温正在下降。首先，他需要找个地方度过寒冷的夜晚——毕竟他现在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短袖T恤衫。如果不尽快想办法，他会在渴死之前先死于夜晚的寒冷气温。

　　走了一段后，他看到前方有一堆灰褐色的岩石，岩石后有一个沙坑。

　　他走了过去，钻进沙坑，将周围那些散落的石块垒起来，搭成一个简易的洞穴，用以抵挡刺骨的寒风。

　　在堆垒那些石块时，希尔意外的发现那些石块上似乎画着些什么。他将那些石块取了出来，随意的擦拭了下，露出那些纂刻在石块上如同图画一般的文字。

　　那些文字与领路人手里那本古书里的有点像，但似乎是更古老些的版本。希尔只能勉强认得其中几个字。

　　“异化...之源...”

　　“祈愿...”

　　“聆听...愿望。”

　　“雾。”

　　“成为...它。”

　　希尔皱起眉，这些石块看上去似乎曾是一整块石碑，但在漫长的岁月中已经变得四分五裂，他勉强拼凑起了几块，里面的内容语焉不详，还伴随着大量生僻的古文字，很难解读。

　　这块石碑或许与阿诺德等人一直在寻找的那座穆西古城有关。

　　想到这里，他愣了愣，随即厌恶的丢开了那几块石头，不再尝试解读里面更多内容。

　　命都快没了，就算找到古城相关的讯息又能有什么用？

　　夜晚很快就降临了，漫天星辰一如既往地浪漫美丽，他却再没有心情欣赏，只是暗自记下星辰的方位，决定好明天的行路方向。

　　第二天，希尔是被热醒的。他有些神志不清，即使做了一定的措施，他还是因为气温的多变和严重脱水而发烧了，真是雪上加霜。

　　他蜷缩在那个简陋的洞穴中，脑子里无由来的想起了一些往事。

　　身为帝国元帅的幺子，他不需要多聪明，也不需要有什么能力，浑浑噩噩的做个上流纨绔公子哥就是他的使命，从来过得都是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的生活。

　　昂贵的酒水将他的脑子骨头都泡得像软绵绵的棉花糖，以至于他都快忘了身边那些无处不在的危险，以及年幼时因为敌袭和母亲的尸体一起被埋在废墟里，那噩梦一般的六天。

　　她死后的第一天，瞳孔变得浑浊，身体慢慢变得僵硬，冰冷，毫无温度。第二天，她的身上出现一些青绿色的尸斑，鼻腔，口腔中出现一些白色的蝇卵。第三天，她的尸体不再僵硬，皮肤开始变得柔软，轻轻一戳就凹陷下去，从里面流出黄色的脓浆。第四天，她身体的各个部分开始自溶腐烂，发出难闻的恶臭。第五天，她的尸体开始发黑，浮肿，蝇卵中孵出密密麻麻的蛆虫，扭动在各个部位。第六天，由于腐烂产生的气体充盈在她的尸体中，形成恐怖的巨人观，占满了那个狭小的空间，使他不得不紧缩成一团，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无法避免的触及那些粘腻的腐肉。

　　那个美丽温柔的女人就这样在他的目光下一天一天，慢慢腐烂。

　　在那之前，他一直以为死亡只是个遥远的词汇，伴随着鲜花和棺椁，黑白的遗像，以及一群人在旁吵吵闹闹的恸哭。

　　自那之后，他开始畏惧死亡，并不择手段的活着。

　　直到再次光顾生死的临界点，那些隐藏在记忆深处的残酷画面终于重见天日，回到了他的脑子里，一张张，一幕幕，血淋淋的展开在他面前。

　　很好。起码他现在有经验了，知道这种时候该怎么生存下去。

　　干渴的感觉更难受了。好在昨天他还是喝过一点水，因此现在身体里还储备着一些液体——尿/液。

　　尿/液算什么，更可怕的东西他都吃过喝过。为了活下去，没什么能难倒他的。

　　由于没有容器，他只能用掌心接着这些珍贵的“水源”，皱着眉喝了下去。

　　希尔爬出洞穴，照着昨晚记下的方位往前走着，并时不时进行校对，在沙漠千篇一律的景色中，很容易脱离原定的路线迷失方向，他必须确保自己走的每一步都是笔直正确的。

　　天气越来越热，正在他即将因为过度脱水而昏迷过去时，眼前红色的沙漠里突然出现了一小片绿洲。他顿时提起了精神，加快脚步往前走着，然而无论走了多久，那片绿洲永远都与他若即若离，保持着一段距离，直到他被沙地中的一块石块绊倒，跌倒在地上，再没有力气爬起来，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不是什么绿洲，只是个海市蜃楼。

　　这个海市蜃楼就像是故意诱导旅人迷失方向的美好幻境，而为了追上这片虚无的幻境，他早已偏离了前往真正绿洲的路线。

　　希尔彻底迷失在这片沙漠中。

　　被风暴卷走的第三天。

　　喝下的尿/液也都成为了汗水，蒸发在高温中，鼻腔生疼，希尔只能勉强使用嘴巴呼吸，嘴里满是沙子，唾液也已经干涸。体内似乎已经没有多少水分，如果现在有一面镜子的话，希尔毫不怀疑镜子中的自己或许就跟周边那些怪异村落里的村民一样，跟干瘪的木乃伊也没什么区别。

　　他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整个人不断在昏迷与清醒中循环。

　　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生命力在不断消逝，除非奇迹出现，否则他再过几小时就要死了，在这片沙漠中慢慢化成一具风干的骸骨。或者运气好些，他还能熬到晚上看一眼最后的璀璨星空后再上天堂——或者下地狱。

　　等死的感觉并不好，希尔向来不是个认命的人，他默然看着自己手里那把跟随自己多年的军刀。

　　趁现在还有点力气，或许还能选择一个比较干脆利落点的死法，躺着等死实在不是他的风格，他想。

　　正在希尔打算了结自己时，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脱水而出现的幻觉，他感觉自己似乎看到了一片黑雾。

　　就像那本古书里画的一样，它形成了一个个眼睛的形状，在远处漫无目的的漂浮着，就像是无数幽灵聚在一起集会。

　　那些幽灵密密麻麻的眼睛看着希尔，露出一丝悲悯。

　　自己肯定是疯了。希尔苦笑着想，他居然会觉得一团不明物对自己有着怜悯的情绪。

　　“若你有幸遇见它，你可以向它祈愿。”

　　正在这时，古书上的那句话突然在希尔的脑子里响起。他愣愣的看向那片黑雾，随即用尽所有的力气，从沙地里挣扎着爬了起来，踉踉跄跄的往黑雾的方向跑去。

　　这世上真的有神明吗？希尔不知道，也并不在乎，他只是想活下去，无论为此需要付出什么。就算踩着尸骨前进，将灵魂出卖给魔鬼，怎样都可以，只要活着...

　　他离黑雾越来越近，在距离黑雾十多米时，体力终于彻底消耗殆尽，他再也无法前进一步。希尔倒在沙漠里，几乎要再次晕过去。

　　眼前的一切都颠倒模糊起来，他明白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

　　那黑雾形成的眼睛仍然在那里，慈爱的看着他。

　　愿望...我的愿望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