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兰西斯卡的诅咒》阚千星

2、第 2 章

　　西尔维娅跪坐在足有半人高的杂草中，凄清的冷风刮动大片枯干的枝叶，剐蹭着她的肌肤，一块古朴的石碑在乱石杂草间若隐若现。上面古老的文字经时间洗礼，依然清晰如旧，只不过其内涵早已被时代抛到了身后，如今鲜有人能够解读出符号之下的寓意。
　　她阖着双目，右手手掌贴在石面上，摩挲着那些凹陷的痕迹。

　　似有一道魔法的洪流冲刷过五脏六腑，浪花小心翼翼地舔舐过她的指尖，随着她呼吸的起伏而涌动。

　　西尔维娅缓缓睁开眼，起身拍打身上泛黄的叶片，侧头望向那个坐在树上的身影。

　　那是一个颀长俊美的年轻女人，面色红润，微微歪着头，唇角勾出令人悚然的笑意。她向西尔维娅挥手，小腿在空中轻轻摇晃着，一举一动僵硬至极，宛如一只情感残缺的机械娃娃。

　　奥莉维娅往下一跃，犹如一只机械蝴蝶飞离花海。她的斗篷如羽翼般掀起，其上精致的六芒星阵亮着白光。
　　她足尖点地，落在西尔维娅面前，眼底是无尽的隐秘与危险。

　　听到来人咯咯的笑声，西尔维娅秀眉微蹙，试图起身。

　　一只白皙的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紧紧地将她禁锢在原地。

　　奥莉维娅笑得有些牵强。
　　她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手颤抖着迫使西尔维娅重新跪在石碑前，急促地道：“念。”

　　西尔维娅偏过头与她对视，眼底闪过惊疑的光。
　　她方才想运转自己的魔力，趁其不备躲过这道禁锢，却发觉魔力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囚禁，牢牢地锁在心口处。

　　西尔维娅的母亲，图阿塔尔·瑞非德，其作为法兰西斯卡的旁系后裔之一，本就美貌惊人、魔力非凡。

　　西尔维娅则更加惊才绝艳。

　　幼年时代的她面容稚气未脱，便已受到万众瞩目，马车行驶过圣约翰堡时，常常被赤若淬血的玫瑰淹没。
　　出落成少女后，她不仅拥有着令举国上下为之疯狂的美丽，这美到颠覆人心的皮囊下，澎湃的魔力为她增添了一种无可匹敌的威仪，手握权杖时有若真神降临。

　　宫廷的庆典上，她头戴王冠、身着华服现身于高台之上，纤细的身影投射在城堡中央。她血湖般的眼眸与冠冕上的红宝石在太阳下共同闪烁，裙摆层层堆叠着金色的花蕾，眼神中是漠然、是王权。

　　那一刻全世界都为之屏息。

　　吟游诗人们以玫瑰、以飞鸟、以满月、以旭日描绘那时的长公主，圣约翰堡的纸价因她飞涨。无数的画家耳边别着画笔，怀里抱着画板，肩上的包裹里装满最最名贵的颜料，从各个城市前往皇都，只为一见那传言里的长公主殿下。
　　而大多数人纵使无缘得见，却也已早早听说其震撼万物的容貌。

　　她即神人至美，她即世界中心。

　　如果一位公主仅仅具有旷世之美，那众多绮丽的艺术品将由她而生，幸运些的公主还能带动国家几十年的文化发展。
　　如果她还亲切、优雅、富有爱心，那她无疑是巩固王权的得力保障，会成为国家的半个象征。

　　但如果她同时具有百年难得一见的魔法天赋，且还出生在一个魔法覆灭的世代。

　　那她只能是第二位法兰西斯卡，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是背叛了耶稣基督的犹大。

　　在母亲无故暴毙的那一夜，忆起法兰西斯卡的死亡传说，西尔维娅心知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翻阅遍王室图书馆里每一本与之相关的珍藏，在隐蔽处以她能想到的一切方法，悄然孕养着自己的魔力。

　　在冥冥之中聆听到魔法本源的召唤后，她立即动身，设计出一套周全的计划。
　　她将一页基础符文放在了枕头下，伪装出无意间遗漏的痕迹。

　　她的兄长，伟大的君主，海登·瑞非德果真在暴怒之下将她驱逐出宫。

　　科技时代来临后，魔法师们历经无数次围剿，得以传承至今的百不存一，其中大部分皈依于宫廷。
　　在外的这寥寥几位魔法师，也绝没有胆量把自己的所学传授给一个一看便出身不菲的少女。

　　不会魔法，不会科学，也没有什么防身手段。

　　西尔维娅的归宿只能是曝尸荒野，或者自废魔力回到王室。

　　所以，这并非一招昏棋。

　　——假使西尔维娅没有跟着赏金猎人的队伍，来到魔法发祥之地的话。

　　“法兰西斯卡……”
　　西尔维娅喃喃地念出眼前女人的姓氏。

　　能够出现在此处，且魔力强盛得惊人的女巫仅有一人，也只能有一人。

　　法兰西斯卡一族的末代女巫长，那位曾施展终极灾祸魔法“末世之雨”的传奇女巫，奥莉维娅·法兰西斯卡。

　　奥莉维娅诡异地微笑着。

　　她方才便发觉，这支赏金小队里有一个不速之客。
　　这个女孩是一位女巫。

　　法兰西斯卡一族信奉美貌，因为女巫们的容颜往往依赖于体内蕴藏的魔力。魔力愈强盛，容貌气度就愈不凡。
　　法兰西斯卡的美丽更是要比任何一个人的想象都盛大。

　　奥莉维娅未曾亲眼目睹法兰西斯卡施展魔法时的盛况，却与上一任女巫长，亚莉克希亚·法兰西斯卡面对面地交谈过。

　　眼前这个女孩还未成年，她最核心的魔力还寄存在魔法本源处，但她的美已能与亚莉克希亚匹敌。

　　毫无疑问，这就是图阿塔尔·法兰西斯卡的女儿，这就是法兰西斯卡未来的第七代女巫长。

　　“看到那个石碑上的字了吗？”奥莉维娅厉声道，“念！”

　　一个有些沙哑的女声在她耳畔响起。

　　一首赞美诗滚落西尔维娅的唇间，似清泉在干涸的大地上流淌。
　　她念得很慢，吐字十分清晰。

　　“法兰西斯卡，我命运般的法兰西斯卡，格罗利亚帝国最妖冶的玫瑰。
　　“你的花瓣馥郁着醉人的芬芳，茎上却长满了刺痛人心的针。
　　“你的人是纯洁淡雅的白，但你的心如同血一般红。

　　“……”

　　“你的灵魂生生世世停伫在朝圣之地，保佑我们的传承如你一般永不枯萎。”

　　奥莉维娅虔诚地双手合十，轻闭双目。
　　“法兰西斯卡……你的灵魂生生世世停伫在朝圣之地，保佑我们的传承如你一般永不枯萎。”

　　她强压下喉头的悲戚，回忆起米兰达·法兰西斯卡预言书中的内容，伸手擦去脸颊上的泪珠。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西尔维娅，手心涌起一团淡淡的蓝光。

　　那蓝光奇异地扭动了两下，没入了西尔维娅的额头。

　　“睡一觉吧……”
　　奥莉维娅自言自语着。

　　她斗篷上绣着的阵法闪动着，片刻后，光芒骤然暗淡下去。

　　与此同时，她的身形消失在原地。

　　……

　　“不要管那个表了。”利亚吸了一口冷气，比起和队友交谈，更像是在安慰自己，“继续向前走。”

　　没有人回应她，大家都沉默地僵在原地，恐惧凝固在脸上。

　　“各位？”利亚面色不大好看。

　　在她身旁，亚力士猛地哆嗦了一下。

　　他迷茫地眨了眨眼睛，呆滞地望着前方，接着用一种疑惑不解的语气说道：“我们应该往……回走？”

　　利亚挑眉看他，“什么？”

　　“我听到一个声音……不对、不对！”
　　亚力士剧烈地摇了两下头，陡然冲着利亚下跪。

　　“你怎么了？！”利亚一惊。

　　“我们往回走吧。”他拽住利亚的裤脚，泪水乱晃，糊了一脸，“求求你了，我们往回走吧！”

　　一阵呼啸声在利亚的耳边掠过，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捉，但什么都没扑到。
　　半晌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想道：刚才那个声音……是风声吗？”

　　她惊疑不定地四下张望，蹙眉看了一眼脚边的亚力士，咬牙将他踹开，又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拉起了他。

　　“不能往回走。”利亚果断道，“我们继续向前。”

　　一阵孩童的笑声从上空传来，宛如索命的恶鬼。

　　利亚望向声音的源头，一棵虬根盘结的巨树仿佛直通天际，一个人偶娃娃般的少女坐在粗壮的枝干上，容貌精致，语调甜蜜。

　　“啊呀，你活了这些年，竟不懂这么浅显的道理：迷途知返才能命有活呀。”
　　奥利维娅笑道。

　　在利亚与她对视的一刹那，铺天盖地的幻境魔法降临。

　　利亚一行人的目光变得涣散，整齐地站在一起，连身体的朝向都一模一样，诡异非常。

　　奥利薇娅笑意不复，眸间奇光闪烁，冰冷的神情平添几分生气。

　　“你们行路至此，发现路已达尽头，往前走则是一片汪洋，漫无尽头，难以渡过。”奥利维娅淡淡道，“你们争吵不休，最终选择放弃你们的同伴，原路返回。”
　　她困倦地打了个哈欠，顿了顿，又加上一句话，“魔法发祥之地实在险象环生，你们决定不再停留，并将其危险性广泛传播，以免无知的人们再度前往。”

　　“去吧。”她说。

　　目送赏金小队的队员们转身离去，奥利维娅悠悠地叹息，舌尖滚动无意识的呓语。
　　“法兰西斯卡……”

　　这一次，她只能相信米兰达的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