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定风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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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云山峰谷间烟云来来去去，象人生际遇般不可捉摸。
端木晚峰站在山崖边儿上，用手笼在唇边，“啊……啊……啊啊……”与山谷的回声相应和。
自小到大，他从没有奢望端木华堂居然有一天会让自己陪同来别院。庄主爷诸孙当中，自己的天份不算差，小时候练功习文，他曾一度与十一比肩。然而十一却是庄主自己亲自教养的，慢慢的，两人就拉开了距离。虽如此，到而今，撇开十一不谈，他的武艺内功却直追五哥，早已超过了七哥。但是，五哥是少庄主，七哥霜峰也在安庆有了一份差使，而他却一直在庄中吃闲饭，他母亲汪氏不希望他在外面吃苦受累，他却以闲搁在庄中深以为耻，几次求庄主爷给他一个历练的机会，华堂却没有回应。
这次出行，端木十二自是看做端木华堂对自己青眼有加的一种表示。
凤阳茶庄被焚之后，大伯父故去，凤阳茶庄总得重建，需要端木族人过去重振。晚峰早就琢磨上了凤阳的差使。为了争取去凤阳，他夜夜耗费一定心力计算着钱币化费，如何最大程度最佳分派用于重建茶庄。又费尽口舌于华堂面前，侃侃长谈自己对凤阳茶庄的构想，表示自己对凤阳茶庄是志在必得。
今天，端木华堂忽然让自己与他一起来这齐云山别庄，说什么“和孙同游，不亦乐乎”。
“和孙同游，不亦乐乎”自是华堂的套话了。想来这老头子……终于开了眼，带他来别庄，应该会谈去凤阳的事宜了吧。
“这么高兴？对着山谷哇哇大叫！”身后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冥想。端木晚峰回头笑道：“爷爷早！”
青布鞋袜，青布的衣袍。端木华堂气定神闲微瞥这小孙子一眼，微笑道：“不早了，一起去那儿走走吧。”他微微向山那边颔首。
齐云山麓深处露出道观檐角，树林掩不住香烟袅袅。端木晚峰轩眉道：“就走到那儿吗？”
端木华堂似笑非笑道：“对，去看看道士们的早课，很有意思的。”
端木晚峰心里嘀咕：看什么早课，还是快快跟我谈去凤阳的事吧。
端木华堂闲散走于林间小道上，一手轻抚另一手上的斑指，微吟：“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唉唉……定风波，风波定……”
端木十二有点心神不定，将一粒石子踢入道旁草从之中。
端木华堂淡淡一笑：“晚峰，经营商道并不是谋算着把钱用往何处就可以了，商道即人道，要了解各行行色色的人，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有何所求？有何擅长之处？有何缺点？这样才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远的不问，就想问问你，对家里的堂兄妹，各人的品性，各人的才能，各人的薄弱点，你了解多少？”
端木晚峰精神一振。但同时又皱眉：这又从何说起，堂兄妹？说五哥吗，还是七哥，或是十一？……哼，爷爷心里的顶尖人物自然是他了，看来自己得顺着他意，往死里夸才行。
端木华堂眼光如电转般往晚峰脸上一转，又笑道：“无论那些人是在你心中是友是敌，你都应对他们有着理性的评定。我三个孙子，一个孙女儿，一个外孙女儿——横塘的身世想来你不至于迟钝于此。你且说说他们心智脾性的长弱之处？”
端木晚峰微咳一声：“女儿家有什么说头，我就说五哥七哥十一哥吧。”
端木华堂嘴角微牵，淡笑道：“别小看女人！”
脚步稍缓，端木晚峰临风微思。自小到大，林峰，霜峰，梅影俱活生生活在他身边，端木晚峰便是闭上眼睛，也能想得到他们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但是现在真要归纳出他们的个性特点，却又无从讲起。“呃，这也未免……”端木晚峰讷讷道：“人的性子都及复杂，几句话又怎能讲清楚。五哥温厚，梅影爱美，七哥懒散，十一么狡猾聪明……不知爷爷以为如何？”
端木华堂无声一叹，看着端木晚峰抓耳挠腮模样，摇头道：“是我在问你，你倒反问我！唉。”
“十二，你看这齐云山，丹霞地貌。云雾来去，不见真容。但也总有天睛无云时分，露出山形的本来模样。人也是如此，他不可能永远都云遮雾绕的，总有真性情毕露之时。但其他的人，却往往假做真时真亦假。那只能自添烦恼啊。”
端木晚峰有点迷惑，只是“嗯嗯”应和。
“比如林峰，可以说他温厚，但是温厚中却不失有心机。若说他有心机，但有时盘算太过未免举棋不定错失良机。比如霜峰，他就懂得享乐，又不全然不是，有时候比你五哥都善谋，他善谋却并不一定会去做，得过且过，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谋而不动，不如不谋。比如你，耳根子比谁都软，听不得别人鼓动，一听动得比谁都快，但性子直率，心眼儿却小……”
端木晚峰不由低声回驳：“说来说去，还是我最差劲。”
“再比如说横塘……”端木华堂严厉瞪他一眼，继续沉吟着说道。
端木晚峰却心中一愣，本以为爷爷或褒或贬前面那些人以后，免不了拉出端木秀峰来赞扬一番。但却有想到接下来他居然会讲到横塘。
说到横塘，晚峰不免心中怦怦直跳，支愣起耳朵倾听。
端木晚峰神色古怪。端木华堂微一皱眉，收回巡视于端木十二的目光。续道：“你的表妹是个弱女子，但是她有两点是常人不具备的，一是忍，二是审时度势。她到我们庄中几月，除了进门伊始，开门见山说明白来意，要求救援其祖父外，后来便不再多言半句，因为她明白说了也没用，倒不如静静等着，等着我到时自己兑行诺言，这种无声压力比有声的催促远有效果，让我倍感压力。你五哥一伤，她见风使舵比谁都快，与你十一哥去了趟婺源，便说动了十一代替老五的位置，来伴她一起上京。这件事做得让我犹为惊讶。因为按常理的话，既然是我许她让林峰陪她上京，那么等林峰一出事，她首先也应该找我商量才是，没想到她悄没言声就将人物色好了。事情目的性之明确，胸中很有块垒。她人生阅历很浅，没遇过多少事儿，但在这样家中甫遇大事之际，仍能保持清醒，可见其不凡之处。横塘是块璞石，若好好雕琢，将来成就块美玉，若顺其自然，性情之中也自有光华内蕴。不可小觑。”
端木十二嘿嘿一笑，不由面露得色。
“我赞的是横塘，你这么得意做什么。”华堂微斥。
端木晚峰笑道：“我眼光好。表妹人淡如菊，又心有成算。我早就觉得她不错啦，今天祖父也说她好，可见我看人还是很准的。”
华堂笑笑：“你喜欢她？可惜你没有机会了，和她上京的是十一，若能救出亲家，她必然感激十一。”
端木晚峰黯然：“孙儿虽然愚钝，但也明白强扭的瓜的不甜，更何况，十一确实比我强，良禽择木而栖，她如果以后成为我嫂子，也是好的。”
华堂鼻孔微哼一声：“没出息。”
这话有意思了。端木晚峰心中微微一动，“我可还有机会？”
华堂淡声道：“你几次三番向我要求去外历练，我不是不允许。你十五岁那年去了广州，你母亲给你备下千两白银，去时，一个丫环一个小厮服侍你起居，回来带回了一堆吃喝玩乐之物。你这叫历练？”
端木晚峰脸惭色，低头道：“那时不懂事。”
华堂道：“这次，再给你一次机会，你速去京城，助秀峰一臂之力，一起把亲家公救下来，若能用计让秀峰回来，你留下和横塘一起行事，回来以后，凤阳茶庄就是你的了。不仅茶庄是你的，横塘……你也有机会！”
晚峰有点愕然，抬头看着华堂不语。
良久，他忽道：“我不去。”
华堂抬了抬眉，“哦？你的理由？”
晚峰笑得有点悲哀：“这与常情不符。爷爷，我在你心目中怎样的，我难道不自知？十一在你心目又是怎样的，你比我更清楚。我虽不忿他，但是他行事向来有章程，我是明白的。这次去京城救周家爷爷，十一必有谋算，而我两眼一抹黑。爷爷你派我去，是救不出周家爷爷的。我去了只会坏事，爷爷你难道心里不清楚？你不想要横塘妹妹好过！我不去碍这个事！横塘妹妹不喜欢我没关系，但是不能让她恨我。”
端木华堂一时无语，只是盯着这个孙子看。
晚峰摇头：“凤阳茶庄，我是很想要，爷爷你要给别人，我也没有怨言。但庄主爷，你不能拿凤阳茶庄与横塘妹妹作饵。”
没等端木华堂回答，他转身走了。
回到别院走，牵出自己的坐骑，上马引辔。
策马跑了几步，他微思一下，又跑回山崖边，看到华堂还是背手站在那儿，他上前去说：
“爷爷，我回山庄去了。我不大明白，你今天这番说辞是何用意，我没有答应你要求，但是对于重建凤阳茶庄，我确实用了很多心思，爷爷你能好好考虑我。我走了……”
他打马离开了华堂身边，自山径处小跑下山去了。华堂望着他消失身影处的山道，久久不语。
一阵山风吹来，烟云又微笼了山谷。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定风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