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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4 ...

  •   1、
      落拓子从太叔雨手中接过这只虽然丢了两个月,但依旧熟悉到不能更熟悉的薄荷糖圆盒时,曾经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错怪了对方。
      太叔雨或许真的是个好人,他想。
      但糖果盒扣得实在紧实,简直就和太叔雨的嘴一样硬,要抠开生涩的马口铁盒盖,颤抖且虚软的手指很是需要费上一番功夫。
      而他现在正被太叔雨很好的护在身下,可动空间有限不说,屋外还有幢幢人影在步步进逼,眼看着就要摸查到他们藏身的这间破草屋,使得落拓子不得不更加小心谨慎地动作,避免发出任何可能惊动敌人的声响。
      “需要笔者帮忙吗?”太叔雨很是贴心地问。
      呜——!
      落拓子在心底发出一声哀鸣,感叹这混蛋压低了的嗓音听起来居然是该死的富有磁性,甚至带着一丝魅惑的味道,让乱糟糟的气流把松烟墨的香气搅扰得愈发浓烈。
      被熏得头晕,落拓子屏住呼吸,闭了会儿气。
      但从耳根到脖颈的皮肤受到炽热鼻息的蛊惑,竟然不争气地发起烧来,全然不顾身体主人正自觉是块融化的坚冰,每高一度的热量都是来自本能欲望的凌迟。
      “……闭嘴!”
      忍无可忍,落拓子咬牙切齿,手肘抵上太叔雨的肋骨,想尽量离这热源远一些。
      与此同时,他更用力地扳动金属盖,想象着那是太叔雨的头盖骨,掰开了或许还能知道这家伙脑袋里每天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什么要拖自己一介学生来蹚这种要命的浑水!
      “小生不需要,多谢、呀——!”
      哗啦啦一阵碎珠落玉的脆响。
      扁圆的白色糖果从豁然而开的盒口飞了出去,就在落拓子一呼一吸之间,盒盖也跟着乒乓坠地,紧接着嘤嘤嗡嗡的与地板玩起了若即若离的把戏,持续了十数秒,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扑向大地怀抱。
      虫静风止,月藏入晦。
      连窗外黑黢黢的人影也瞬间消失不见,仿佛一场追杀狩猎的游戏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仲夏之梦。
      或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落拓子人傻了,心脏已经不知该跳还是不该跳,整个人僵在太叔雨怀中,石化成了一块滚烫的冰雕,只剩下攥着空糖果盒的手指还知道用力。
      “哎呀……”
      太叔雨惋惜的语气听起来气定神闲,更像是早有预谋的幸灾乐祸,他收紧抱着落拓子的手臂,甚至有些愉悦地在落拓子耳边吹了口气。
      “你说接下来要怎么办才好呢?是成为旧历史的尘埃,还是新历史的薪柴?不周山太太?”
      话音方落,轰然一声。
      门板与玻璃碴齐飞,子弹撩过发梢带来蛋白质的焦糊,满室尘灰被皎白月光照见的刹那,火光漫天。

      2、
      四个月前,太叔雨第一次接触到这个称呼。
      “不周山?嗯……不周山是吗……?”
      伴随着电脑屏幕上中原大学论坛页面的快速滚动,太叔雨的脸色被映照得忽明忽暗,阴晴不定。
      身为历史系毕业的高材生,虽然九界之内关于不周山的历史记载并不详尽,但林林总总收集起来还原个历史真相,对二十年前还是学生的太叔雨来说不算什么难事,对二十年后已经位列鬼谷四慧、墨家九算、仙岛七王的天璇巨门来说,更是易如反掌。
      但——
      用一座在历史上曾经拥有重要地位,却又消失在茫茫历史洪流之中,最后潦草到只剩下传说的倒霉玩意儿的名字做帐号昵称,这人是有多跟自己的人生过不去?
      “不周山啊,何其相似,又何其……可悲。”
      太叔雨喟然一叹,也不知是因为不周山还是别的什么,他嘴角挂上一抹嘲讽的笑意,搓着鼠标继续滑动屏幕。
      时隔二十年再回教职,太叔雨本想着收集些有用情报便罢,可谁知接下来好几页都能看见这个叫不周山的帐号四处蹦跶。
      不是在解答历史问题和诗谶,就是在科普历史人物,或者干脆用三弦配乐弹唱出来,搞得自己活像是个中世纪的吟游诗人,四处招摇,想看不见都难。
      太叔雨挑了一下眉,好奇心作祟,让他直接点进了这人主页,打开主题栏的标签卡。
      “嗯?就一个?”
      确实在页面上,孤零零的只横着一行文字。
      按过F5刷新页面也还是如此,太叔雨这才确定——这个看起来欢脱到没边,爱好四处趴趴走的家伙,还真就只有这么一个主题帖。
      帖子的内容也看似普通。可以算是小说连载,也可以算是历史学著作,或是干脆更像二者的杂糅,行文运用大量叙事和传记的手法,相比于传统史书而言更具亲和力。
      果然,高赞高互动,回复里一片高喊着“太太求更新”的。
      太太?
      好好一学术论坛,俨然成了大型追星现场。
      太叔雨冷哼一声,对此嗤之以鼻,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浏览了几页正文。
      随即,眼神由淡漠变得犀利冷峻,心跳加快,太叔雨指尖在鼠标上敲击起了思考的慢节奏,良久才沉呐一息,由衷感叹了一句。
      “……呵,人才啊。”
      本来,写历史向小说的人多了去了,在大学历史系版块里写历史向文本的人更是多如牛毛。
      但很难想象一介在校学生,只靠着有限的公开史料,竟能把看似杜撰的历史小说写得有鼻子有眼,更可怕的是,这人还原出的历史真相准确度,居然高到堪比墨鬼两家从未公开过的史实文献?
      是不守规矩的墨者?
      还是另有所图的鬼谷一脉?
      或者真的就只是个信息收集和分析的绝顶高手?
      太叔雨神色微动,毫不犹豫地切入自己的校园网教职工页面,刚打算以教务组的名义给校论坛管理处发封邮件旁敲侧击,又忽地顿住了——
      如果是人才,为什么要埋没于历史呢?
      在这个虚假的历史里,已经埋没了够多的东西了。
      手指在下巴上摩挲了片刻,一抹玩味之色爬上眼角眉梢,太叔雨转而拿起手机,给殊天九——一位仙岛人才发了条信息:
      “我要整个中原大学校园网络的后台管理总权限,在学生选课之前,尽快。”

      3、
      刺鼻的火药味被远远甩在身后,落拓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被太叔雨抱着逃出火海,又是怎样被一路载着逃回中原大学的教职工公寓的,他被放在了柔软的米灰色沙发上,吸顶灯惨淡的中性光照过来,让满身的狼狈无处可藏。
      落拓子的身体轻轻歪向一边,还没能从方才的震惊里完全回过神来,就被太叔雨端到嘴边的杯子喂了口水,这才盯住那双微红的眼睛,慢慢聚起了焦。
      “洗墨幽居毁了,那玄思族的遗物是不是也——”
      “还在。”
      太叔雨轻声说着,从口袋中掏出那条抹额,放在落拓子尚是虚软无力的手中。
      落拓子试了几次,但它仿佛重逾千钧,始终没能拿得起来,只能微动了手指,像是在轻抚那块颇有年代感的银质花片。
      纹理早已锈迹斑驳,同那段历史一样模糊难辨。

      心理上的苦闷和身体上的虚脱,说不清哪个更让落拓子难受,他闭上眼睛,轻轻晃动两下脑袋,把一直以来坚守的历史观抛出脑海,然后意识不清地开始了碎碎念——
      “太叔雨,那些火药是你埋的么……当年尚贤宫也被炸过,你们墨家是都有这个癖好?从老钜子默苍离那里承袭的优良传统?——啊算了,你不要讲,小生不想听,也不想知道你一个正经教授,从哪里搞到那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
      “话说回头,那些追杀我们的人要是真被炸死了,你会因此获罪吗?啊、头疼……小生可不想去监狱探你的监,也不想走后门给你送零食,唉,麻烦……
      “另外玄思族存在的实证,小生找得差不多了,总算对得起那个盗了小生论坛帐号又擅自修改小生文章,还给小生列大纲的冒失鬼……嘶、小生的头、真疼,为什么你这里也会有松烟墨的味道啊?烦啊!”

      脑细胞用多了显然会缺氧。
      落拓子皱着眉,闭着眼睛都觉得天旋地转,他在脑震荡的边缘又晃了下脑袋,以至于直接失去平衡,一头栽进了沙发里。
      热,实在太热了。
      他伸手胡乱拉扯着领口,张开嘴大口喘气,连皮肤靠上沙发真皮都觉得烫得难耐,不得不翻来覆去变换着姿势,活像一条不慎掉落在烧红铁板上的鱼。
      要糟……
      这次出门考察之前,太叔雨说洗墨幽居地处偏僻、空气湿冷,要他赶快换件厚一件的外套,走得太急,原本随身携带的零零碎碎忘了换过来,此刻应该还在原先那件外套里。
      远水救不了近火,洒在火灾现场的炭灰更不能。
      落拓子有些泄气,试着最后一搏,唔唔哝哝地同太叔雨讲道理,“小生要回去,还有论文要写,你这周布置的作业小生也还没完成……”
      “你不是低血糖么?”
      “低血糖你就会给小生期末算满分?”
      “唉,一视同仁啊,好歹尊重一下笔者墨家九算的身份吧。”
      太叔雨的声音听起来忽远忽近,漫不经心得像是个抱臂而视的局外人,顿了一下后才又“好心”提醒他,“我这里没有零食给你吃,你不看看那盒子里还有没有剩么?”
      “哦,刚才洒光了……咦?!”
      话是这么说,落拓子虽然并不抱多少希望,但依旧将从现场死攥在手中带回来的薄荷糖盒凑到眼前看,霎时心跳都为之雀跃——
      还真的有!

      只见一颗小拇指盖大小的白片,虽然因融化再凝固导致糖衣稍微变形,却是牢牢黏在了盒壁上,这才没在刚才的开盖事故中被抛洒出去祭天。
      落拓子登时激动到几乎要落下泪来。
      草食动物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现在饥渴的状态,他像只饿狠了的狼,眼睛都在发绿亮,手脚并用的从沙发上爬起,奋力抠出盒壁上的东西,都不用水顺,就火急火燎地往嘴里塞。
      入口清甜,飒爽冰凉。
      “怎么、可能……?”
      一瞬错愕,落拓子瞪大了眼睛。
      扁平的糖果在舌尖翻来滚去,他确定以及肯定,这真的是一颗货真价实的薄荷糖。
      可、它怎么能是一颗糖呢,怎么能呢……
      心情从巅峰瞬间跌落,又不知为何被高高抛向一个未知。
      它像是惊喜,又像是绝望,来得如此强烈,凶猛如虎,但不管是哪一种,都绝对是足以摧毁任何一个常人意志的份量,何况是现在。

      生理本能占了上风,落拓子整个人无措起来,甚至委屈地蜷缩起躯体,双臂环上双膝,紧紧抱住自己的同时,视线被水纹侵扰得模糊不清,他尝试着眨了两下眼睛,两道微凉流淌过面颊,这才收获了一个相对清晰的视野。
      能看见太叔雨走了过来,步调缓慢,不慌不忙,这让他平生出一种很有意思的错觉——
      一切都像是预先设计好的,无论是爆炸的强度,还是被迫撤离的路线,甚至是现在突发的状况,虽然险象环生,但只要有太叔雨在,好像都可以有惊无险。
      下一刻,太叔雨温热的掌心托起了他的脸,拇指挨上他面颊,将那两道水痕抹了去。
      “笔者好像记得有人讲,要把名字倒过来写?”
      沉淀满室的干爽草木香中,这个空间里唯一的Alpha如是说着,俯下身来亲吻上那双颤抖的唇瓣,靠着这一点温软的慰藉,渡去一丝如冷如狂的松烟墨韵。

      4、
      “你给小生等着!抓不到你,小生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三个月前,中原大学教学楼,一层大厅茶吧,伴随着咣啷一声响,落拓子一脚踏桌面,一手抱着已经开不开机的笔记本电脑在怀,一手高举空掉的豆奶瓶向天,状若言誓,豪气干云,又有那么一股子大义凛然风萧萧兮易水寒,仿佛下一刻就要去炸碉堡的悲壮。
      遭了殃的,是把水杯放在两人中间桌上,在落拓子对面刚刚落座,正打算“顺便”搭个讪的太叔雨,他身上的白衬衫几乎湿了个透,锻炼很好的八块腹肌在半透明的湿布下若隐若现,可视范围还在随着洇湿面积不断扩大。
      太叔雨皱眉,余光一扫,正看到有围观群众已经举起了手机,于是赶忙一边抄起旁边的西装华丽丽甩在肩头遮体,一边抬头看着眼前举瓶邀天花板的落拓子,有点怀疑人生——
      这孩子是个喝豆奶也能把自己喝醉的奇葩吗?
      还是受刺激太大,疯了?

      这么想也不是完全没有依据,毕竟此时距离中原大学校园论坛“著名太太不周山,连夜改文三十万”事件风云乍起,才堪堪过了三日而已。
      那篇被修改过的主题帖此时依然高挂论坛榜首,好评如潮,风头无两,比论坛扒一扒都火爆,点击量一夜就能轻轻松松过万。
      人人都爱看秘辛。
      人人都爱看曲折离奇的故事。
      把秘辛写成曲折离奇而残酷的历史故事,喜上加喜。
      太叔雨知道落拓子此刻必定压力山大,压力山大的根本原因不是写不出读者期待的后续,而是原文经过修改后新增的这一条“玄思族惨案”剧情线,根本就不是落拓子自己写的,当然,也不是落拓子自己发的。
      只不过看来,假他人之手获名甚至获利,并不在落拓子道德承受的范围之内。否则落拓子也不会第二天就发布公告说明帐号被盗的事实,还表示接下来会停更,以查明真相。
      人嘛,对唯一能在困境中伸出橄榄枝的对象,总是会格外有好感和依赖的,太叔雨坚信此时与落拓子初见,定是天时地利人和的,然后——
      他就被落拓子一脚踢翻的水杯,兜头泼了五百毫升冷水。

      太叔雨没好气地抽了抽嘴角,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彬彬有礼的微笑,就是看起来有点像牙疼。
      “同学,‘小生’倒过来是‘生小’、嗯……没记错的话你好像是Beta学院的?要实现此目标,恐怕不易啊。”
      被调侃了,还怎么听都一股子恶意。
      落拓子先是一噎,刚从豪情壮志中回过神来,一低头,就倒抽一口冷气,差点两眼一黑。
      虽说《中原古代哲学史》这门选修课,是他在莫名其妙的系统故障下被迫调剂来凑学分的,但再怎么不待见,也不至于连给自己上了一早上课的教授都不认识。
      桌上都是水,落拓子脚下一滑,眼看着就要从桌上来个倒栽葱。
      太叔雨眼明手快一把将人扶住,保持身上披着的西装不掉的同时,还能随随便便就来了个公主抱,并在吃瓜群众一片惊呼中故意流露出关心。
      “小心呐。”
      话一出口,与他身体接触的落拓子触电似的抖了三抖,立刻挣扎着爬下来,脸上羞愧涨红,就差没当场给他来个虎扑土下座。
      太有趣了。
      然而太叔雨在继续欺负一下这只纯良无害的小白兔,还是安慰两句之间正自犹豫,紧接着,就被一张面巾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糊了一脸。
      “对不起!”
      纯白的世界里,他听见落拓子紧张地喊着。
      这是想给他擦干净脸上的水是吗?
      太叔雨愣了一下,暗叹这孩子脑回路果然清奇,但终究是自己先招惹的,只得硬着头皮应付,“呃咳、没关系,我自己来、就……好……?”
      话没说完,太叔雨就感觉脸上按压纸巾的力度已经没了。
      等纸巾完全落下,他就发现连刚才还在眼前的落拓子也早就没了影儿。
      年三十从屠刀下撒腿就跑的兔子都没这人逃得快!

      到嘴的兔子溜了,必须另寻契机抓兔子。
      太叔雨摇头叹气,刚转身欲离开,却发现自己脚边赫然躺着个马口铁的薄荷糖盒,他俯身去捡,低头时又忽然顿住,挨着领口使劲嗅了两下鼻子。
      身上有一股不属于自己的陌生气息,是古老的、穿过岁月而来的风干草木,丝丝缕缕的草木纤维里,还裹挟着独属于阳光的柔软和温暖,像是某种纸品的馨香……
      宣纸么?
      太叔雨挑了下眉,弯腰捡起糖果盒取出一颗,凑到鼻端轻嗅。
      除去表面一搓就掉的薄荷味儿,这玩意儿真正的味道,根本就不是薄荷糖该有的冰甜,反而透着一股古怪的腥苦。
      太叔雨想了片刻,面色如常地将糖果盒收进口袋,步出人多的茶吧后拐入转角,这才在嘴边露出一抹狡黠笑意。
      “这份礼物,笔者收下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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