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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因缘 ...


  •   寄思在清江浦追上了端木秀峰与横塘的江舟。
      淮安地处南北通衢要道。南人行舟北人走马,自徽州到清江浦,正好不宜骑马,而过了清江浦,才可疾驰一日几百里。一路北行,寄思不免担心,他的主人与表姑娘过了清江浦,改成骑马赴京,那他追赶不及了。所幸,端木秀峰知晓横塘不擅长途快骑,故而走得还是水路。
      清江浦正飘着细雨,水泽生烟,田地间水牛正自得低首寻找丰美草料。
      端木秀峰命船傍泊在浦口,下船买了一些菱角儿,刚要上船,就听寄思身后大叫:“爷留步。”
      寄思跟随十一上船,进入高轩的船篷后,他抖落了一身的雨珠。“爷!计爷命我给你带来的书简。”
      端木秀峰侧首看了眼横塘,她正煞有其事,望着船外景致。秀峰接过书简微笑道:“这么快就有讯息了。”缓缓打开书信展读,但不一时,修长的双眉就微皱起来:“有这等好事!他把我的松萝茶都定下买家了,而且还是以三分厚利!这也未免……与茶事行情不符啊!”
      寄思微欠身道:“确实如此,计爷命我向您要各埠货仓的交割文书,只等天气一好,就开仓起货。我在庄里的西南阁与徽州的宅中都寻过,没发现什么文书,只是西南阁中有一个柜子是锁着的,不知爷是否放在那里了,钥匙可以爷身上?”
      端木秀峰将手一摆,“不是我说,计三确实有些本事。这样的天气,他居然能将茶叶获利出售,而且还是厚利,真是难得!不亏是祖上世代经商的……新安三大富贾,这曾经的辉煌并非浪得虚名。虽然而今稍显败落之迹,但仍是真金不怕火炼。”
      “不过……”端木秀峰微微思忖着道:“你还得去打听一下,买家是谁?另外文书确实在西南阁的花梨柜内,钥匙我存放在五哥处,等下我修书一封,你转交给他,让他把钥匙给你即可。”
      “好嘞”。寄思殷情道:“爷,我替你磨墨。”
      趁着磨墨功夫,寄思不由好奇瞅了又瞅横塘。
      横塘微有察觉,回过头正碰触到寄思视线。一看到这小鬼头的眼光,就知他不知胡思乱想些什么。便对着他做了鬼脸。
      寄思不好意思嘿嘿笑了。
      秀峰没理他们两个,抽出纸笺,在方桌上摊开,拿笔匆匆书写起来。
      *** *** ***
      华堂回到山庄已是下午时分。
      离开鄱阳湖后,他没有即刻回山庄,一路徜徉着回来,遇桥耽搁,逢亭歇息。天气阴沉,密云不雨,只有两三燕子低空盘恒。在这吴楚交界之地,草长鸢飞的秀致景色,只会让人更添愁绪。
      朱漪就这么离他而去了。对于她,华堂从没奢望过能白首到老,她和他,相逢的时间是错误的,有亏欠必有退让,有不忍必然牵挂。她说得没错,他有家有业,不能给予她应有的身份与地位,只能曲流而荡,然而嫁给德淇,有靠傍有依托,有什么不好?但朱漪显然并不满足于此,她所求太多。
      是否要杀她?华堂自己也说不准的,也许会,也许不会。但朱漪却自尽了。她出手对付德清与林峰,情理之中也是情理之外。她一直是心狠的人,做什么事,该如何去做,她一直心有盘算,从无半分的犹豫,就如当年她知道他身份之后,就要离开他,他却不舍,后来他出了那个馊主意,只不过盏茶功夫,她就同意了。而且实施得那么干净利落——德淇何曾见过那样的女子,一颦一笑皆是春江烟雨中桃李色,既秾艳又灵致,短短数日便陷入朱漪给织出情网之中,象一尾青涩的小鱼,无力动弹了。
      十一到底是谁的孩子?
      华堂到此时仍是心存疑惑,因为朱漪此人实在真真假假弄不清虚实。但是十一无论是自己的,或是德淇的,那都是自己的血脉。自己和德淇,均是耽于情字难以自拔的人,十一现在看起来,回庄以后对林峰的帮助安慰,对横塘的仗义出手,对整个山庄前路的关心挂碍,均显示出他也是个重情之人。情之一物最为伤身……
      华堂深深叹息。他应该阻碍秀峰前去京城的,这少年男女一路同行,若生情愫做下什么事来……华堂悚然而惊,十一若真是自己的孩子,那他和横塘可是舅甥关系!。
      华堂不再耽搁,他拉过正低头吃草的坐骑,飞身上马,加紧回鞭,向徽州方向而去。
      一路上,他都在思绪,该怎么另派人去,盯着他们两个才好。
      十二?对,就他了。他去,纵然换不回十一,就让他牢牢盯着他们两个,十二定然很乐意这样做。
      *** *** ***
      又一次夜航船。只是,这次不在富春江上,而是运河。
      路过苏州路段时,横塘不由向外张望,虽然外面乌漆麻黑一片。
      直至脖颈都微有酸疼时,她才离开船窗。
      江舟并不大,但也分前后舱,共三名船夫,两人摇橹,一人掌舵。
      秀峰让横塘起卧在后舱,自己则占了前舱,一睡榻,一张桌,几把椅凳。此时夜深,透示舱门的缝隙,隐有光线传入。显然他还没入睡。
      横塘知道他在刻砚。这砚从徽州离开时,已初具模型,雨打金星的石料,左上方还有浅黄弯月痕。秀峰用那弯月坐了蓄水池,砚池处留白,让金星点自然流缀其中,右侧刻了一个侧首的人脸,长眉微有须的模样,眼睑细长,正仰首望月。横塘问这是谁,秀峰回答说是“李白”。砚虽初具雏形,但已有神韵。只是端木秀峰刻砚不喜打扰,也对横塘明说这一点,于是饭后天未晚时,横塘便躲进后舱,却没有丝毫睡意,便在后舱中看看外面景致,直至天黑,她不点蜡烛,只在舱中枯坐,让运河的水声淹没自己。
      此时,傍岸的小村庄有人敲夜晚,“梆、梆、梆”正三响。横塘不由开了舱门。
      外舱的昏黄烛光暖暖曳入内室。
      端木秀峰微讶抬头,手中握着那方砚品。
      “横塘,还没睡下?”
      “十一哥,我知道你不喜被扰,不过夜深了,你也该休息了。”
      端木秀峰笑答:“好,就睡。”
      他低头摆弄砚石,后又想起了什么,说道:“你似乎一直在看窗外,后来没了声息,我以为你睡了。算着路程,刚才是苏州段,你想家了?”
      横塘点头:“想家了,真想快快到京城,救下爷爷回到苏州,那该多好。”
      端木秀峰若有所思,似触动了什么回忆,他笑道:“我几次来过苏州,最小的时候,是跟着我爷爷来的。”
      “苏州印象怎么样?”
      “挺好的,春天时候,小巷深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花香,很好闻。”
      “那一定是栀子花的香味。”
      “还有和着琵琶的歌声,声调极婉转。”
      “那是歌女们唱得苏州弹词,很好听的。”
      “还有千里水泊的太湖水,虎丘山寺传来的钟声。”
      “是啊,十一哥,姑苏水多桥多,你有没有见过澹台湖上的宝带桥啊?弯弯曲曲长带卧波。我最记得就是黄昏落日时分,渔父在水苇边驱鸬鹚下水捉鱼,一叶小舟,一顶笠帽,‘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人生的境界莫过于此。以后爷爷若能出狱归乡,并不想良田美宅,只要寻一山明水秀的所在,竹舍篱笆,一家人安安稳稳的过日子,那是何等美事。”
      “世上哪有桃源乐?但凡人迹所至之处,岂有安稳两字?竹舍篱笆?且不论本土的人都很排挤外乡人,就是耕植农林,牧渔猎狩皆要交赋税,有许多山里人拼了命做,也不过勉强赚得口粮,暂解温饱。这世上人之一物最为凉薄,若想安稳,除非远离人迹。”端木秀峰的口吻微带着与他年龄不相衬的苍凉,但亦不过随之一瞬而已
      横塘微默,随后又问:“你小时候跟随爷爷来苏州,怎么没见到我家来,外祖父和我爷爷可是好友。”
      秀峰微微思忖着,索性放下手中的砚石,道:“横塘,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有一个武学世家的小姐,生得美貌无匹,更下得一手好棋,既便是当时江南最有名的棋手,据说也曾败北过这位小姐。”端木秀峰缓缓道。
      横塘一怔,不由全神贯注起来。
      “在那年秋天,这世家庄主的好友,携子来拜访。这庄主很高兴,每天陪同那位好友遍游山庄附近的山水。而那位公子,却不大爱走动,就此客居于山庄中。这位公子也是一个好棋的人,因着武林世家,男女之防并不拘束,所以公子便常去找那位小姐下棋,却屡屡败北,但公子并不气馁,屡败屡战,屡战屡败。一月的时间很快,庄主与好友俩人谈天论地,就这么弹指一挥间过去了。天下无不散的诞席,一月期满后,好友便要告辞回家去了。就在起程的前一晚,月光很好。庄主与好友把酒托盏,兴味盎然。也不知是如何提议起来的,俩人商定要夜探山庄后的荒寺,还开玩笑说是否会遇到狐仙鬼怪之类……”
      横塘转目瞧向端木秀峰,见他脸色沉静,神态自然,似在讲一个不相干的故事。但横塘却已知,那个武学世家自然就是端木山庄了,荒寺便是山庄后的龙磐寺,庄主既为端木华堂,而那个下得一手好棋的小姐自然是自己的母亲端木梅影了。
      “然而还未走至那座荒寺,”端木秀峰续说道:“他们便在山路中的凉亭中撞到了那两个下棋两人,在月光下同游春山喁喁细语。”
      横塘微哼一声:“荒谬,我没见过我父亲,但是母亲的为人,岂会行止如此孟浪。”
      秀峰微微一笑,“岂不闻‘饮食男女,人之大欲’,神女尚思会襄王,何况凡间之人?”
      横塘道:“你们山庄之人行事自然不拘得很。哪是凡间人可比。”
      端木秀峰忍住笑道:“是极,是极!你母亲可不是出自山庄?”又正色道:“然而,事情并不如你所想那样圆满……景文公的为人你是知道的。当时他很生气,见此情形,打了爱子两个耳光,拂袖而去。而你的父亲也急追你爷爷离去了。只剩下你母亲和我爷爷,姑母跪在地上恳求道,说她要嫁给你父亲。爷爷素来不拘礼仪,就一口答应了。等第二天,我爷爷便找到景文公说合了此事。”
      “怎么可能?”横塘深皱眉道:“我母亲若真有所求,而外祖父也果真应她所求,我母亲何必不喜外祖父呢,这么多年以来,她从没回过徽州看到外祖父……”
      端木秀峰闻言一怔,微思道:“呃,这个我倒没有深想过。这些事都是爷爷他亲口对我言讲的,该是真实的。”
      横塘不悦:“你祖父什么话都同你讲,你们爷孙俩无话不谈。”
      秀峰笑,“这是有原因的,我第一次来苏州时,是到过你家的,不过你不知道而已,我那时候才知,我原来有这样一门亲戚在,当时我爷爷就给我讲了你父母姻缘的来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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