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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9 ...

  •   玉彩明明总关情

      半个时辰前。明官儿坐在后台,看着诸人卸衣裳。他自己尚不敢卸。照以往规矩,英王必要叫上去赏的。

      远处柳官儿已自收拾好,盯着下头几个孩子整理,“茂儿”同“香筠”俱不敢卸,坐在一处搅着手绢子待人传唤。明官儿也稍松口气,呆呆望着诸人忙碌。

      望一阵,他心头一空:彩玉怎么不见?

      她这回又是同他搭戏,演的“他那赵玉英”。方才拜堂成了亲,正是同他一道下台,此时怎的却不见了?明官儿左右望望俱不见人,后台人来人往,他将四下灯影角落一一寻过,并不见人。他又推窗对了窗外。

      四下漆黑凉落,远处秋宴灯火明灭,戏楼外却是举手不见五指,秋虫啁啾。他欲问柳官儿,柳官儿却立在明间忙成一处,他想了一想只好自己去寻了。于是不告诸人,明官儿独自揽袖举灯逡巡,屋外四下绕过一圈,并不见踪影,他又踱回来。正无着落,西北角搁道具箱笼的小仓房忽然“咕咚”一声,倒像什么物什跌在地上。

      明官儿举灯忙上前去,才推门,就见彩玉人在里头一身茜红嫁衣,四下黑黢黢的,她一人坐在箱笼上正拿袖管抹着眼泪。明官儿吃了一惊举火上前,忙问她怎么了。彩玉不理他,只是淌眼抹泪。

      明官儿不得要领,将灯烛搁下。“是谁得罪了你?柳哥凶你了?你别难受,柳哥只是那急性子,见谁吼谁。”

      彩玉摇头只是哭,明官儿愈劝她愈哭,急得他伸手拉她衣袖,“别哭了,脸都哭花了,一会儿王爷传你怎么好!”

      彩玉听了直截呜咽出声,不停摇头:“我不去的!我不能去!”

      明官儿一头雾水还要再问,彩玉摇晃晃扶着箱笼起身,转过身子指了后襟给明官儿瞧一眼,然后赶紧又坐下,捂着小腹只管哭。

      明官儿先吃一惊,而后脸上忽地一红,低头沉默一阵,“是那事?”彩玉点点头,抬头带泪唤声“师哥”,眼里尽是委屈。

      明官儿一时也没了主意,左右望望,脚下不是刀枪剑戟便是斧钺钩叉,总不能拿箱笼里的行头给她揩拭。“你……那个……‘陈妈妈’……你没带着?”

      “在屋里没带来,本不该这时候的!”彩玉说着又哭,边是呜咽,边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叹声“哎呦”。

      明官儿看她样子登时明白几分,屈身蹲下,望了她面孔道:“可是疼得紧?”

      彩玉点点头。

      明官儿起身道:“你别急,我去叫青鸾姐姐扶你回去。”说着转身就要离去,彩玉急得扯住明官儿唤一句“师哥”,连连摇头:“别说给别人!”

      明官儿被她扯住,回身望着师妹没了奈何,半晌,他叹一口气,“还能走道么?”

      彩玉无言。

      她知前头必还要传他的,知她不该这样依着师哥,可这样黑黢黢的王府,身下沾着血,小腹刀戳般的疼,心头羞耻得直欲钻在草缝里,她扯住师哥,一刻不愿分开。鬼使神差地,彩玉点点头。

      明官儿弯下身子,将彩玉一只臂膀搭在肩上,彩玉摇摇晃晃,他几乎提了她出了屋子。

      两人踅出小门,偷偷转过墙角,往戏班小院挪去。小院在花园幽僻处,前头琼楼玉宇,此处却仍是黑得不见五指,唯月光清凉筛过木犀树影,零落细碎,远处秋宴莹莹仿如梦中。两人步在树影中,周遭淡淡木樨香,夜露沾衣、月影珊珊,两人一句话也没有,明官儿将师妹扶得再紧些。

      走过一阵,明官儿只觉彩玉步履愈重,肩头愈沉,彩玉不说,他也不敢提,只好再放慢些。一会儿,彩玉终于抽噎一声停住脚,身子直往下滑,明官儿一咬牙,赶在彩玉身前弯下腰,“你上来,我背你回去。”

      彩玉疼得直抽气,额上细汗涔涔,却咬牙道:“不要!”

      明官儿转身看她一眼,手不觉一松,彩玉立时又叫一声“哎哟”,身子一歪就要跌在地上,明官儿一把揽住了,拉了她臂膀在肩上背起就走,边走还说:

      “师妹帮我捞着些衣裳,这褂子实在是长,稍弯些腰就要绊脚。”

      彩玉流泪将脸儿贴在明官儿背上。

      宴上传话,叫明官儿、红珠两个上去领赏。柳官儿左右望望不见明官儿,彩玉也跟着不见了。他打发了红珠先去,自己再去寻明官儿。

      明官儿好容易背着彩玉回到下处,彩玉已疼得说不出话。若不是妆尚未卸,便能见她一张俏脸连唇色都苍白。明官儿扶着彩玉从衣箱里寻来贴身衣物、“陈妈妈”等事,再转身关了门去寻热汤水、捂手的汤婆子,他也不知什么有用没有,胡乱从点心匣子里抓了一大把道听途说的红枣、桂圆揣在袖里,再跑回彩玉门前低声唤她:“师妹!是我,可换好了?”

      里头一阵没动静,明官儿只好等着,又一会儿过去,明官儿小声又唤一句:“师妹?”

      里头仍是悄无声息,明官儿手里拎着一堆物件正没主意,门内终于一声轻唤:“师哥,进来罢。”

      明官儿拿肩膀倚开房门,赶着将热茶、手炉、红枣之类搁在彩玉身旁,再又回去关了房门。

      彩玉坐在榻上,身旁是一套茜红戏装,妆也卸去了,一张脸儿雪白,手里托着汤婆子仍是哭。

      明官儿坐在对面望一阵彩玉不知道如何劝慰,半晌才道:“师妹还疼么?”

      彩玉没说话。明官儿将桂圆剥了两颗,同红枣一齐搁在滚滚的茶汤里。彩玉瞧着师哥手上动作。师哥十指修长白皙,一举一动无不清雅斯文,彩玉看着便出了神。一会又听一声“师妹”,回神才见一盏泡了红枣的热茶举在自己面前。彩玉接了,明官儿道:“师妹喝口热的,疼或许好些。”

      彩玉望一阵茶汤,低头忍着眼泪啜下几口。果真又甜又暖,滚滚的热过心口。

      明官儿见彩玉面色好些,松一口气。又坐半晌,两人皆是无话,明官儿愈觉尴尬,想着正该寻个借口离去,却莫名出不得口。

      彩玉搁下茶盅垂着眉眼,好一阵才道:“衣裳给我弄脏了……”

      明官儿听得一怔,半晌答她:“不要紧,我偷偷洗了不教人知道……”说着低下头红了脸。

      彩玉也红着脸:“万一洗不掉呢?人家都说沾了这个背晦……”说着又哭起来,“师哥也觉着今日这事儿晦气么……师哥嫌我么……”

      明官儿急忙否认:“没的事,我嫌你作什么!你别怕,衣裳我一定替你洗净了。真洗不掉我便一把火烧了,就说我弄丢了!”

      彩玉听了挂着眼泪望着明官儿:“真的?”

      “真的!我肯定不和别人说!”

      “师哥嫌我晦气么……”彩玉说着又哭起来。

      明官儿见她总把那两字挂在嘴上,忽就记起爹娘……娘也总在那几日讪讪的不让他靠近,爹赌钱输了便会骂娘“晦气”,带霉了他的手气。

      “胡说!晦气什么!这事也晦气、生产也晦气,房里办那样事的当口怎不见人说晦气?也没见谁家嫌从那里养下的儿子晦气!”

      彩玉带泪“噗嗤”笑了,低头拿指甲搅一阵手帕,转身捧起那件斑衣递给明官儿。明官儿接了起身,又劝慰彩玉一句,转身便要出门。走到门口,身后又是一声“师哥”,明官儿回头,彩玉红指甲缠着绢帕,眼睛晶晶亮亮望了自己。

      明官儿胸口一阵热热烘烘,心砰砰直跳。他伸手就要开门,门却“吱呀”一声开了,柳官儿大喇喇站在门口,看见明官儿直嚷嚷:“好你个大红人,又溜了!王爷正叫你呢,怎的又不打招呼就走了!”

      明官儿吓了一跳,赶忙将戏衣藏在身后,指指彩玉道:“师妹方才身上不自在,她又不肯惊动人,我正巧碰上,就扶她回来了。”

      柳官儿进去拿壶里热茶倒一杯一气儿灌下去,又随手抄了一把桂圆边剥边骂:“那你好歹说一声,这不声不响的,前头都说把你丢了!”

      明官儿急忙认错:“我这就前头磕头去!”说着便要离去,柳官儿将桂圆核吐了招手拦着明官儿,“罢罢罢,我去撒个谎儿罢,你甭来回折腾了。”说着抬脚便走,到门口将掌心果皮果核一股脑撂在明官儿手里。

      又已放过一轮焰火,柳官儿驾前跪禀:“‘玉英小姐’心里不自在,跟‘张公子’在后头闹脾气哭了,‘公子’赶着哄去了,这才不曾禀告,自己散了。”

      英王听得大笑,“倒是‘玉英小姐’要紧些,教他好生哄着不必来了。哄不好只管来寻本王,吾于此倒颇有心得。”说着往侧面王妃楼上望一眼。举座哄然,此事就此揭过。

      玳筵三日,中秋雅集终于落幕。英王对家班赞不绝口,文鹤仍旧留在南都,纯仁不日便可携家班回转长洲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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