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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尽释前嫌 ...

  •   二月初四

      武后召集文武百官在含元殿侍宴,琴曲伴奏,宫人添筹,桌上珍馐美馔,殿中亦是一片歌舞升平之景。

      皇帝李旦高坐于殿上,但神情局促不安,紧促眉头,这一番热闹的场景似乎更让他坐立难安。

      反而是坐在一旁的天后,神情自在,看着这一片繁荣突然提议道,“不如众大臣以剪彩花为题作诗一首?”

      此时崇文馆的学士宋之问立马应和道,“臣先来。”

      随后便吟道,

      “金阁妆新杏,琼筵弄绮梅。

      人间都未识,天上忽先开。

      蝶绕香丝住,蜂怜艳粉回。

      今年春色早,应为剪刀催。”

      天后嘴角笑意绵绵,“不错,可以接着和上啊。”

      这时候沈佺期起身和道,

      “宫女怜芳树,裁花竞早荣。

      寒依刀尺尽,春向绮罗生。

      弱蒂盘丝发,香蕤结素成。

      纤枝幸不弃,长就玉阶倾。”

      天后见百官兴致如此高涨,对身旁的上官说道,“婉儿也可以参与。”

      上官垂拱后起身说道,

      “密叶因裁吐,新花逐翦舒。

      攀条虽不谬,摘蕊讵知虚。

      春至由来发,秋还未肯疏。

      借问桃将李,相乱欲何如。”

      话音刚落,气氛便不如刚刚那般轻松畅快了,宴会上的大臣个个面面相窥,关键问题是出在那首诗的最后一句,“借问桃将李,相乱欲何如。”

      上官是天后身边的人,能在这种场合作出这样的应制诗那定是受到天后的准许的。

      于是宋之问又起身附和道,“上官大人这首诗妙得很,将纸花描绘的生动无比,列位想一想,既然都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那是真是假又有何妨呢?”

      另一位紫袍男子起身昂首说道,“花便是花,哪里分的什么纸花真花的,就像人便都是人,男人女人不都是人吗?”

      这便是天后的侄子,武承嗣。

      此人下颌长而尖,额头窄,留着两撇小胡子,笑起来便是一副谄媚之相。

      天后听了之后嘴角的笑意渐浓,一直坐在龙椅上不曾发声的李旦也起身垂拱说道,“儿臣附议。”

      天后摆摆手,示意他坐下。

      列坐在一旁的太平公主遥望了一下站在天后旁边的上官。

      她面无表情,好似这场让人胆战的风波并不是她挑起的,像一个局外人站在一旁,或许她连局外人都不算,她压根也不在意到底谁会附和,因为那诗本就是她奉母后之命作出的。

      宴会之后太平在含元殿前拦住上官的去向,手扶着头,含糊不清的说道,“大人,本宫有些醉了,你…送本宫回凤阳阁吧。”

      上官看到对面的人,脸色绯红,体态也不似平常端庄,俯首低声回答道,“喏。”

      上官在身后看到前面的太平,身裹着一件淡粉色裙衫,外面披着一层透白的陇烟纱,恣意的走在宫道上,是那样的自在与随意。

      突然前方的人转过身笑吟吟的看着她,“婉儿在想什么?”

      “臣在想殿下是否真的醉了。”上官回答道。

      “没有醉又如何?”

      前方的人突然停下问道。

      上官亦停在原地,“青梅没有跟着殿下进宫吗?”

      太平收起嘴角的笑容问道,“大人是想见到青梅吗?”

      “殿下哪里的话,臣只是…”

      “大人知道青梅为何叫青梅吗?”太平继续沿着宫道往前走。

      “臣不知。”

      “本宫在十三岁时遇到过一个人,见她第一面便喜欢得紧,那种感觉就像青梅一般,酸酸涩涩的,于是便将她改名青梅了。”

      太平说完后刻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她低着头,面容间毫无波澜,犹如她站在母后身边那样。

      许久那人才搭话道,“殿下在十三四岁般的年纪,能拥有那样一段感情经历,是常人都羡慕不来的。”

      “本宫还曾拾到过她作的一首诗…”

      这时候二人已然走到凤阳阁门前了,太平又拉住她的手说道,“婉儿,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上官抬手行礼道,“殿下是公主,只需开口便是,无需征得臣的同意。”

      太平皱了皱眉,转过身说道,“那你就进来吧。”

      殿内的光线昏暗,掌灯的宫人没有将烛台全部点亮,太平历来不喜爱太过明亮。

      她拉住上官的手,体态轻盈的穿过走廊到了内室,她身上的陇烟纱裙摆被风吹拂到身后人的面颊上,带着淡淡的香气。

      太平回头看到这场景,眼眸中含着笑意,停下脚步用手轻轻拂下她面颊上的纱裙,意味深长的看着她,“大人此刻又在想什么呢?”

      “臣…”

      上官半晌都未能回答得出,太平得意笑了笑转身继续向内室走去。

      在床榻边上官熟练的替她褪去外衣,解下丝带,放下发髻,换上寝衣。

      此刻的太平如一位平常的富家千金一般倚靠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人。

      她低着头,双手交叉放在小腹前,身形消瘦,眉目如画,现如今额前又多了一朵饱满绽放的梅花……

      “婉儿有心仪之人吗?”

      上官没有回答,片刻后太平又赌气般说道,“若是没有,本宫便向母后讨要了你去,反正你适才说过只需本宫开口,无需询问过你。”

      太平说的是实话,唐风气甚为开放,即便是作为公主在府内豢养几个心仪的妙龄女子,也无伤大雅。

      上官抬头看着她,“殿下若真有此打算,臣也不得不从。”

      太平心中起了一股没由来的怒火,音调升高了些,“从十四岁见到你,你就是这般样子,像一团软绵绵的棉花一般,由着人揉搓拿捏!”

      说完站起身转头伏在她肩头继续说道,“本宫还是喜欢那日在公主府的婉儿,能真实的感受到你是有血有肉的。”

      “殿下若是喜欢,坊间有血有肉的面首数不胜数。”

      太平愣住,她没有想到这是能从她嘴里说出的话,起身盯着眼前的人,眼中泛着怒火,“好,本宫定不负上官大人之意!”

      说完便独自走到塌上休息,上官灭掉殿内的最后两盏灯也悄然离开。

      三月初三

      位于洛阳紫微宫的明堂殿彻底完工,武则天准备带着百官前往洛阳进行祭祀,日子便定在四月初八。

      十多艘船舶浩浩荡荡的从长安出发,船身有一只金色巨龙盘绕着,而船头也铸造了一只栩栩如生的龙头,远而观之像是一条金龙在河面上驰骋。

      码头上的船夫惊叹着这辈子都没有见过如此大而华丽船只。

      等船只拔锚起航时,武则天站在船头,身后站着数名官员,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长安,往日的种种画面在她脑海中飞速闪过。

      十四岁初次入宫为才人,二十四岁被迫出宫感业寺修行,二十八岁二次入宫。

      扳倒萧淑妃,逼退王皇后,在高宗李治的协助下走上政治舞台,干掉长孙无忌,又废太子贤,废掉皇帝显。

      这四十多年,她步步为营,她将驯服狮子骢的手段无一遗漏的都用在了她的政治敌人手上。

      权利已经将她的眼睛染成了血红色,在这样的时期若是有谁阻挡她问鼎最高的权利,只有一个下场……

      “婉儿,太平你去看过她了吗?”武则天低沉的问道。

      “臣就去。”

      她的声线被吞没在风浪之中,武则天摆摆手示意她快去。

      上官顺着风走到船身内,找到太平的船舱,依旧是一片歌舞之声。

      她推门而入,眼见太平身旁多了几位眉清目秀的女使,衣不蔽体,倚靠在太平身上,甚是不雅,堂下还有几名男子起舞,左右两名乐师在场助兴。

      “都出去!”上官厉声呵道。

      左右的乐师停下手上的动作,看向太平,那人却不以为然,“上官大人让你们出去,没有听到吗?”

      她身旁一位女使依旧恋恋不舍,“殿下…妾…”

      太平轻拍了拍她的酥肩,“去吧,上官大人历来严明,若治你个秽乱宫闱之罪,本宫也帮不了你。”

      说完还看了门口那人一眼,仿佛在说你看我给你面子吧。

      女子一听便慌了神,将衣衫整理好之后匆忙从船舱中离去,其他众人也阶数离开。

      上官走到太平身旁坐下,举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下,“殿下想怎样喝,臣奉陪。”

      太平抬手拂上她的脸颊,眼神中满是轻佻之色,“适才宫乐喝酒可没有死板着脸的。”

      接着又倚靠在身后的软塌之上,“大人一身男装,却没半分豪气可言,自负才华却连心仪之人的名字都不敢言之于口。”

      “殿下,到底要怎样?”

      “本宫要怎样,大人便都可以吗?”太平毫不示弱的反驳道。

      “臣说过,殿下想要的只需言语,不需要得到臣的许可。”上官盯着她一字一句的说道。

      太平拂手一挥,转过头悠哉悠哉说道,“要来小酌便来休,未必明朝风不起。”

      “母后让你来不过又是嫁武承嗣一事,你告诉她,我应下了。”

      上官却摇摇头,“臣来是希望殿下能考虑武攸暨,毕竟他没有任何政治野心,人品忠厚是个可托付之人。”

      “托付?婉儿与我讲托付?因为婉儿替我求情一事,母后可以连你都以剑刺面,我还真的有可以托付之人吗?”

      “不过是独善其身罢了。”太平说完怅然的摇摇头。

      “殿下,您知道狮子骢的故事吗?”

      “当然,母后当年驯狮子骢的三种手段,一打二敲三杀。”

      “我们谁又不是天后手下的狮子骢呢?”上官言语中带着些悲凉。

      太平看向她,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握住她的手。

      挪到到她身边蜷缩着靠在那人的肩头上,“月儿只是心中太委屈,太想放纵自己。”

      上官轻抚过她的发丝,看到她脸颊上挂了一行泪水,“殿下,我们相识十余年,难道不足以成为您可托付之人吗?”

      太平听了之后越发的委屈,直接倒在她身上放声大哭起来,用手捶打着她的肩膀,“你又没有说可以让月儿托付的!”

      被击打的人轻拍打着她的后背,“殿下,您也并未给过臣机会说出口啊。”

      太平默然,片刻后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看着眼前的人只觉得心中终于踏实了。

      数月来的飘零孤单之感也荡然无存,她轻松的倚靠在她身上,“嫁武攸暨不失为一个上上之选,他没有政治野心,嫁给他也不至于今后与李姓族人翻脸,若是今后母后倾斜于武氏,我也可以作为武李的纽带,替李姓在朝中谋得一席之地。”

      上官微微一笑,抬手点了一下太平的鼻头,“月儿终于开窍了!”

      太平眉头微微一蹙,从她身上一下弹起,轻灵绕到那人身后用手中的团扇敲击了一下她的幞头。

      上官转头看着她,只见那人狡黠一笑,“婉儿什么时候才能开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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