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我一炬火》深屿安眠

4、第四章.禾老师

　　湖水荡起来。

　　姜泠把相机挂回脖子，走到树下，看着女人道∶“拍好了，谢谢您。”

　　女人看她拘谨得都不知道手往哪儿放的样子，清透干净的眼里露出一点笑意。她的语气软得像云：“叫我禾老师吧，禾苗的禾。我年轻的时候，孩子们都爱喊我阿禾姐姐。”

　　姜泠被她温声软语的样子哄得头昏眼花。她攥着衣角，声音打着颤：“阿禾姐姐……”

　　闹了个大红脸。

　　禾老师把她领进屋子，并不问她任何事情，只是收拾了一间采光最好的房间，要姜泠先放下包好好休息一下。

　　姜泠讷讷地说：“真的麻烦您……”

　　禾老师笑：“不麻烦。”她要姜泠坐下，转身去为姜泠泡茶。

　　姜泠诚惶诚恐。

　　姜泠坐立难安。

　　没一会儿，禾老师捧了两杯氤氲着热气的茶走过来。她把一杯放了花瓣的递给姜泠，说：“后院里养的花，颜色艳，配你这样漂亮的小姑娘。”

　　姜泠内心暴风哭泣。她想，美女真的好好看呜呜呜。她接过茶，啜了一口，又想，呜呜呜美女泡的茶也好好喝。

　　禾老师笑眼看她。

　　这时已近午间，姜泠垂眼去看禾老师的手，心里断定了她不像是个会做饭的样子。于是自告奋勇去厨房忙活了一通，手艺超出平常的水平了，大概也是想表现表现自己，所以发挥得格外好。吃完饭，禾老师收拾完碗筷，问她要不要午休。

　　姜泠向来没有午休这种习惯。她一直觉得午休是个很考验运气的东西，运气好了，一觉醒来神清气爽，动动手指就能干翻三头牛。运气不好，那就像熬了十几个晚上快要猝死的加班狗，呵欠连天恨不得睡他个一百年。

　　但她不知道年纪已长的禾女士是不是需要这种鸡肋的休息方式。

　　她开口问：“我不太喜欢午休……您是要休息了吗？”

　　禾老师摇头。

　　她抚了抚鬓边的碎发，眼里发着亮：“那这样，我带你去看点好玩的东西。”

　　她领着姜泠上了楼，走到最角落的一间屋子。

　　屋子的门很有些旧了，没落什么灰尘，显出一股干净而古朴的味道。禾老师推开门走进去，脚步停在一个宽大的红木书柜旁。

　　她向姜泠招手。

　　那红木书柜不太高，放的东西却多。禾老师打开书柜的门，一样一样往外面拿，不多时，只见书柜旁边立着的小木桌，被这些东西占得满满当当。

　　禾老师拿完了，指着它们慢慢地对姜泠介绍起来。

　　她的声音好听，不带半点苍老的风霜。咬字又爱留着一点上翘的尾音，像清爽无边的夏风，裹挟着太阳的味道，缓缓吹过，渐渐远离。

　　她捧起一幅画，“这是很多年前的一个教师节——那时候我还年轻——某个爱画画的小朋友送给我的。她说画的是我，但笔触太嫩，不怎么能瞧出我的样子。”

　　姜泠听着，低头看画。

　　确实是很小朋友的风格啊。五颜六色的水笔，太阳悬得高高的，云朵簇成几拢，鲜艳的草地上，坐着一个长发的姑娘。

　　那姑娘太年轻。乌黑的发，懒懒地披在肩头，穿着一身白裙子，裙子上褶皱分明，向上看，眉眼却模糊不清。

　　禾老师笑眯眯：“还有这个，班上最淘气的那个小男孩儿，从家里拿了一把小口琴要送给我。他父亲知道之后追到学校来，他们都没什么钱，这把口琴估计还是上街谋生的东西。小孩子和爸爸回去的时候哭得不得了，他看着父亲手里的口琴，和我说，要我等等他，他一定送我一个更好的。”

　　姜泠又去看禾老师拿在手里的木头口琴。看得出来是小孩子的手笔，表面的花雕得粗糙，歪歪扭扭的挤在一边，看上去可怜极了。姜泠很感兴趣，她问，“这个可以吹吗？”

　　禾老师把它放在唇边，吹了吹，倾泻出几个尖锐的音符。

　　“如你所见，”禾老师把口琴放下，语气轻快，“小朋友做的这把更好的琴，的的确确只有观赏价值。”

　　姜泠觑着口琴上这一溜儿东倒西歪形容凄惨的花，闭上眼点了点头。

　　小东西很多，禾老师就慢慢地翻看，慢慢地讲。她和姜泠说这些的时候，眼里的光比春色还烂漫，仿佛她手边的不是一些物件玩具，而是她自己的一整个青春。

　　姜泠看着她长长的微微颤抖的眼羽，一点也不想打断她。

　　禾老师讲累了，走出去喝了口水。

　　“还有一样东西，我想你会喜欢，”禾老师回来之后，笑着同姜泠道。

　　她在书柜底下抽出一个红绒盒子，打开，露出一只漆黑的相机。

　　相机是不知道多少年前就绝版了的款式，很是老旧了。它看起来脆弱得一碰就会碎，姜泠连呼吸声都放轻。

　　禾老师摸了摸相机上扣着的带子：“好多年前的老家伙了。我看你喜欢拍照，就觉得你一定也会喜欢它。它太老了，也许再也拍不动了，但是从前留在里面的照片都很有意思，你想看看吗？”

　　姜泠攥紧衣角，不停点头。

　　相机被打开了。

　　诚然，它已经旧得连开机都困难，但白光越过之后，它还是颤颤巍巍地显示出了它老当益壮老骥伏枥的强大的拍摄功能。

　　禾老师叹了口气，轻轻地拍了拍不服老的它，接着调出照片，让姜泠自己看。

　　大部分都是一些山水花鸟，偶尔也有禾老师的出现。姜泠一张一张仔细地翻过，并没有看见草帽爷爷说的五颜六色的湖。

　　她也并不觉得失望，仍旧慢悠悠的翻看，禾老师见她看得认真，也凑过来和她聊一聊照片的由来。这样悠闲的时光，日子过得格外快。等到姜泠再抬眼，就只能见得日薄西山，新月初现。

　　她放下相机，同禾老师说：“您休息 ，我去做饭去。”

　　吃晚饭，洗漱完，禾老师早早地去睡了。姜泠料她和自己讲了一下午，肯定是累，这会儿早点休息也好。她进了自己的房间，拉上窗帘，准备睡觉。

　　她睡前想，这一个月，应该会是很好很好的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