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氟西汀》Etude

2、周舟

　　C2

　　踩着高跟鞋的女人夏青青见过，是夏建永那个老板的老婆，之前夏建永带着老婆孩子参加公司轰趴年会的时候，这女人还在台上唱过走了调的《茉莉花》。

　　不过被抓住头发的小姑娘的身份，与女人和老板的关系一样人尽皆知。就连夏建永这种勤勤恳恳不八卦的老实人都要在背后啐上两口——骗光男人底线和金钱的小三。

　　那个小姑娘年岁很小，顶多比夏青青大一些，虽然妆容精致穿着成熟，但透露出的那股子年轻气，就是女人怎么也模仿不来了的。

　　小姑娘挣扎了一会儿没能夺回自己的头发，就干脆不再抵抗，顺从地被女人拽出隔间，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

　　这种老婆抓小三的闹剧以狗血的形式就这么展现在夏青青眼前，她盯着看了一眼，正好对上了小姑娘紧张的目光。夏青青犹豫了几秒，没作声让到了一边。

　　“哟，你指望救兵呢？”女人尖酸的声音炸起，“多滑稽啊！当三当的真以为自己可怜了？”

　　“姐姐，”小姑娘抬着头祈求着，“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

　　夏青青的胃里又开始翻滚，她避开目光，从两人身边走过，准备进最角落的隔间。

　　“小姐姐，”小姑娘用颤抖的声线喊了夏青青一声，感觉下一秒就要哭出声来，“帮帮我。”

　　夏青青没有回答，脚步越发急促赶进了隔间里，立刻反锁了门。

　　索性这次吐了出来。

　　因为一下午都没吃东西，吐的几乎都是胃酸。夏青青扶着门框慢慢抬头，尝试着平复乱了拍数的心跳。

　　每一次呕吐的时候，就总会带出一些以前的记忆，让她鼻头泛酸，吐完后又觉得有什么很久远的事情被遗忘了，怎么回想都无济于事。

　　她甚至忘记了自己到底遭受过什么，才变成现在这服体弱多病的模样。

　　似乎是一朝一夕间，便天翻地覆了。

　　被放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有人打电话过来了。

　　“喂？”夏青青看了眼备注——刘辰，是妈妈。

　　“你爸呢？”刘辰声音很冷。

　　“不知道，有什么事吗？我一会儿可以转告他。”夏青青将呕吐物冲下去，用纸巾擦了擦嘴。

　　“肯定又去抽烟了吧？迟早抽死自己。你那边怎么那么吵？”刘辰听到抽水声，问。

　　“饭店，吵点正常。”夏青青回答。

　　“哦，让你爸顺路带点油回来。”刘辰没多问。

　　“知道了。”

　　很快对面就切成了盲音，似乎一点也不想在这段谈话上浪费时间。这还是她高考完拿到手机后，第一次接到刘辰的电话。

　　夏青青缓了缓自己的状态，听到外面有新的脚步声，推开门看见年轻的那个小姑娘一个人在洗手台前，女人已不见了身影。

　　大概是正宫发完威风就作罢了。

　　“你没事吧？”一个姨娘年龄的女人看到小姑娘，关心地问了一句。

　　小姑娘的额头上有一道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划出来的伤口，不深但很长，还在渗着血。不过夏青青并没有听到过她们有打斗的声音，又或许是呕吐的时候耳鸣了什么也听不见。

　　“没事。”小姑娘语调平淡的回答。

　　姨娘也不多问，得了冷脸就知趣地走开了。

　　夏青青站在她隔壁洗手，抬头正好对上镜子里的目光。她就那么平静地看着夏青青，眼神算的上友善，像在看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刚刚的事抱歉，让你受惊吓了。”小姑娘说，甚至眯起眼睛笑了笑。

　　和下午的男大夫完全不同，她的笑容并不拧巴，自然而然的，精致漂亮的有些摄人心魄。夏青青有点晃神，完全不能把这个女孩和夏建永他们嘴里肮脏的狐狸精联系到一起。

　　“你还在上学吧？”她又擦了擦自己额头的伤口。

　　“对。”夏青青答道。

　　“真羡慕你们还在上学的人哦。”她说，依旧在仔细检查自己的伤口。

　　夏青青没有回答。

　　“你好，我叫周舟。”周舟对夏青青笑了笑，似乎在征求她的回应。

　　“夏青青。”

　　“青青，我可以这么叫你吧？”周舟自然熟地说。

　　“你没有在上学了吗？”夏青青看着她手上的动作，似乎是要开始补妆。

　　“早就不上了。我爸把我送到厂里之后，我就职业干这个了。”周舟擦掉被蹭花了的粉底，给自己重新补了些粉，衬得五官更干净了些。

　　“职业……什么？”夏青青没听懂。

　　“职业小三。”周舟向夏青青抛了个媚眼，“看不出来吗？”

　　夏青青第一次听说小三也能算是个职业，也不解为什么周舟突然和自己搭话。

　　“看出来你真的很性感很漂亮。”夏青青由衷地夸赞，“不过你不怪我没帮你吗？要不你脸上也不会划出这么个口子。”

　　“当然不怪你。”周舟笑出声来，“我就是觉得你挺可爱的。我以前还在家的时候，家里有个妹妹，不过断了关系之后就没有见过了。”

　　夏青青点了点头。周舟的话她并不太相信。

　　她自知很普通，坠入茫茫人海大概一眨眼就会被忘掉，但周舟说话很诚恳，竟真像认识了许久的姐姐。

　　“我看你也有事，就不耽误你了。加个联系方式吧，回头有空一起出来玩。”周舟把自己的好友码摆在夏青青面前。

　　夏青青扫完码就和周舟道了别。

　　她的身上总是出现这种稀奇的事，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大步跨上了楼梯准备去找夏建永说的那个包厢。

　　六层中间有个大包厢，门边的墙上嵌了块土里土气的玫瑰金门牌，上头三个浮雕的字儿“福禄府”。

　　“今儿谁请的饭啊？怎么一股暴发户的气息。”到了包厢门口，许铭小声跟欧宇嘀咕。

　　“不知道，好像是我爸的什么合作伙伴。”欧宇摇了摇头。

　　从门口往包厢里看，大天花板上的吊灯复古华丽，澄黄的灯光射印在花纹地毯上，很有聚会的气氛。

　　靠窗口的空间被隔断遮挡了一半，摆放着沙发茶几，连沙发布称都很重工。

　　宾客已经到了不少，三三两两地聚在休息处，等着用餐。

　　欧宇的父母也早早就到了，他们并肩坐在一个双人沙发上，与一些熟识的朋友不知道在谈论什么，欧妈笑得前仰后合。

　　欧宇和许铭径直走向沙发座，也没和其他陌生的宾客寒暄。

　　“妈，我爸让我给你送的花。”欧宇把花送到了欧妈的怀里，跟着许铭在一边的沙发椅上坐下。

　　“你瞧瞧人家，多少年了感情还这么好！”一个阿姨笑着拍了拍自己身边老公的肩。

　　“我也给你买。”男人愣了一下，和声和气地回复。

　　“有心啦。”欧妈笑着对欧宇讲，“我们小宇现在也学会挑花了。”

　　欧宇第一次帮欧爸带花给妈妈的时候，选了花花绿绿的一堆拼在一起，一次性买完了花店所有的滞销花。那些花被欧妈插在花瓶里精心照料了半个月，欧宇也被欧爸笑了半个月，说他这种审美以后估计要把女朋友感动到哭。

　　“进步进步。”欧爸也附和道。

　　“听说最近小宇做了什么投资呢？真是了不得啊！”阿姨看着欧妈问。

　　这个阿姨是欧妈的老朋友了，欧宇记得她姓韩。看起来总是一脸严肃，其实人很温柔，欧宇小时候还收了不少韩阿姨送的礼物。

　　“没有啦，我们小宇是在跟他爸学着跑生意呢，还没怎么上手。”欧妈说，“等他有什么成绩了，肯定忘不了你这顿！”

　　“这么优秀，上了大学记得把女朋友带回来给姨看看。”韩阿姨调侃。

　　“如果遇到很喜欢的女孩子，肯定给韩姨先过过目。”欧宇笑答。

　　“那不得做东带着我们一块儿见见！”许铭在旁边挤了挤眼插了一句。

　　沙发上的四人被逗得大笑。

　　“这徐老板怎么还没到呢，都这个点了。”欧妈看了看手表，已经快要过了约定的饭点了。

　　“不知道，也没见到他夫人。”韩阿姨接话，不满地撇撇嘴，“说要给老婆庆祝生日，怎么把我们搞过来了。”

　　“嘘。”欧妈朝她比了比手势，示意她不要讲了。

　　本来徐老板和欧爸的生意，欧妈就不太同意，她看那个老板很不顺眼。不过因为让利确实不少，就也没有干涉阻拦。

　　只不过这合同刚签完，就急着收人情费，连韩阿姨这样性子平和的人也有些恼火。

　　这么点小事都做得这么丑，不知道和这样的人合作能不能不行。

　　欧妈埋怨地看了欧爸一眼，他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别说这个了，小宇和铭铭是不是前段时间高考刚结束来着？”韩阿姨换了个话题。

　　“对的。”欧宇回答。

　　“那过段时间阿姨带你们出去玩一圈儿！”韩阿姨笑着看了看欧宇，“正好，也给你爸妈留点二人世界的时间哦！”

　　夏青青有点路痴，摸了半天路，还是被一个服务员带了上楼。

　　她从门口往里扫视了一圈，没有看到任何认识的人，只有沙发上两个男生似乎是刚刚在楼下见过的。不过她也不太确定，她只是还记得那捧花，现在被随意放置在一个很有气质的夫人的脚边。

　　再三斟酌，夏青青决定不急着进去。她找了个离包厢有些远的偏僻小转角，倚着墙站着，余光正好能看到楼梯口来来往往的人。

　　“别在这里丢人了行吗？”一个压抑着的男声从转角后边传来，“就十来万你跟我扯这半天，有没有点廉耻感？”

　　“哎，肖善！”是夏建永的声音，他拖长了每个字的尾音，听起来有气无力的。

　　“肖老板，你不要和我们在这里讲什么廉耻，今天你要是不把这个钱发过来，你今儿这顿饭，能不能吃上还不一定呢！”音色温柔，音调尖锐的女声紧跟而上。

　　夏青青觉得有些耳熟，她偏过头带着余光看了一眼，果然是刚刚的周舟。

　　周舟一手拎着看起来价值不菲的包，一手握着一张印了字的白纸，脚蹬着高跟鞋，气场竟不比面前的两个男人弱，完全褪去了卫生间里任人宰割的可怜模样。

　　“你们也不怕别人看笑话！”肖善恶狠狠地说，“臭鱼烂虾勾搭在一起真是……哼！”

　　“我不想和你多废话，你现在给我把钱结了，后面咱们也好两清。”夏建永仍旧一副好说话的样子，夏青青甚至不记得他是否表现过其他态度。

　　“夏大哥，我看你直接走仲裁吧。你看哪家老板工资一拖拖几年呢！”周舟眼眉上挑，话锋转回肖善，“再说了，你也不是没钱，你这不还养得起我呢吗？”

　　“他妈的，真见鬼了遇到你们这种无赖！”肖善低声骂道。

　　夏建永突然朝着夏青青的方向看了一眼，没作声。

　　“做了个老板就飘的不行，没有人家永哥，你这把椅子指不定哪个竞争对手坐着呢！本就合该你倒霉！”周舟声音提的很高，周边有服务员经过忍不住打量了三人几眼。

　　“行了，别吵吵。”肖善皱着眉头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我现在身上也没有你们要的那么多，先给一部分，剩下的过段时间给你们。”

　　“行，明儿我跟着永哥到你厂里去。”周舟也拿了手机示意肖善赶紧转账。

　　“周舟，可以了。后面的事再说吧。”夏建永开口拦住了周舟的话。

　　肖善冷哼一声没有回复，五十多岁的老脸在转账的时候差点拧成麻花。

　　转账完成之后，周遭显得静悄悄的，似乎刚刚的一场争执从未发生。楼梯口有一个人踩着高跟鞋越靠越近，夏青青有些汗毛倒立，不知道怎么从角落挪动身体。

　　“你在这里做什么呢？”是肖善的老婆，她带着一副上位者的气势狠狠瞪了夏青青一眼，语气却假意放的很柔。

　　“路过。”夏青青想转身，却一把被女人扯住胳膊。

　　“让你走了？在这做什么？替你穷鬼老爸讨债来了？”看到夏建永的时候，女人终于想起夏青青这么一号人物，瞬间转变了在卫生间里那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

　　“别动她！”夏建永立马冲过来一把推开女人，把夏青青护到身后。

　　“老狐狸精的朋友？我看注定是个害人的小狐狸精！”女人嘟囔了一句，全落在了夏建永耳朵里。夏建永作势要动手，被夏青青一把拽住了。

　　气氛一下到了冰点，周围偶尔来往的人也丝毫没有打探的意思，匆匆忙忙地朝着各自的目的地走去。

　　“你说什么？”周舟也走到女人面前。

　　“我说认识你的全是狐狸精，算计好的吧？真晦气。”女人毫不让步。

　　“行了！别在这里丢人！”肖善突然开口，将女人带到了自己身边，用眼神警告了一下她。

　　“别跟我横，你的帐我还没算呢！”女人拍开肖善准备搂她的手，肖善明显地露出了厌恶的神色。

　　夏青青紧紧跟在夏建永的身后，只能闻到他身上重重的劣质烟的味道，压得她有些不舒服。

　　包厢里的宾客已经全到齐，东道主终于姗姗来迟。

　　“肖总终于来啦，这是太太吧？真漂亮！”一个男人先是扫视了一下周舟那媚人的模样，才将视线放在肖善身边的女人身上。

　　“肖太太瞅着真是年轻呢！”一个女人紧紧跟上，“瞅着一脸幸福的模样，和咱肖总感情真好啊，我们可都羡慕得不行！”

　　欧宇看了看肖善旁边那中年发福带着土气的女人，努力想从她的强势以外捕捉到一些漂亮，片刻便放弃了这个滑稽的念头。

　　女人身后侧不远处站的两个女孩一个妖艳一个清纯，若不是她们一进来就往旁边散去，怕是早把风头抢了。

　　“诶，是刚刚楼下那个吧？”许铭小声说，拍了拍欧宇的肩膀。

　　“是。”欧宇认出了夏青青，她仍是刚刚那副干净温柔的模样，不过看上去脸色有些不好。

　　如果不是夏建永刚刚的表现过于激动，欧宇确实很想接触夏青青，从初见时便想。细碎的情愫在心尖萌芽，再抬头看到她，竟像已见过千百次。

　　宴会匆匆开始，夏建永带着夏青青在靠着门的地方落座，而欧宇他们则被请到了最里头的位置。一张大圆桌坐满了人，挤成一团倒真有些像是一家人来给长辈过生日的。

　　一道道精美佳肴被端上来，夏青青烦闷地来回偏身给上菜的服务员让位，本来因为头痛就没有什么口味，来回一折腾更是一点吃饭的欲望也没有。

　　“肖老板怎么让手下得力战将坐那么远啊？”在一堆人恭维结束之后，欧爸对着夏建永点了点头。

　　“没事的欧总，我们肖总必是为了照顾全局嘛！你看，这么坐，哪儿的人我们都能照顾到不是？”夏建永赶忙回答，作势要给欧爸敬酒。

　　“诶，不喝酒，我老婆不让。”欧爸笑着回绝。

　　服务员又匆匆端来了一盘水晶虾饺，晶莹剔透，薄皮大馅。夏青青下意识地往旁边躲去，却看到旁边一个陌生的阿姨转身将虾饺接过，不做声色地摆在了转桌上。

　　夏青青对这种莫名的照顾很不自在，同时又有点好笑。

　　明明上一秒还是剑拔弩张的状态，下一秒还是和和气气围成一团吃饭，看上去没有人受到影响。甚至周舟的存在都没有能够引起任何的舆论，顶多是个别大叔投来一些不善的眼光。

　　可惜今天这该死的胃炎还是没有放过她，抿了口饮料下肚，夏青青感觉自己的胃有种要被烧穿了的灼痛感。

　　“爸，我去趟厕所。”夏青青小声说。

　　“找服务员带你一下吧。”夏建永点了点头。

　　出了包厢夏青青总觉得自己被人监视着，那目光死死地锁定在自己身上，甩都甩不掉。她烦躁地理了理头发，往后猛地一看，噗嗤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