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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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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说你,既然去赴宴怎么不带上咱们淑仪呢。”余袁氏嗔怪的看着自家不成器的儿子:“淑仪来京都这些日子都还没机会认识京都的女眷,下次若还有宴会记得叫上淑仪一起。”
魏淑仪端庄的坐在下座本本分分的吃着碗里的饭。
“并无人递帖给魏姑娘,我这样贸贸然带她去对魏姑娘名声不好。”余卿洲回答。
余袁氏还想说些什么,却难得听见余方廷开口:“卿洲做的对,魏家知礼守礼怎能让卿洲败坏了魏家名声。”
余袁氏不情不愿应了下来,然后又笑着脸问魏淑仪:“淑仪,明日你同伯母一起去甘霖寺烧烧香可好。”
魏淑仪垂着眸答好。
余袁氏很是开心,谁人不知光禄寺卿陆大人的夫人每月十五总会去甘霖寺拜佛,这位夫人是京都有名的热心肠,只要魏淑仪被她瞧上不出三日,魏淑仪就能被京都里的人所知晓也能顺理成章融入进这个圈子。
“你有话问我?”余方廷留意到今日的余卿洲有些心神不宁。
余卿洲扫了眼余袁氏和魏淑仪,然后望向余方廷道:“那年我们在徽川遭难民抢劫,若让父亲再抉择一次您会怎么做。”
余袁氏脸色一变。
那年余卿洲六岁,余方廷由安抚使副使升迁至徽川的六品通判。
一大家子人前往徽川,那年大旱百姓庄稼颗粒无收,路上看见不少流民,余家心善把自己带的粮食一半尽数分给遇见的流民。
可是到了徽川才发现事情十分严峻,官府紧闭,街上皆是周边逃难而来的流民,甚至还出现人吃人的景象。
父母官听闻通判来了连忙来迎接,接进府中大摆筵席,余方廷一看,美味佳肴歌舞升平。
余方廷怒气冲冲,指责县令昏庸无道放任外面难民不管只管自己享乐,与县令直接闹翻了脸。
县令记恨在心,悄悄在外头放出言论:新来的通判大人带来了救命粮食却中饱私囊不肯放粮救助百姓。
一时间激起民愤,众人冲进余府抢粮的抢粮,打人的打人,还有些乞丐拿走了不少女眷的金银首饰。
余卿洲就是那时候被一群难民掳走的,原本是想以余卿洲来要挟余方廷,但是后来才知道余方廷是个好官,家中的粮食分了一大半给难民,一切都是县令的诡计。
他们拿着余卿洲不知该怎么办,一个女人见余卿洲睁着大大的眼睛十分无辜的看着自己,心一软:“我送他回去。”
但马上被人否决了,万一余方廷记恨他们拐走他的儿子要报复,那可怎么办。
后来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把余卿洲放在离余府不远的地方:“孩子,你家就在那边,走几步路就到了。”
余卿洲听话的点点头,和那几个好人告别后转身回家。
“哦,可怜的孩子,你父亲母亲把你抛下了?”一个老人挡住他的去路,余卿洲昂着头看着一个乌漆嘛黑的老人想要辩解什么。
只见老人从怀里掏出半个硬馒头递给余卿洲:“这个你吃。”
余卿洲其实是很饿的,他跟着那群人风餐露宿的,他们饿了就啃树皮吃,余卿洲却吃不下只得饿着肚子。
但是他看着面前这个十分瘦弱佝偻的老人,抿着唇:“你吃吧,我不饿。”
老人似乎很喜欢这个懂事的孩子,他费力的弯腰抱起余卿洲,转身离开。
余卿洲望着余府那个牌匾,他的家近在咫尺但他却感到很陌生,他突然想起来那个掳走他的那伙人说:“余方廷真的这么冷血?自己孩子在我们手里他也不来救?”
他原本想要制止老人的手突然停住,他不想回去了,好像大家都并不在意他,回不回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余方廷沉默片刻,放下碗筷叹了口气:“随我出去走走?”
余卿洲点头随余方廷离开大堂。
“伯母,这是怎么了?”魏淑仪很明显感受到整个氛围的压抑,余袁氏的脸色也十分不好。
余袁氏强颜欢笑:“没事,都过去了。”
余方廷背对着余卿洲,停在一处:“我如今并不后悔当年的选择,只是愧对与你。”
“你恨我吗?”余方廷回头问他。
余卿洲一脸柔和的摇头:“那位老先生教会我很多,他敬您,他说如果不是您便会有成千上万的百姓死去,他说您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其实当年小小的他是有怨气的,他跟着那位老人住在破城隍庙里,老人怕孩子饿着就只身一人出去找吃的,他总是能找到野兔之类的吃食,大半个月的时间里竟一点也没让余卿洲饿着。
后来有一天老人回来,微微有些激动:“徽川来了个好通判大人,他把家中粮食都尽数分给了我们,真是菩萨心肠。”
余卿洲捧着手里软糯的馒头,他许久没有见过这么香甜的馒头了,这是余家分下来的粮食。
他没有吃,反而把馒头塞回老人手中:“我不饿。”
老人不理解但却并没有追问下去,后来时常能从老人嘴里听见余方廷的事情,今日通判大人散尽家产用来换取粮食,得来之食皆分发给穷苦百姓。
明日通判大人召集成年男子兴修水利。
后日通判大人亲自下田地种植一个叫马铃薯的玩意儿。
……
老人每天都在余卿洲耳旁传颂余方廷的丰功伟绩,终于有一天余卿洲涨红了朝老人吼道:“我讨厌他,我不喜欢他,我恨他!”
其实并不能看到余卿洲的涨红的脸,因为他的脸早已沾满泥土黑的不成样子。
老人把余卿洲抱进怀里轻抚着他的背,怀中的小人早已泣不成声:“他根本就不在意我,他根本就不想要我这个儿子,他们都已经忘记我了……”
从那天起老人再也没有提起过通判大人几个字,但老人却开始教余卿洲识字,也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书籍。
余卿洲识字,老人指什么余卿洲就念什么,周围的人看着这爷孙两人不禁调侃道:“老头,你这孙儿天资过人啊,只可惜生不逢时要不然也能有一身功名在身嘞。”
生不逢时,可不是生不逢时,如今连活下去都难还谈什么功名不功名。
老人不理他们,继续把手中那本《大学》让余卿洲念完。
后来隔三岔五不知道从哪里搜刮来的书通通塞给余卿洲让他学习。
余方廷打断他的思绪,余方廷有些无奈的看向自己的儿子:“我不是问他,我是问你是否恨我。”
余卿洲依旧是一句“不恨。”
老人死在那年深秋,他抓着余卿洲的手死死不肯放手:“孩子你不应该恨他,他是你的父亲,血浓于水的亲情他如何能舍弃你。”
“一边是我们这群微不足道的百姓,一边是手心肉,他如何能割舍。”
“他造福我们徽川百姓之时,一定是咬着牙坚持下来的。”
“原是我的过错将你抱来让你不得回家,我教你读书一是为了弥补我的过错,二是为了让你明事理,见识广了你以后一定能明白你父亲的苦心啊。”
“我们这群人全倚靠这位通判大人,如果不是他,我们这些人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个犄角旮旯了……”
他撑着最后一口气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他说有名好官,就可以让家家户户炊烟袅袅,有一名圣君则能让天下灯火长明,生生不息。
“孩子,你以后可以当个好官吗?救千万百姓于水火。”
六岁的余卿洲半知半解的点头,老人离世后余卿洲才发现这场人心惶惶的旱灾到底有多严重。
卖女人孩子给富人只为求得一日的口粮,饿的很的人冲上来抓起余卿洲的手臂狠狠咬了一口,尝到了血味猛然停住然后连忙丢下余卿洲跑掉。
没有大人相护的六岁小孩是没有办法存活下来的,啃了三天树皮和沾满泥腥味儿蚯蚓,余卿洲终是决定回家了。
傍晚,余卿洲穿着一双破烂不堪的鞋抿着唇站在余府的牌匾之下,如果他们并不希望自己回来呢?他们现在是不是和和美美的坐在家里吃着晚宴了?
余卿洲这般想着,突然身后传来母亲的声音:“卿洲?!”
还没等余卿洲反应过来,余袁氏就将他搂紧怀里,紧紧的怎么也不肯松手。
余卿洲听着余袁氏哭泣的声音,忐忑的心终于放下,最起码母亲是想着他的:“母亲,孩儿脏。”
余袁氏是个爱干净的人,平日是不肯有半点脏物近身。
“脏什么脏,娘只要你回来就好!”
余袁氏抱着余卿洲回府,片刻都不肯撒手。
“母亲,父亲呢?”余卿洲问。
余袁氏十分生气的和他说:“什么父亲,你没这个父亲!”
她每天都出去寻找余卿洲的踪迹,可余方廷那个东西居然丝毫不管不问,整日就琢磨着什么解决旱灾的方法。
余卿洲垂眸,顺从着余袁氏的意思回到房里沐浴更衣、吃饭。
等到深夜,余袁氏才十分不舍的给余卿洲掩好被子离去。
余卿洲望着门口的方向,他要等的人始终没来。
月光簌簌,穿过窗户露出个疲态的身影,余卿洲从床上爬起哒哒哒跑到门口打开房门。
他看见了余方廷,在他印象里余方廷是笔直着身体一丝不苟的人,可如今的余方廷驼着背,虽束着发但却有不少碎发落在脸颊旁,眼睛已然通红里面布满了红血丝。
余方廷和余卿洲对视片刻,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下人说你回来了,我来看看。”
“嗯。”
余方廷突然有些手足无措,双手紧了紧又松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然后又说自己还有公务没处理先离开。
余卿洲望着他的背影,余卿洲开口:“父亲可寻过我?”
余方廷顿住脚步,他低着头有些不敢回头:“我想寻,但我不能寻。”
两人一时无言,余卿洲看着他很是沧桑的背影,他突然就想起了老人的话:
“孩子你不应该恨他,他是你的父亲,血浓于水的亲情他如何能舍弃你。”
“一边是我们这群微不足道的百姓,一边是手心肉,他如何能割舍。”
“他造福我们徽川百姓之时,一定是咬着牙坚持下来的。”
余方廷并不是想丢下自己,只是他责任在身不敢去寻。
余卿洲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扯着嗓子喊道:“父亲,您要好好休息。”
“孩儿不恨您,孩儿知道您的抱负,知道您当初的为难。”余卿洲道。
余方廷有些动容:“那你今日为何有此一问?”
“三皇子今日告诉孩儿,自己须得是自己再是百姓的官,孩儿……”
“你认可他说的话。”余方廷看出他心中困扰。
余卿洲垂首不语,他曾经也想和父亲一样做个好官,必要时舍弃自己也无关紧要,但是今天陈儂怀的话让他开始质疑起当初的信念。
“今日我再宫门外遇见了三皇子,他说你同意做伴读了?”
余卿洲答:“是。”
“我不拦你,但是只有在宫里一点切记:少说少听少看。”
余卿洲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