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月》乙雨

1、第 1 章

　　长街荒凉，人迹湮灭。一个白衣女子缓缓走上城楼，我看不清她的脸，却能感觉到她心中的悲戚。她朱唇微启说了句什么，便似一片白色羽毛自城楼上坠下。

　　我猛然睁眼，长舒了一口气，手抚上额头，指尖触到的不是肌肤，我摩挲了一下判断应该是包扎的纱布。

　　“你醒了？”

　　我闻声望去，一张脸映入眼帘，我一下从床上坐起向后缩，盯着坐在床榻边的蓝衣男子，问道：“你是谁？”

　　他微愣，复开口道：“你受伤了，我救了你。”

　　我盯着他，不敢放下一丝警惕。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我努力回想，脑中却是一片空白，“我...呃...”突然间，撕裂般的疼痛向我袭来，我捂着头。

　　“你怎么了？！”他问，我痛得没有办法回应他，只听他大喊“琉璃”。

　　“别叫了！”一个青衣男子从门外进来，语气及不耐烦。

　　“你快看看她。”

　　“行了，让开”

　　音落，琉璃为我施了几针，过了一会，痛意减退，我虚声说了“谢谢”。

　　“不必，要不是蓝焕非要我救你，我才不会多事。”琉璃说着，斜了那名叫做蓝焕的蓝衣男子一眼，似乎在用眼神斥责蓝焕给他添了个大麻烦。

　　“谢谢！”我对蓝焕说。

　　“不必客气，你，是不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他问得温柔又小心翼翼。

　　“你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琉璃蹙着眉，又看向蓝焕。

　　只见蓝焕看了我一眼，又看向琉璃，不语。

　　“抱歉……我会尽快离开这里的，不会留下给你添麻烦。”面对琉璃的不悦，我一时有些无措。

　　这时蓝焕开口道：“你若没了记忆，又无处可去，便在我家住下吧！”

　　“……”我不语，即便他是好意，我也不好意思这样麻烦他。

　　“去他家也好，反正别待在我这就行。”琉璃冷着脸。

　　看来琉璃是真的很嫌我麻烦了，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即刻就离开这里。

　　“琉璃……”蓝焕面色为难，又和我说：“或者你可以先到我家养伤，之后若想走再离开也可以。”

　　我看了蓝焕良久，最终点了点头。若是眼前之人有所图谋，打草惊蛇怕是不好，不如随机应变。若只是好意，我早些恢复，日后报答他便是。

　　蓝焕和声道：“你才刚醒，不宜舟车劳顿，我们明日再走吧。”

　　听了蓝焕的话，我应声点了点头。

　　“也到了晚膳的时候了，我去做点吃的。”蓝焕说着，扶我躺下掖好被子方才起身。

　　“我要吃排骨。”琉璃说着便大步离开，蓝焕随他之后。

　　他们走后，疲惫感迅速袭来，我渐渐入睡。再次醒来，已是月兔东升。

　　“醒了？”

　　我闻声望去，是蓝焕。“你一直守着？”我问。

　　“也没有，我熬了粥给你，喝点儿吧！”蓝焕坐在桌边，打开桌上的罐子，罐子下面放着焚着火的小炉子，温着粥。

　　“谢谢，那你们呢？”

　　“我们吃过了，你昏睡了几日，应当用些清淡吃食，这粥养胃。”蓝焕说着，盛了粥端到我塌边。

　　“公子思虑周到，我感激至极。”我说着接过粥，刚拿到手中，碗勺便被我抖的叮当作响。好在蓝焕迅速接过粥，否则该洒了，他执起勺子说：“我喂你吧！”

　　按我的状况，若是推辞就矫情了，于是点头道谢。他用勺子细细舀起最表面的粥米，递到嘴边时温度正好。

　　少顷，粥见了低，我亦觉得身子好过了许多，蓝焕嘱咐我好好休息，便将食具收拾好出了药房。

　　待他走后，我自床上撑起身子想出去走走，但四肢力虚，我只得在门边的长凳上坐下。晚风微凉，伴着虫鸣。我环视周围，医庐处于一片竹林中，院里置着几个架子，里面放着的药材同我身后墙上挂着的一样，空气中是草药和青竹混合的味道。

　　“睡不着吗？”

　　我回头，是蓝焕。我点头“嗯”了一声。

　　“你身子骨不错，已经可以走动了。”他踱步到长凳另一端坐下。

　　“我昏迷这几日，劳烦二位了！”我看了他一眼笑道。下一秒，我没了笑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洁净如新，闻了一下身上也没有异味，想必昏迷时是勤净身换衣的，但是这医庐里好像就蓝焕和琉璃二人。很明显，蓝焕是个男人，再俊朗也是男人。琉璃人如其名长的倒是比女人还美，但他也是个男人。

　　“你昏迷的时候，我请了妇人每日来给你擦身换衣，你不必担忧。”蓝焕开口打断了我的猜想，我看向蓝焕，他看着我，又转头欣赏月色。

　　我松了口气，说：“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他说“不必”。顿了一会儿，他又说“你忘了姓名，不如取个名字吧！”

　　“我不知道该叫什么？”我说。

　　“悦，如何？”

　　“月亮的月吗？”我问。

　　“不，是悦爱一人的悦。”他盯着我的眼，看得我有些不自在，脸颊莫名其妙的发烫。

　　“很奇怪，我明明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居然还知道你说的是哪个字。”我笑着掩饰自己的情绪。

　　“……天色已晚，我扶你进去休息吧！”蓝焕轻声提醒。

　　我“嗯”了一声。之后他扶我回了药房，才回去休息。

　　翌日

　　早膳之后，医庐门口来了辆马车，那马车看着精致，马夫穿着飞鱼服。

　　“将军，一切皆已备好。”那马夫恭敬。

　　我心中惊讶，看向蓝焕。“走吧！”他看着我，声音温柔。琉璃依旧冷着脸，所以留下是不可能的，别的地方也去不了，所以，我只能跟着蓝焕走。

　　马车动了起来。

　　“你是将军？”我问。

　　“嗯。”他答。

　　“那你家，是将军府？”我又问。

　　“嗯。”他又答。

　　我语塞，又听得他说“你不必担心，府中事宜我都已经安排好了。”

　　我笑了笑，敛眸不语。

　　良久，马车停了。他先出去，我没有动作，随即见他向我伸手，唤了声“来！”

　　我迟疑了一会方才对他说：“多谢，我自己可以！”

　　两位约莫五六十岁的老人迎出来，嘴里喊着将军，蓝焕对他们很客气，竟称他们顾伯和沈伯。

　　“你们带悦姑娘去住处吧！告诉她一些府中情况！”蓝焕对顾伯和沈伯嘱咐道，又对我说：“我去处理一些事情，你且安顿下来，晚些时候我去看你。”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答一声“好”，再向顾伯、沈伯道谢。

　　一路上，碰到些许巡逻的兵士，他们看到我，皆是一副见到鬼的表情，不过很快又规规矩矩的巡逻。

　　我长得很可怕吗？还是我穿的很奇怪吗?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藕色对襟袄裙。

　　“姑娘莫怪，方才那些兵士失仪许是因为第一次在府中见到女子。”顾伯微笑着向我解释。

　　“第一次见到女子？这府中没有女人吗？”我惊讶。

　　“自十年前老将军去世后，将军夫人没多久也因病去世了，之后少将军遣散了除蓝家军以外所有下人，这将军府就再没有过女人了！”顾伯叹道。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姑娘你来了，我们将军身边终于不都是糙汉子了。”沈伯喜出望外。

　　我这到底是到了个什么样的地方啊？！压下心中的惊愕，我扯开话题说：“我觉得白吃白住不太好，所以可以安排什么事给我做吗？什么事都可以。”

　　顾伯迟疑了一下：“这......姑娘不必着急，此事将军自会定夺。”

　　“姑娘，这便是给你准备的院子。”沈伯提醒。

　　我抬头，这院子名为彩云轩，院中左侧是山石桂树，右侧几颗枇杷树，树上还寥寥缀着几颗枇杷，许是落光了，我跟着顾伯沈伯径直走到了房前，沈伯打开了房门，转头对我说：“姑娘暂且住下，若有什么需要告诉老奴即可，我等先行告退。”

　　我道了谢，顾伯和沈伯各自去忙。环顾一周，房间干净整洁，东西样样齐全，甚至都是新的。我只此一身，连身上这身衣服都是蓝焕给的，也没什么东西好归整。许是男女有别，这院子竟是只有我一人，那么一想，以后洒扫还真是有点儿费劲。

　　酉时

　　蓝焕来了彩云轩，与我一同用晚膳。

　　席间，蓝焕开口：“你可还习惯？”

　　“一切都好，将军恩情，我没齿难忘。”我心中感激至极。

　　“吃饭吧！”他抿唇。

　　我点头“嗯”了一声，但最终是没忍住看着桌上简单的三菜一汤问：“将军身份高贵，为何所用膳食却如此简单？”虽说饭菜不差，但显然是配不上他将军的身份的。

　　他顿了一会儿方才说道：“府中除了主理内务的顾伯和管帐务的沈伯，其他皆为蓝家军兵士，行军打仗，风餐露宿，他们也做不来那些山珍海味。”

　　我了然的点点头，复开口：“将军收留我，我心中已是感激万分……但我不想一直在这里白吃白住，我想去寻些差事，届时便可住到当差的地方，不必在府中叨扰将军。”

　　他顿了一下，对我说：“你有伤在身，在外寻差事多有不便，不如先在府中寻差事吧！你可以先熟悉一下府中环境，届时想做什么告诉我。”

　　我心中惊异于他的随意，但还是规规矩矩的回了声“多谢将军。”又道：“我觉得我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可以现在在府中走走吗？也好看看自己能做什么。”

　　“我陪你。”他说。

　　赤日偏西

　　我俩走走停停，我知道了两件事，一件是这里除了上千名蓝家军兵士之外真的只有我一个女人，另一件是将军府真的很大。

　　“那里是哪？”我看着前面的一个院子问。

　　“厨房。”

　　“能去看看吗？”

　　“嗯。”

　　走进院子，一些人正在清洗食材，那些人见到我们先是一愣，互视一眼后连忙叫了蓝焕将军。蓝焕回应他们后向他们介绍了我，又向我介绍了他们。

　　原来，这些人是蓝家军军中伙夫，现下没有战乱，他们便担任起了将军府的厨师，毕竟是伙夫，做饭肯定比其他兵士好吃些。

　　我看着那些食材，对蓝焕说：“我想试试做饭。”

　　“你会？！”蓝焕惊讶。许是意识到失态，他轻咳一声。

　　“我，好像会吧。”

　　“没关系，你试试吧！”蓝焕说。

　　我简单了解了一下他们的喜好，想了一下之后，做了一道普通菜式，手法娴熟得我自己也有些惊讶。

　　“你们，试吃一下？”我心中满怀期待。

　　他们一起尝了一下，皆说比他们做得好，甚至能比得上宫中御厨。

　　我听了心中甚是欢喜，便对蓝焕说：“我想负责府中饮食，可以吗？”

　　“若是悦姑娘负责饮食，那我们就有口福了！”伙头萧肃说道。

　　蓝焕颔首：“那你便任萧肃副手吧！”复问：“萧肃，你觉得呢？”

　　“属下无异议！”萧肃恭敬。

　　“三日后再上任吧，你还需要修养。”蓝焕嘱咐我。

　　我点头应了声“嗯。”

　　在这之后，我也算府中编内人员了，将军府的制服中没有女装，我便和普通兵士穿一样的制服。

　　正式上任的日子很快便到了，这三日我也没闲着，向萧肃等人了解清楚了厨房的工作内容及府中需要送膳的地点和路线。

　　当今圣上勤勉，隔日一朝，始于辰时。按照往常兵士们需起身于卯时，我也应一样。不同的是他们起来晨练而我是做早膳，萧肃说行军时蓝焕常与他们同吃同住，所以不必单独做他的膳食，那倒也是省事了。

　　当差第一日正逢早朝，第一批早膳好了便由小季赶紧拿了一份给蓝焕送去，厨房的院子与食堂相连，待到辰时开放，除府中伤兵是单独安排人送膳，其他人则是到食堂吃。

　　兵士们历时一个时辰的晨练终于结束，我看着食堂大门没由来有些紧张。少顷，兵士们陆陆续续进来了。

　　“诶诶诶，快看！是个女人！”

　　“原来府中真的来了一个女人啊！”

　　“我以为他们骗人呢！”

　　“我也以为是假的！”

　　“她怎么会在这？”

　　“这谁知道！”

　　……

　　他们对于我的出现议论纷纷，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忽的听得我身旁的萧肃大声喊道：“都嘟嘟囔囔什么呢？吃不吃饭了？”

　　众人赶紧排好队，窃窃私语声渐消，又听得萧肃一边盛粥一边说：“这位姑娘现下任我的副手，今日这早膳就是姑娘安排的。”

　　“难怪今日的饭那么香呢！”一个身姿高挑挺拔的人笑道。

　　“好你个赵虎，把以前吃的我做的吐出来。”萧肃拿着大勺威胁。

　　“你也香，你也香。”赵虎哈哈笑着。

　　众人哄笑，我也忍不住地笑出声，随即对萧肃说：“多谢萧伙头，我来吧！”

　　“不必客气，给。”萧肃将手中的大勺递给我。

　　我接过盛起粥来，对着众人高声道：“我叫悦，喜悦的悦，即日起负责府中膳食，希望大家不嫌弃我的手艺也劳请大家提点。”

　　“悦姑娘做的那么好吃，我们怎么会嫌弃呢！”赵虎朗声笑，他的面上有一道疤蜿蜒着。

　　“可不，悦姑娘，我叫冯四。”

　　这人与赵虎一般高，但是略瘦一些，一只手臂打着绷带。

　　我笑看着他：“好，不过有给伤员送膳的，你何必亲自来？”

　　“都已经不用训练了，这点伤何必还劳烦弟兄们。”他摆摆另一只手。

　　我不语，只是笑笑。

　　接着赵虎哈哈笑着也跟着来了句：“我叫赵虎！”

　　“我叫李云微。”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进入视线，他笑容温柔，眉目如画，只是面上带了只黑色的眼罩。“悦姑娘今日怕是难以记住这么多人的名字，此后相见放心问我们便是。”

　　“有劳。”我勉强笑着，掩饰心中的震惊。

　　之后他们逐个领了早膳再向我说了姓名，没想到他们这般好相与，我这一个早上便和府中兵士们基本打了照面。

　　待到辰正之时，用餐时间结束，我们一众伙夫开始收拾。

　　“姑娘今日没吓着吧！我们这也刚从战场上下来没多久，所以很多人伤势未愈。”萧肃安慰。

　　我扯出一抹笑：“没事，是为什么打仗呢？”

　　萧肃抬眼看我，我顿觉自己说错了话，少顷又听得他道：“自然是为了不打仗！”

　　我未接话，准备去洗碗，我忽然有些犯懵，只得看看别人是怎么洗碗的，萧肃许是发现了，便对我打趣：“悦姑娘做饭的记忆未失，洗碗到忘了，看来还是吃重要。”

　　我不禁一笑，厨房众人也笑起来。

　　“悦姐姐，没事，洗碗我可以教你。”小季笑呵呵说着。他年十四，我不知自己年岁几何，但应该是比他大些的。

　　“那多谢了，下次出门采购，给你带包糖做学费。”我笑。

　　“我是大人了，不是小孩子。”小季说着。

　　“谁说大人不能吃糖了，你确定不要？”我笑回。

　　“我要。”小季秒答。

　　我轻笑着应了声“好”。

　　这时萧肃叫了我，说：“将军的膳食，今后便由悦姑娘去送吧！”

　　“好。”我应下。

　　“萧叔，为啥要叫悦姐姐送，我不是……唔……”小季被萧肃塞了一颗花生。

　　“小季一毛孩子，悦姑娘稳重，送着我放心。”萧肃一脸正经。

　　“小季挺机灵的啊！”我疑惑。

　　“就是，我可……唔……”小季又被萧肃塞了一颗花生。

　　“是，他是机灵，就是太活跃，将军喜静，你去合适。”萧肃笑。

　　“行！”我点点头。

　　“那……唔……”小季终于忍不住说：“萧叔，你老堵我嘴干嘛？”

　　“我那是怕你饿着，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点儿！”萧肃说着，又给小季拿了条黄瓜：“来，吃去吧！”

　　小季疑惑的拿着黄瓜，道：“那我洗洗去。”

　　见小季走了，萧肃对我说：“那送膳的事就交由悦姑娘了，我这也忙去了。”

　　“……好。”我应声。一转头，发现碗都被洗完了，不由感叹何为兵贵神速！

　　很快，又到了午膳的时间，一切就绪后，我便提了食盒去给蓝焕送饭。我到时，蓝焕正在书房练字，他见了我随即放下笔。

　　“将军想在何处用膳？”我站在书房外问。

　　“就这吧！”他轻声说。

　　“好。”我拿着食盒入了书房，把食盒放在旁边的桌上。

　　“你用膳了吗？”蓝焕走到桌旁问。

　　“没，等会儿回去吃。”我答。

　　“一起吃吧！”他道。

　　我闻言正犹豫要不要拒绝。

　　“自我爹娘去世，在府中我便总是一人用膳。”蓝焕叹道。

　　“……那以后……便一起用膳吧！”我心生一丝怜悯。

　　“来人。”蓝焕高声。

　　“将军。”书房门口站岗的兵士进来了一个。

　　“备一副碗筷来。”

　　“是。”那兵士应了声便出去了。

　　我看向蓝焕，只得说一句：“多谢将军！”而后便继续布菜。

　　“将军，碗筷拿来了，属下告退。”之前领命去拿碗筷的兵士回来并将碗筷放在了桌上。

　　“嗯。”蓝焕颔首。兵士随即回了自己的岗位。

　　“那么快！”我嘟囔。

　　“咳……吃饭吧！”蓝焕正声。

　　“……好！”我应声规规矩矩坐下，再规规矩矩吃饭。

　　我俩无话，待他放了筷子，我随即也放了筷子，再将食盒收拾好。

　　正准备告退，想了想我不是士兵，但总不可能像顾伯沈伯那样自称老奴吧！最后忍不住问道：“将军，我应该怎么说，也说属下告退吗？”

　　“……你如从前说话即可。”蓝焕平声说。

　　“……好。”我规矩回道。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都重复着做饭、送饭的工作内容，每日和蓝焕见面也都是在为他送膳之时。

　　皓日当空

　　我如往常一般给蓝焕送完膳，便回了厨房。

　　“悦姑娘回来了！”萧肃很绅士的帮我拿了食盒。又说了句“这天真热！”

　　我笑：“我前些天见府中山楂结的正好，要不我问问将军，看看能不能给你们做个冰镇山楂羹。”他们连连叫好，我便在晚膳时问了蓝焕，得了他应允，我便打算好了明儿摘山楂去。

　　翌日

　　蓝焕若不上早朝，便会卯时到校场督察兵士们的训练，所以早膳他都是与兵士们一同到食堂吃。

　　“今儿居然多了份菜团子，你们谁又点菜了？”赵虎端着碗嚷嚷。

　　“是冯四儿。”队伍中忽有一人喊道。

　　“对，昨个儿红着个脸和人悦姑娘说，他想吃菜团子。”另一人附和。

　　“俺家乡这个时节就是要吃这个的嘛！”冯四红着脸高声说。

　　“小事儿，只是做的不多，每人仅得一份，别嫌我做的不合你们口味就好。”我拿着舀粥的勺笑着说道。

　　此时赵虎身后同组的王远徵说：“看看你们，人家悦姑娘餐餐换着花样给咱们做了，你们还三天两头不是菜团子就是炒粑粑的麻烦人家。”

　　“我的职责就是做饭嘛，不做吃的我岂不是要下岗。”我同他们玩笑起来。

　　众人听罢皆是一笑，待过了几人之后，李云微红着脸说：“抱歉啊，悦姑娘，若不是我，你也不会开了这个先例，以至于时不时就要多做一项吃食。”

　　可不，将军府那么多兵士，多做一项吃食可不是那么容易个事儿。

　　“那你就怪我耳朵太灵吧，不听到你同别人说想吃桂花糕就不会开先例了，而且月初桂花开的正盛，不吃了也浪费。”我打趣，又道：“再说，我是问过萧伙头他们的，他们都同意了，我们才做的。”

　　“真是不好意思。”他再次致歉。

　　“云微，你说这么见外的话，今日这早膳不让你吃了。”我一手叉腰一手拿勺假意横眉对他。

　　“好姑娘，别呀！我错了，我错了，行不行？”李云微玩笑着求饶。

　　我嗤笑出声：“你们别点太难的菜为难我即可。”我一边说着一边将菜盛入他的碗中。李云微是世家子弟，但却半点骄气也没有，绝对是个标准的蓝家军兵士。当然，蓝家军里这般的也不只他一个。

　　蓝焕和一些高级别的将领一般都会晚些来食堂，所以这时候还没见着他，这些兵士们也都默契，每一种菜绝对不拿最后一份。

　　看情况差不多了，我对萧肃说：“萧大哥，我和小季去摘山楂，这里有劳你了。”

　　“好。”萧肃笑说，又扭头对一旁的小季说：“你多干点活，别累着悦姑娘知道吗？”

　　“知道了，萧叔，我肯定包干，绝不让姐姐累着。”小季拍着胸脯。

　　“好小子，去吧！”萧肃哈哈笑着揉了一下小季的头。

　　我与小季到厨房拿了麻袋、竹竿和别篓直奔目标而去，路上，小季开口道：“姐姐，一会儿还是我上树去摘，你在下面接果子吧！”

　　“那不行。”我否决他的提议。

　　“爬树又累又危险！”小季强调。

　　“哟，小看我？”我一手握成拳抬起，另一手拍拍手臂，示意自己的肌肉。

　　“放心吧，小季，你就当圆了姐姐摘山楂的心愿行不行？”我拍拍他的肩。

　　小季抿了抿唇犹豫着，我见状立即趁热打铁：“你就忍心让姐姐我失去这摘果的乐趣？”

　　“嗯～好吧！”小季最终无奈的同意了。

　　我满意的笑了笑，一路脚步轻快的来到种有山楂树的地方，这几颗树长势甚好。我从小季那拿了一个别篓，将其系在腰间，笑道：“开工！”

　　将近一个时辰，几颗山楂树都被竹竿打了一遍，又被我和小季爬了一遍。

　　“小季，有多少了？”我一手擦了擦汗，另一手拿了颗山楂在衣服上擦了擦，咬上一口，酸甜脆爽。

　　“姐姐，四五百斤肯定是有了！”小季拎了拎地上装山楂的麻袋说道。

　　“差不多了，那我下来了！”说着，我将那颗山楂吃完，籽往树下一扔，开始往下爬。

　　“姐姐小心！”小季关照道。我应了他，突的听他唤了句将军，我向后看去，蓝焕站在不远处的长廊，因为分神我脚下踩空，随即天旋地转，指望谁接住我是根本不可能的，所以我摔在了地上。腰间别篓里的山楂洒了一地。

　　小季赶忙来将我扶起，我一用力，右脚传来剧烈的疼痛，我疼的又坐到地上。

　　“我看看。”蓝焕大步走到我身边，紧张的查看我的脚踝。

　　“都怪我，不该让姐姐去的。”小季自责。

　　“是我自己不小心，和你没关系，快将这些果子捡起来。”我一边解下腰间破损的别篓一边对小季说，然后看向蓝焕：“应该就是崴了脚，我找顾伯看看就行，这别篓……”

　　“小季，去医庐叫军师。”蓝焕吩咐，没等我叫住小季别去，这院里就只剩下小季的别篓了。我叹气，只得去捡身边散落的果子，身子忽如其来的一轻，我被蓝焕打横抱起。

　　“诶？还没捡完呢！”我攥着两颗山楂，扭头看着地上还有一片红星点点，心疼的不行。

　　“别动。”他严声。他平时一向温柔，突如其来的严厉让我一下乖得像只兔子。

　　他看着我微微蹙眉，我抿着唇缩了下肩膀。他移视前方三步并两步向账房方向走去，到了账房，沈伯和顾伯正在下棋，见了我们进来，两人连忙起身。未待他们反应，蓝焕就一边把我放在椅子上一边说：“顾伯，悦姑娘的脚受伤了，你看看。”

　　顾伯查看了我一番，“就是扭伤，并无大碍，待老奴拿了药膏给悦丫头擦着，歇息几日即可。”顾伯查看了我的伤势后说道。随即进了里屋，过了一会拿了一瓶药出来。

　　“这里不是账房吗？居然有药？！”我看向蓝焕问。

　　蓝焕面无异色点头回了个“嗯。”

　　看蓝焕这反应，想来是习以为常了。

　　“这药日敷两次即可。”顾伯说着把药递给我。结果蓝焕却接过药，蹲了下来。

　　“你干嘛？！”我惊异得忘了尊称。

　　“帮你上药。”他说得干脆。

　　“不不不，我自己来，自己来就好。”我连忙阻止他，把一直攥在手里的山楂放在旁边的茶几上。

　　他看了我一会儿，方才站起身把药递给了我，我赶忙接过药自己擦了起来。

　　“将军，军师来了！”音落，小季才气喘吁吁小跑进来，身上还背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袱，进屋后将包袱解下放在桌椅上。

　　少顷，只见琉璃气定神闲的进门，先瞥了蓝焕一眼，再来查看我的伤势。

　　“我当是什么天大的伤呢！药都涂过了，还叫我风风火火的来一趟，我很闲吗？”琉璃直起身，白了蓝焕一眼。不待蓝焕说话，琉璃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瓷瓶扔给蓝焕，说道：“每次一粒碾碎敷于患处，连敷三日，以后没什么事别瞎叫我。”说完，又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册子递给顾伯和声嘱咐：“顾伯，这里是军中一些伤病未愈的兵士的名单，上面详细写了他们需要用的药，药都在小季那了。”

　　顾伯翻看了一眼那册子，道：“军师辛苦了，写这名单和制药想必费了不少功夫。”

　　“分内之事罢了。”琉璃浅笑。

　　“军师真是厉害，竟能熟记那么多人的伤情。”小季崇拜的赞叹道。琉璃轻笑一声揉了揉小季的脑袋。

　　“军师！”琉璃看向我，我复道：“谢谢。”

　　琉璃看了一眼我身旁茶几上的两颗山楂，又看了看我。

　　我机灵拿起山楂，问：“我摘的山楂，您……品鉴品鉴？”

　　“每次吃的都不同，你倒是花心思。”琉璃说着，拿了一颗往嘴里送。

　　“毕竟是答谢救命之恩不是。”我讪笑，忽然想起什么欲言又止，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刚掉地上没洗。”

　　众人的目光皆向蓝焕汇集，空气安静了一瞬，琉璃看我一眼，表情有些许僵硬。

　　“我去看看军中伤员。”琉璃说完，把剩下半颗山楂往蓝焕手里一塞便大步离开。

　　小季赶忙拿上刚才的那个包袱追上琉璃，沈伯攮了攮顾伯拉着他也跟着出去了。

　　“我送你回房间。”蓝焕放下那半颗山楂后将我抱起。

　　半路上，我突然想起什么，开口道：“山楂还没拿回厨房呢！”

　　蓝焕忽然停下看着我。他眼眸清明，唇看上去丰润柔软，我不自觉咽了一下口水，他轻咳一声，别开我的视线，继续脚步开口道：“我会吩咐人去拿的，午膳你也不必担心，萧肃他们自会准备。下月起每月下旬他们都有实战演练，届时你只准备无需演练之人的餐饮即可。”

　　听得他那么说，我也是放下心，连连点头表示记下他的嘱咐，又道：“山楂羹最好是现在就准备起来，等到未时最热的时候，大家就能吃上了。”

　　蓝焕深吸了一口气，说：“那你将做法告诉我吧！”

　　等我将做法说完，他也抱着我到了彩云轩，将我放坐于床榻上，对我说道：“你好好休息，放你三日假。”

　　“那个……是带薪休假吗？”我问。我这怎么也得算工伤吧！

　　“……嗯。”他答。

　　我又向蓝焕道了谢，他走后，我想起刚才与他的对视。

　　“停停停。”我晃晃脑袋提醒自己。静下心后，我换了件飞鱼服，将换下的那件破损的地方缝补起来，好在将军府发差服都是人手三套，要不都来不及换洗的。想着过几日便是中秋了，补好衣服后我便倚在床上研究起了食谱。

　　未时，小季端了糕点和山楂羹来看我，山楂羹冰凉酸甜，简直是解暑圣器。我吃着羹，小季在一旁说：“姐姐，你也太厉害了吧！将军虽说是平易近人，但是敢像这样使唤将军的，你可是头一个。”

　　“我没有啊，军师才是头一个吧！”我咽下一块糕点说。

　　“将军和军师情同手足，那不一样吧，而且明明是姐姐你叫将军去做山楂羹的。”小季说。

　　我喝了口山楂羹润润嗓，“我只是跟将军说，山楂羹最好趁新鲜做，我以为他会叫萧大哥他们去做的。”我怎么知道他会亲自去做。

　　“将军可不是那么说的。”小季看我的眼神，写着他觉得我在说瞎话。

　　“那将军怎么说的？”我问。

　　“说姐姐你教了将军山楂羹的做法，还说现在做最热的时候大家就都能吃到了。”

　　这话倒确实是我说的。

　　“但以将军的性格会和你们一起做也正常吧！”我说。

　　“倒也是。”小季若有所思。

　　“那不然呢？”我说。

　　谁知小季憋了半天，来了一句：“将军是不是喜欢姐姐呀？”

　　“咳咳...”我呛了口羹，放下碗道：“咳咳...你瞎说什么呢？”

　　“姐姐没事吧？”小季帮我拍着背，复道：“将军对姐姐那么好，难道不是喜欢吗？”

　　“将军难道是对你不好了，还是对其他人不好了？将军还纵着军师那样对他呢，你怎么不觉得他喜欢军师？”我回怼小季。

　　小季挠了挠头嘀咕道：“姐姐说的有道理，但是好像又不是一回事儿。”

　　“厨房应该还有很多事吧！你去忙吧！”我打岔。

　　“真的感觉不太对。”小季撇嘴。

　　“你快去忙厨房吧！别瞎想！”我催促。

　　“姐姐你不信我？”小季嘟囔。

　　“我是怕你耽误了正事儿，被责罚。”我笑。

　　小季终是点了点头，收了食盒走了。

　　待他走后，我便小睡了一会。

　　几近黄昏

　　敲门声响起，我心中嘀咕着许是小季给我送晚饭来了。自床上下来，一瘸一拐的去开了门，门口站着竟是蓝焕。他往常练兵时总穿一身黑色飞鱼服，不练兵就穿襕衫，但现下他却穿着云锦蟒袍玉带朝服，墨发以玉冠全数束起，只是他手中的食盒有些许破坏美感。

　　“怎敢劳烦将军给我送饭！！”我道。

　　“一起吃吧。”蓝焕说着一手拿着食盒一手搀着我进了屋里。

　　“圣上临时召我入宫，山楂羹就让小季来给你送了。”坐下之后，蓝焕一边布菜一边说道。

　　“有劳将军挂心。”竟是未来得及换身衣服就过来给我送饭了，难道小季说的是真的？！作为将军府十年来唯一的姑娘，我暗自猜想。

　　“圣上听闻府中来了位厨娘，想见识见识。”蓝焕端着碗说道。

　　我咽下嘴里的饭方才道：“见我？”

　　“别担心，你只管做自己的事便是。”蓝焕宽慰我。又问：“琉璃的药你敷了吗？”

　　“敷了。”我点头。

　　他浅笑，说：“你好好养伤，他们饭菜做的实在粗糙。”

　　我嗤笑出声，他几时学会打趣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