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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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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琼安娜明显没有方才洗衣店的夫人好说话易骗,酒馆里工作得久了,自然懂得人情世故多,夏洛克刚左脚踏进店里说了半句开头话不到,准备故技重施,就被拿着扫把轰出门外。威廉瞅见夏洛克黑着脸挠后脑,朝着自己走来时满脸不爽比了个换人的手势,让他来试着对付这女人来套话。但他的第一反应未免对方这个玩笑不可思议,毕竟自认为法语还没流利到能够对话自如的程度,正准备难以置信地开口质疑时,却又一句‘她的腰间别着狄更斯的小说,说明英语问题不大’哑了声。

      威廉确实看起来比夏洛克平易近人又讨喜得多,理所当然是不二人选,但贸然进去是不可取的,加上语言不通的问题,最后决定将他打扮成刚下火车的英国旅客,便随处从附近的商店购来一个手提箱,夏洛克也不顾威廉的意思便强硬塞了过去。威廉作为一名远道而来的游客,只身穿一件无口袋的短外衣也未免太单薄,夏洛克还给他穿上自己的长风衣,稍微整乱了下他衬衫领口,扬了些尘土在鞋尖。男人端着下巴打量了他一番,顿了顿,接着那双蓝眼睛倏地凑了上来,宽大而又温暖的手覆了上他的发旋,随意地揉了揉,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威廉彻底僵硬了,本来长风衣上淡淡的烟草味悄悄蹿进威廉的大脑里,就令他心底莫名产生了一阵细微的颤动,现在更是又添了几分仓皇失措。

      “戏弄也要适可为止,福尔摩斯先生。”他不悦按住了还在揉乱自己头发的那只大手,眯起眼警告。

      “只是这样头发乱一些,看起来更加像一个刚下火车的旅客而已。”夏洛克打趣道。

      当夏洛克的手放下时,威廉这才迟钝地注意到他无名指带着一枚银戒指,他的眼眸诧然荡起了剧烈的涟漪。

      “你刚刚就是因为这个,才被那位女士赶出来的。”

      夏洛克无奈地摊开手,“这确实是我太得意忘形的疏忽。”

      或许是心不在焉,再加上对方有意遮挡的缘故,对于他而言现在才发现戒指,太不应当了。所以从刚刚开始,威廉的余光一直在那枚戒指上没移开过,尤其是铭刻在表面的茛苕叶的花纹,这枚戒指的款式看起来明显是成对的,除了夏洛克的手上,应该还有对应的另外一枚,而且佩戴的恰好又是右手的无名指。

      ——婚戒。

      ——而茛苕的寓意是重生与复活。

      那么这样一理通下来,三年后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对待身为宿敌的他,没有应有的针锋相对,反而却超乎合理的亲切温柔,甚至还毫无防备地与他共居一室。他本就早该意识到这个事实,但却一直有意忽略三年后这世界的许多细节(包括那枚早该发现的戒指),逃避着所有连起来的结果,而这枚成对的戒指毫无疑惑就是给了他最终一锤。

      并不是被迫的囚禁,也不是监视与被监视的同居关系,而是……

      “是和三年后的‘我’的吗?”他感觉紧绷的神经莫名松懈了许些,迟缓了会儿才开口。

      夏洛克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又继续揉了乱几下威廉的头发,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将他推向了店门前。

      “好了,你随意进去聊吧。我会在外面一起跟着调查的。”

      **

      威廉进了店,用断断续续的法语表达了自己沟通存在障碍,可能需要懂英语的服务生,自然而然就只有琼安娜过来招呼他,对方是个红头发的女士,身上的衣着打扮虽不是什么上等货,但整洁且搭配起来并不含糊随便,听着她说话的语调应是个脾气稍火爆的人。她端上了的咖啡和蛋糕后,恰好店里只有威廉一个客人,并不需要忙活,再加上这名异国的旅人相貌出众漂亮,礼仪端庄得简直像个贵族,引起了她的兴趣,她便在隔壁桌拉开了椅子,坐下来开始闲聊,问他从哪里来的,准备在巴黎待多久诸如此类的普通家常。

      “您最近是在看狄更斯的书吗?”威廉有礼地提问,看向她腰间别着的书。

      “是的,我最近在看《双城记》。”琼安娜回答,“实际上,书里贵族欺压这样的事情也只是过去不久罢了,伦敦也好,巴黎也好,就算在法国大革命里人们都是想在社会的大风暴下苟且活命而已。”

      “法国给英国做了个“先例”而已 ……三年前的英国那起事件,大概也是如此。”

      威廉听到‘三年前’时心头突然一顿,但又很快恢复平日从容的笑脸,他接话道,“那您觉得现在的英国是怎么样?”

      “您问我?我可从没出过国。”琼安娜看向威廉说,“三年前的犯罪卿事件,我顶多只是耳有所闻。”

      “但阶级啊,贵族啊什么的,现在已经嚷不出声了。这个世界确实换了套社会秩序,可它不会在某一瞬间后突然变好……三年后在任何一个国家的角落,都有犯罪,也都有努力生活的人们。”对于她来说,这本书仅仅只是一本可以看入迷的小说罢了,多佛海峡对岸的国家曾经发生过什么,琼安娜并不关心这些,她的目光虽还落在威廉身上,但早已恍惚飘到了别处,“在我看来,比起革命和政治,周围的家人朋友那可是更加重要的。”

      “家人和朋友……那琼安娜小姐也会和朋友讨论这些社会问题的吗?”

      “哈,您这问题问得,当然是大家喜欢什么就聊什么。”她抬起手,似乎用来遮掩她苦闷的微笑,“我的朋友……比如说伊莎贝尔,她并不会读英语,也不太关心什么革命,小说都是我翻译了讲给她听,甚至还会因为剧情分歧而吵起来。不过,这也并不影响我们是朋友,她遇到难处我一定会站出来。”

      “您很仗义呢。”

      “那是理所当然的,我是从偏远的农村来巴黎的,她是我这里唯一的朋友,可惜她嫁的男人不是个好东西,但她就算嫁给狗我也是把她当朋友挺身而出……算了,不说了,我们来聊别的吧……”

      “先生,您一定也有自己在乎的人或者事吧?”

      “一般人来说,都会有的。”威廉接话道。

      “确实呢,您刚刚说来巴黎也是为了探访朋友的吧?那你可得好好珍惜你的朋友。”

      **

      ……朋友吗?

      威廉从琼安娜身上得到的有效信息并没有多少,从店里出来时,落日已经点缀在暮霭沉沉的山尖,威廉在门口寻不着夏洛克的踪影,几声薄弱的晚夏蝉鸣断断续续地飘散,夜幕也快降临了,他登着漆皮鞋原地等了几分钟后,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该这样原地等夏洛克回来,反而该乘机筹划溜走才对,更何况刚刚给他的这件风衣的口袋里的钱,也足够付回伦敦的交通费了。正当他快速构想完逃离计划,一辆马车在他跟前停了下来,车门开了,夏洛克正坐在里头,让他也上车,直接回家去。

      “您再晚来一分钟的话,我可就要用衣兜里的钱去买横渡多佛海峡的船票了。”威廉腹诽着侧了侧头。

      “噢,那恭喜你不需要游泳了。”夏洛克嘲了回去,“好吧,快上来吧。”

      虽说满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但威廉最后还是上车了。他原以为夏洛克已经调查出来,接下来就去抓住嫌疑人,结果对方却意外告诉他不用了,反正那小鬼跑不了多远,再加上现在时间太晚了,留到明天也不迟。威廉即便仍是平时那张扑克脸,但眼里满是心底挡不住的疑问,他质问夏洛克这样做的原因。男人随手点燃了烟,接着解释自己刚刚其实跟着他进了餐馆里,只不过坐在一旁,听到他们的聊天以后,就觉得应该去调查琼安娜提到的那位唯一的朋友,然后顺藤摸瓜得知了伊莎贝尔最近才和丈夫离婚,向街坊邻居打听到丈夫几乎每天都会家暴她,每次想离婚总被要挟要一大笔钱才能够离,幸运的是,她最近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钱,得以脱身签了离婚协议。

      “而这位女士正有个刚出拘留所的弟弟。”

      “然后,这位女士的弟弟正是这起失窃案的嫌疑人。”威廉接着夏洛克的话,继续说,“为了让自己的姐姐能够脱离这场不幸的婚姻。”

      “这小鬼算是有苦衷的,我们今天先回去也没问题。”夏洛克掐灭了烟,倏地一激灵似乎想起了什么,“啊对了,廉你在餐厅吃过晚饭了吗?”

      威廉摇了摇头,然后对方兴奋地提起了一袋食材晃着给他看。

      “这是什么?”威廉不解地问。

      “上面是土豆和芹菜,底下是鱼,可以做鱼肉派,都是你喜欢吃的。”

      “我可不记得有告诉过您,我喜欢吃什么。”威廉当然知道这些的食材是什么,只不过他不理解为什么夏洛克能这么‘巧合’地撞中他的食物好球区。

      夏洛克自然懂威廉的话里别的意思,饶有恶作剧的兴致嗯了声,脸上露出了一种不符年龄的玩味的幼稚神情,“我知道的可不止这些。”

      “你想事情有时候会突然睡着。”

      “你小时候和你弟弟在旧书店里借宿,那时候看完了双城记。”

      “吃煎肉的时候,喜欢加一堆的迷迭香。”

      “你是左撇子但吸烟喜欢用右手,然而实际上你并不喜欢抽烟。”

      “你的字很漂亮,而且会避免连笔。”

      “你喜欢葡萄酒但因为会影响思考,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只在社交场合喝,而且量也很少。”

      他边说着边观察威廉的反应,“你喝醉的时候,还会突然主动打扫房间。”

      威廉听到这时,脸色明显没之前从容,虽说还在沉默不语,但微微挑动的眉毛再也挡不住内心的难堪。

      夏洛克清清嗓子,故意靠近说,逐字逐句戏谑说,“……还有接吻的时候。”

      “福尔摩斯先生。”威廉忍无可忍地冰冷冷瞥了他,用眼刀子堵住了那张滔滔不绝的嘴。

      他的话音刚落,马车就猛地突然刹住了车,威廉不由得顺势整个人差点撞到了夏洛克,他抬起了眼睛,也正好让两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他尴尬地愣住时,而夏洛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你在做……”

      但男人的手只是悄然伸进了大衣的内兜里。

      “已经到了,我拿些零钱付车费而已。”夏洛克收回了手,理所当然说,“我钱都在你这儿了,要是你真的跑了,恐怕我还真得走回去。”

      说罢,夏洛克朝他俏皮地眨了一下左眼。

      他意识到这波确实彻彻底底被夏洛克戏弄了,暗暗恼羞成怒,绷紧脸先下了马车,留着对方孤零零在原地。

      **

      房间的梳妆台上摆放着一个实木的相框,虽材质和边缘的雕刻算不上多名贵,但玻璃一尘不染得反光的样子,能看出来物主经常擦拭。威廉原本打算梳理好被夏洛克揉乱的头发后,就去这间屋里寻一些能解释这次离奇的时间穿越的线索,结果却不经意间拿起了相框,视线久久地留在了的照片上——夏洛克与一个金发男人的合照,虽说发型和相貌稍微有所变化,但上面的梳着长马尾的金发男人毫无疑问就是自己。

      ……而且合照里的两人流露出的幸福,并不是虚假的。

      威廉赶紧往下扣住了相框,生怕透过这张照片会开始动摇,还会袒护自己不该有的‘私心’。他开始想要将注意力转到这间房间的别处,却又在心烦意乱里不小心碰着了书桌,一叠厚厚的资料洒落一地,他捡起来时看到这一堆都是数学相关的研究资料,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也明显就是他留下的,桌面上还摆放着一本新书样本(署名也正是今天听到的假名),隔壁还有一摞小行星力学的法语翻译和扩充内容的稿件,甚至连一旁的那本台历还特地圈了好几个日期。

      送稿

      聚餐

      纪念日

      去剧院,卡门

      帮助夏里处理咨询事务

      打理后花园

      去听大学讲座

      ……

      壁炉和书柜,帷幔和窗帘,壁龛的盆栽和长椅沙发,都是悉心挑选和装饰布置的。

      这间房间也好,还是这整栋房子也罢,都充满了“活着”的气息。

      以及,夏洛克那一枚戒指。

      他突然萌生出一个不该有的微妙念头,或许三年后在这里的‘他’真的很快乐。

      确实,刚刚夏洛克接连对他的戏弄,让威廉感到了恼火,但实际上更加庞大的无力感却笼罩住了这股怒火——夏洛克看似戏弄的话,也不是随口说出来的,除了最后一条以外,生活习惯近乎全对。威廉觉得自己在二十七岁的夏洛克面前已经毫无隐私可言,昨晚就算因为换衣服,只是被看光身子,还算不上什么,但这些习惯如果不是日日夜夜都生活在一起,是不可能被发现的,而且不仅如此,连小时候的经历也能被说中。他之前确实害怕得知最终计划发生了变故,才导致现在三年后这种‘局面’出现,但现在这些习惯的细节却又证明了自己仍旧是原来的‘威廉’……是他选择了这样的人生。

      眼前的这一切是他自己的选择。

      橙红的火焰在云海上燃烧殆尽了,钴蓝色渐渐铺满了整个天空,晚霞消散,夜色弥满,月亮缓缓升起,他仍在这个世界,竟不可思议地感到了有一丝的庆幸,甚至连那种无力感也渐渐变成了屈服感。他有气无力地笑了笑,现在的他早就被夏洛克从里到外了解透了,但他却对三年后的夏洛克什么都不知道。这段违背常理的时光理应是转瞬即逝的,但他却产生了回不去就只好继续在这边过日子也不错的想法。

      荒谬至极。

      这间房间的窗户正对着后花园,他抬头就见着了夏洛克摘了两三个苹果,还敲了敲窗户,灿烂地招招手说了句‘该是吃晚饭的时候了’。

      威廉应了后,随着厚重的声音,门扉敞开了,长廊的灯光慢慢从拉开的门缝蔓延了进房间,他轻轻地走向了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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