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镇》木易小鱼

1、第一章

　　我是永镇上最为英俊的男子，我知道如此，并且事实上确实如此。
　　听上一辈出过远门的人说，永镇真的是太小太小了，它是这世上的一粒沙，小得太可怜。外面有很多很大的镇子和城市，听说那里的人们衣着光鲜，集市热闹非凡，还有整夜灯火通明的不夜城……而我从来就没有离开过永镇，这个沙砾一样渺小的镇子是我人生的全部。
　　而我乐在其中，因为似乎这镇上所有的人都喜欢我，从我记事起，我就常常被这镇上的大人抱来抱去，她们说这孩子将会成为这里最英俊的男子，她们总是亲我的脸和额头。后来我长大了些，她们便不再亲我了，而我发现那些和我年纪相仿的女孩看到我时常会脸红，我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微笑，我时常觉得我自己的脸平静得就像是永镇里那些百年的古树。可是这并不妨碍那些年轻的女孩子们喜欢我。
　　我曾在镜子里看自己的模样，明眸皓齿，有着浓密乌黑的眉毛，我知道我确实是个漂亮的男子，人们都说我长得像极了我的母亲，可是我没有见过我的母亲，只听说她曾经是永镇里最温柔美丽的姑娘，我真想见见她。
　　我十八岁生辰的时候，遇见了我人生里第一个喜欢的女孩子，永镇里的传统，男子十八岁的成年礼，要在祠堂里举行仪式，和我同岁的男子都穿戴整齐在宗祠接受长辈们的祝福，周围围着永镇上几乎全部的人，就是那个时候，我看见人群中有一个穿白色裙子的女孩盯着我看，我有一点不好意思，可是又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洋洋得意。她长得很漂亮，那种很安静很纯的漂亮，她和我一样有着乌黑的眉毛，不同的是，她有长到腰际的乌黑的头发。我那时恍惚觉得我遇见了所谓的“一见钟情”。
　　永镇很小，我几乎认识这镇上所有的人，可是我记不起来以前是否见过她，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从远方城市里来的，怪不得她和永镇里其他的女孩子不一样，虽然我也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但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你知道的，就是不一样。
　　因为她的不一样，我想我似乎是爱上她了。
　　我去找她，她看见我的那一瞬间眼神里闪过一丝奇怪的光亮，我知道她定是喜欢我的了，我是这镇上最英俊的男子，不是么？果然，她没有躲开，并且出乎我预料的，她甚至没有害羞，她直直地看着我，她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说：“余。你呢？”“我叫陌。”
　　永镇的那一段时间里，很多女孩子都不开心，因为我常常和陌在一起，我等她去河边浣衣，我坐在河岸上静静地看她。那时我想，我的母亲应该就是这个样子的吧，娴静，温柔，善良。
　　日子平静地过去，我觉得我和陌是真的相爱了，她说她以后要嫁给我，为我洗衣做饭，要一起在永镇看每天的日落。
　　陌是个很善良的女孩子，我觉得。她有着最无辜的眼神，这张无辜的脸让我沦陷，也在后来让我为之付出代价。
　　“余，我这一生只喜欢你一个人，我要给你作新娘。”陌说。于是我相信，不管是什么，只要是她说，我便信。就算后来我遇到她和另外一个男子在河边浣衣，她笑着把水洒向那男子，笑声传到我的耳朵里。而回来后她对我说：“我不爱他，不要多想。”我立即就选择相信她，我唯有相信。
　　我想要娶她了，男子总是要成家的不是么？我向她说明了心意，她拒绝了，她说：“余，我喜欢你，可是我还没有准备好嫁人……”“没关系，我可以等，我一直等你。”我第一次许下承诺。
　　一个月后，陌嫁人了，新郎是那天我曾见过的男子。陌嫁人那天永镇里上下张灯结彩，听说那个男人的父亲是永镇里最富有的商人，到过很远的大城市，永镇上的人们那天都很开心，很多人去庆贺，带去了各种礼物，他们回来都说新娘子真漂亮。
　　那天我一个人在永镇的小山坡上坐了一夜，太阳从西边山头上落下去，夜幕降临，风穿过树梢发出树叶婆娑的声音。我想起陌那张无辜的脸，就是这种无比清纯无辜的脸，欺骗了我。所有的期许和信任，都在那一夜崩落。
　　天亮了。
　　我开始回到以前的生活，我依然是永镇最英俊的男子，只是我已经不再相信别人，不再相信誓言，还有女人。
　　她们都有张可爱清纯的脸，让你心疼让你爱，她们有最无辜的神情和最楚楚可怜的姿态，同时拥有这世上最难以琢磨和最强硬的内心。这是陌教给我的，在陌嫁人之后我曾在永镇上遇到她，她表情总是很平和，礼貌地对我微笑然后离开，仿佛我们才刚刚认识一般，我弄不清楚，女人，究竟是一种多么强大的生物。
　　我忽然很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他们说永镇在世间只是一粒微小的沙砾，可是我，还有另外一些人的一生就在这颗沙砾上，出生、成长，直到老去。那么外面，是什么样子？陌是从远方城镇来的，她美丽、温柔，同时最善变最冰冷。外面的人们，多么奇怪。她们可以今天对你说非你不嫁，然后明天就穿上别人的嫁衣。我的母亲，她也是这样么？我有越来越多的疑问。
　　我希望自己能够站在足够高的地方，俯视永镇，俯视这颗沙砾到底是什么模样，我一边不相信所谓的真爱，一边却又渴望着，我快要疯掉了。
　　在陌的孩子降生的那个月，我决定离开永镇，陌的孩子没有遗传她漂亮的样子，长得像她那相貌平庸的丈夫，这竟然让我心里有些许“复仇”的快感。而我怀揣着各种疑惑，去拜访了永镇里最有名望的商人李叔，请求他带我和他的商队一起出发。李叔同意了，我激动得要死，也惶恐得要死。
　　不想了，无论如何，我终于要离开这个沙砾一样的永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