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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一·皇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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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韦林踏进大厅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一股紧张的气氛,很少人在聊天,都在专心面前的早饭。布劳德冲他招了招手,他走了过去,坐下,布劳德轻声地说,“卡斯达刚才宣布今天皇子要来检阅。”
这下阿尔韦林理解了,卡斯达肯定想在皇子面前好好表现表现,这同样也是他的机会,表现的机会……
“埃尔,不要那样捏面包。”布劳德拍了拍阿尔韦林的手,阿尔韦林嗫嚅着松开手指,笨拙地将面包揉揉平,又意识到没有这个必要,于是迅速将一大块白面包塞进嘴里。
在他低着头鼓着腮帮子用力嚼着面包的时候,奎塔尼也进来了,他目光扫过大厅,马上一脸气呼呼的表情,他故意发出了很大的声音,坐在了布劳德与阿尔韦林后面的长椅上,背对着他们。
布劳德回头看了他一眼,咂了咂嘴,在阿尔韦林耳边道,“他真的恢复得太好了,你认为他会提高警觉吗?”
不要说奎塔尼了,阿尔韦林最近都觉得自己警惕心被狗吃掉了。他默默回头,看到奎塔尼一头蜷曲的金发,一言不发地又转了回来。
“他会的,不然齐什卡必然会发疯,然后大法官会杀了他。”阿尔韦林低声道。
“喔,也是,大法官和瘸子骑士的关系一向很好,”布劳德用手指在厚木桌面上划了个圈,“我父亲以前说如果要扳倒威格尔·冈霍菲,那直接毁掉齐什卡就好了,不过后来他承认自己判断失误,齐什卡从此瘸了没错,但威格尔不知怎么让自己全身而退了,我父亲怀疑冈霍菲家族在背后做动作了,齐什卡既没有被剥夺骑士荣誉,也没有被判处死刑或者流放,虽然前者可能直接导致他去自杀,只是打断一条腿而已,那段时间国王很信任他们,于是也信任他们家的宠物……”
布劳德及时看到了阿尔韦林的脸色,他咧开嘴笑了起来,“抱歉,我忘记瘸子骑士是你的偶像了。”
“那没什么关系,我想你说的是事实。”阿尔韦林又无意识地把手指捏紧了,布劳德一副哄小孩的样子揉开了他的手指,阿尔韦林猛地将手缩了回来,布劳德也没追。
“其实也都是我偷听来的,过去好久了,是不是事实很难说……”布劳德的声音逐渐消失了,他发现卡斯达正向这个方向走来,而且他觉得,卡斯达的目标正是他们。
阿尔韦林也注意到了,他往旁边挪了一挪,这立即惹到了布劳德,然而布劳德没空生他的气,卡斯达在他们面前停下,两个人一起抬头盯着卡斯达。
卡斯达冲阿尔韦林点了点头,“阿尔韦林·阿贝特,”阿尔韦林站了起来,然后卡斯达没理会布劳德,将目光向后投去,“奎塔尼·萨林。”
阿尔韦林的心脏猛烈地跳了一下。
奎塔尼也站了起来,他转过身,一脸的茫然,嘴边还沾着些面包屑。
喔,不。
卡斯达似乎也犹豫了一下,阿尔韦林从没见过卡斯达犹豫,是什么事让卡斯达犹豫?
“今天特许你们放假一天,允许外出。”卡斯达没有停顿多久,他的声音不如往常那样洪亮,或许显示了他的内心依旧有些犹疑。
如果阿尔韦林有指甲,大概现在已经陷进他的掌心了,他眼睛瞪得大大的,露出了完整的绿色眼珠。
“什么?”布劳德先叫了起来。
“‘什么’,不是我期待的回答。”卡斯达冷漠地道。
“是的,长官。”奎塔尼先开口,然后他看着阿尔韦林,有些焦急地等着阿尔韦林的回答,从背后他看不见阿尔韦林的脸。
“为什么?”阿尔韦林没忍住。
“你也应该说‘是的,长官’,”卡斯达皱起眉头,但他似乎也不是很理解这条命令,于是难得仁慈地解释,“这是皇子下的命令,皇子不想见到平民在他的队伍里出现。”
“但是他们就已经在了!”又是布劳德,“这是国王的旨意!皇子也不能违抗国王的旨意!”
“达伦西勋爵,”卡斯达的耐心有点用完了,“这些话你可以留着去和皇子当面讲。”
“是的,长官。”布劳德刚想再说什么的时候,阿尔韦林艰难地吐出了自己的妥协。
“好吧,是的,那也是我要说的话。”被打断的布劳德无奈的咕哝着。
* * *
威格尔不知道乌利茨为什么突发奇想要去参观皇室近卫队的预备役,当然,对他来说这是检阅他未来能拥有多少力量。但就威格尔的了解,乌利茨以前对这种事情没表示出多大兴趣。
这大概表示乌利茨就要跨进莫名其妙的青春期了。
威格尔不由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一点也不想提自己也有过乱七八糟忧忧郁郁的十三岁、十四岁……当然还有十六岁。
太羞耻了。
他动员了整个神学院来搜寻不知道去了哪里的小皇子,不乏些老头子镇定地声称不必去寻找皇子,神会将皇子送到他该去的地方。威格尔只希望这个“该去的地方”和白云竖琴岩浆草叉之类的东西无关。
年轻人也不可靠,神学院的年轻人彻底的退化了,并且愈发的固执,他们坚持说威格尔让他们爬那么多级楼梯是想杀了他们,神会惩罚他的。威格尔在心底默默向强迫齐什卡在他身后又轰又赶的父亲说了声谢谢。
尽管他仍旧觉得为了让他学会游泳就直接把他推下冰冷湖水的齐什卡还是太过分了。
就在威格尔决定用士兵给神学院好好来次现场教学的时候,乌利茨出现了,虽然不太体面,但还是出现了,并带着一脸神圣不可侵犯的表情。
那个表情的意思就是,如果有谁敢对他破掉的袍子和额头上的乌青发表任何意见与疑问,那谁就死定了。
乌利茨把时间掐得很准,正是应该下课的时候,不用给皇子上课威格尔很高兴,但让他担心了那么久他又有点不爽,他决定下次要把这小东西看得紧一点,难保没人会利用皇子额头的乌青对他说三道四的。
奎塔尼回到了预备役的宿舍了,这就意味着出于对齐什卡的保证,他必须得跟着小皇子,就算小皇子不喜欢这样他也不敢放松立场。
威格尔不喜欢自己现在这种处境,但这是他自找的,他没人可抱怨。
* * *
奎塔尼什么都不担心,这阿尔韦林很能理解,奎塔尼没有认识到皇子不愿意见到他们意味着什么,而阿尔韦林的逻辑跑起来还挺正常的,不会由于路边的花花草草亦或突然窜过的小兔子就迷失方向。
皇子有一天会成为国王。
布劳德说什么来着?
谁也不能违背国王的旨意。
阿尔韦林一屁股坐到床上,把脸埋进双手之中。他走出去的时候,忍不住向后看了一眼,布劳德果然也正看着他,嘴唇抿成了一条细缝,深色的眼睛中说不清是愤怒、怜悯还是别的什么。
光、亮、火焰,然后阿尔韦林的心又在现实的阴霾中熄灭了。
怜悯?他不需要。
好一会儿,阿尔韦林才意识到奎塔尼正在说着什么,幸运的是,似乎已经接近收尾了,因为金发高个子的年轻人正睁大着眼睛晃着尾巴看着他,好像在等一个回答。
“什么?”阿尔韦林迷茫地问。
“我不知道,我刚想到这个问题,”奎塔尼自然地接下去道,“如果小达伦西勋爵救了我的命,那是不是意味着我得为他效忠了?除此之外,我还有什么能够报答他的呢?”
阿尔韦林盯着奎塔尼看了一会儿,抑制住告诉他“没有谁会疯到选他当自己的骑士的”的冲动,谨慎地问道,“你并非真心想效忠于他,是吗?”
奎塔尼耸了耸肩,“我的誓言已经给齐希了,那我也没有办法。”
阿尔韦林用手掌搓了搓脸,“我想这方面应该有些条款限定的,而且,布劳德没有想要你报恩。”虽然他们并没有谈过这个问题,不过阿尔韦林感觉布劳德并不在意这种事情。
“他想不想是一回事,我要不要是另一回事,他对自己没要求,我可不是,”奎塔尼严肃得阿尔韦林一愣一愣的,“这是威格尔说的,齐希非逼我跟他学习,‘别用他人的标准来放松自己’……好像原话不是这样,管他呢。”那拖长的腔调奎塔尼学得惟妙惟肖。
“奎尼,作为一个骑士,你不能对你不承认的人宣誓,你必须从内心尊敬他,服从他,守护他……”
“齐希说那些誓言早就成了垃圾了,”奎塔尼打断了阿尔韦林,“骑士对主人不忠,我绝对没有在暗示昆克队长,主人抛弃骑士……”
“冈霍菲家族履行了誓言,给了齐什卡保护不是么?”阿尔韦林脱口而出,“不然齐什卡早死了……”
奎塔尼瞪大眼睛看着他,嘴微微张开。
“你不知道?”阿尔韦林吃惊了。
奎塔尼尴尬地道,“我不太敢问齐希关于以前的事情,我……”他流露出一丝难过的神情,“我怕他想起以前没有我的日子,如果他觉得那些日子比较好可怎么办?”奎塔尼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蜷曲的金发蓬乱得如同鸟窝。
“你傻啊?”阿尔韦林翻了个白眼,“他要是觉得以前比较好,第一,你拦不住;第二,他回不去。”
“但想到这个可能性,就让我伤心。”奎塔尼再次嘟起嘴来。
“你太容易伤心了,谁会在乎呢?”阿尔韦林无奈地摊了摊手。
“是啊是啊,你不在乎,布劳德,是吗?”奎塔尼撇了撇嘴,他的手指在面前划了个虚无的圈,“我能问问那个事情么?”
阿尔韦林抬头看向他。
“我们出去,找个地方……”
“我不想出去。”阿尔韦林本能地道。
“别这样,阿尔韦林,卡斯达不会允许我们留在这里的,他要我们出去,免得你有预谋的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奎塔尼顿了顿,“再说,你能和布劳德出去——你上次是和布劳德出去的对吧——为什么不能和我出去呢?你和布劳德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是说,我很感谢小达伦西勋爵救了我的命,可这不意味着我非得喜欢他对吧?尤其是我发现他还抢了我的朋友的时候,我并不是说你不可以有朋友,真的,阿尔韦林,我很高兴你有朋友,但是你也不能有了新朋友就不记得老朋友了对吧?你知道我一个人在床上躺了那么久有多无聊有多痛苦吗?我会记得小达伦西勋爵的恩情的,真的,我会报答的,等我想出方法就好,也许我该去征求一下齐希的意见,他有经验……”
“奎塔尼,闭嘴!”阿尔韦林举起一只手,“我们出去找个地方,然后你告诉我你想知道什么。”
* * *
他们在主干道的集市上转了一圈,然后两个人都同意去海边散散步,阿尔韦林觉得这可以让自己的头脑清醒一点,面对着广阔的海面。
“齐什卡原本是个健全的人,这个你知道,不然他不可能当上骑士,冈霍菲家族也不会要一个瘸子当骑士。”阿尔韦林对着海风吸了吸鼻子。
奎塔尼在他身边,弯腰捡起一块石子,海浪扑腾到他们脚边,又退了回去。
“我没问过他的腿为什么会瘸,威格尔曾经提过几次,说他是个白痴什么的,不过在威格尔眼里,大家都是白痴,”奎塔尼用手抹去石子上的沙子,“形状不好。”奎塔尼把石子扔向大海,石子咕咚一声不见踪影。
“啊……”阿尔韦林想到威格尔总是得面对的这两个人,有点想附和威格尔,“你知道汉德吗?”奎塔尼点了点头,他又看见了什么,几小步跑上前,弯腰在沙石里挖了几下。
“我想我把事情说得简单一点好了,”阿尔韦林看着奎塔尼捡起一个小贝壳,他心里升起一股热量,他握紧了自己的手,“汉德被指控是奸细,你的齐什卡说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所以他就为汉德做了担保,最后的事实却证明了汉德确实是个奸细,他逃走了,齐什卡被判了罪。”
奎塔尼低着头似乎认真在研究贝壳。
“齐什卡是冈霍菲家的骑士,你知道,威格尔·冈霍菲,所以这本来也会牵连到刚刚继任的大法官,但冈霍菲家族终究还是把这件事搞定了,在那个时候国王最信任的还不是达伦西公爵,而是冈霍菲公爵……只是齐什卡仍旧要付出一条腿的代价,说真的,对他来说这已经很不错了。”
阿尔韦林说完,站在原地,看着奎塔尼折腾那只贝壳,过了好一会儿,奎塔尼才磨蹭过来,低声地道,“如果他信任我,我绝对不会逃走,就算我真的是奸细,我也不会逃走。”
“别对我说这话。”阿尔韦林喃喃。
奎塔尼抓起阿尔韦林的手,把贝壳塞到他的手心里,“阿尔韦林,你喜欢小达伦西勋爵吗?”奎塔尼抬起头,看着阿尔韦林,阿尔韦林才发现他的眼睛晶亮得出奇,那是眼泪。
“为什么问这个?”阿尔韦林没有回答奎塔尼。
“不知道,大概因为我还在青春期吧,”奎塔尼咧开嘴笑了下,随后他抿起了嘴,“我想去看看齐希。”还没等阿尔韦林发表什么意见,奎塔尼就将他独自丢在海边,大步走开了,连头都没回一下。
看着他的背影,良久,阿尔韦林才吐出个“喂!”。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