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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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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放晴,天边的云层里忽然炸出一道响亮的惊雷,照亮了园林中那抹渺小的青色。
年骄疲惫地睁开眼,满园繁花和连绵的亭台楼阁映入眼帘,竟是养育他长大的年府!
......人死如灯灭,他怎么还会做梦?
嶙峋的假山背后探出半张红润的小圆脸,见到年骄先是揉了揉眼睛随后呜咽着跑向他。“公子,奴才一直陪着你呢。”
年骄的意识仿佛还停留在噩梦里,呆滞地瞧了晏竺许久。如果眼前的晏竺是真实存在的,那自己是否也活过来了?
他强自镇定地捋了捋耳边的碎发,颤声问:“宴竹,你还好吗?今日是何年何月?”
“——奴才好着呢,还能再跪两个时辰。今日是未净年三月初七,时辰已过,公子可以起身了。”晏竺依次回答,顺势扶起年骄,“公子慢点儿,奴才背你。”
未净年,他刚满十五岁。
年骄慌忙摸摸自己脸蛋,低头打量少年时期的装束。确认不是梦后,他险些被惊喜砸晕。他重生了!前世三月初七他因惹事被罚跪,晏竺躲在假山背后陪他跪了两个时辰。这份心意年骄铭记于心,两辈子都忘不掉。
晏竺见他不发话,忧心道:“公子再忍忍,奴才这就背你回江月楼。”说完,屈膝等待他上身。
也好,腿都跪麻了。
年骄撩起下摆,作势要上,忽听前方有人轻笑。他抬眸望去,训奴管事仓惶跪下,一个劲儿地赔不是。
“奴才管教无方,罪该万死!求九公子饶命!”
新进府的奴仆规矩虽学得少,但也知晓管事敬着的人势必惹不得,纷纷低眉顺眼地下跪。
年骄心里装着事,本想随意揭过,奈何有人要替他出头。
“小九也在啊,哪个不长眼的奴才敢惹九公子?”
“拖出来,让九公子出出气。”
姗姗来迟的年子矜朝训奴管事使眼色,示意他赶紧把罪魁祸首带出来。如此不懂规矩,合该让年骄好好教训。
训奴管事眼见有救,赶忙从黑压压的奴仆堆里揪出一个纤瘦的少年。
臭小子,险些害他丢了饭碗!
他恶狠狠地拧了两下少年的手臂,仍不解气地踹了脚少年的腘窝。
少年捱不住疼摔倒在年骄腿边,一声不吭地抬起头,只能看到年骄优美的下颚线。
这位便是声名远扬的九公子么?
他颓然地站起身,斜对面的蓝衣公子眉眼弯弯,连头发丝都是温柔的,真好看。
“谢七哥美意,小九恭敬不如从命。”年骄笑得很甜,两枚浅浅的梨涡嵌在润玉般的小脸上,皎洁的白玉兰与之相映,端得是君子谦谦。
“抬头,让本公子瞧瞧,若合眼缘便收你进江月楼伺候。”
年子矜满意地点头,年骄今日做事确实厚道。
“是。”少年扬起脸,祈祷自己入不了年骄的眼。
蓝衣公子那等好脾气,日后若能跟随他,便是天大的好事。
清风途经花海,年骄于这场香风中,正式对上少年那双饱含抗拒的桃花眼。
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年骄眼底闪过一抹玩味的笑意,瞬间有了主意,询问:“张管事,他可取名了?”
训奴管事肥胖的身体猛地抖了抖,忙道:“回九公子,他叫池景渺。”
年骄跟着念了遍,笑道:“名不错,今晚到江月楼报道 。”
只要不像晏竺的本名叫晏富贵之类的,一律不用改名,倒是替他省心了。
这出闹剧点到为止,年骄特意给足池景渺时间收拾行李。
池景渺被其他奴仆团团围住贺喜。
“能被九公子看中,是泼天的荣幸啊......”
“兄弟若混出头,定要多关照我们。”
......
夜间戌时,池景渺极不情愿地走进江月楼。
庭院里,护院身着厚盔来回巡视,连绵的紫藤萝攀附在火光摇曳的七角琉璃灯上。言笑晏晏的年骄正由奴仆簇拥着上楼,眉间的珍珠额饰犹如雪天堆砌的袖珍雪球。
晏竺小跑到他跟前,大声道:“池景渺是吧?今日起由你守夜。”
“是。”池景渺收回视线,认真回道。
热心肠的晏竺见他不上道,悄声提醒:“公子并非为难你,下等奴仆本就该做这些苦差事。我也是这样过来的,公子人其实很好。”
池景渺不语,敷衍地点点头。
年骄就寝时路过他,少见地蹙起眉头。
进江月楼头一晚便守夜,吃得消么?
轻薄的中衣裹不住年骄细软的腰肢,动作稍大点,就会露出大片白皙的肤色。
察觉到池景渺放肆的目光,年骄虚点他的脑门,冷笑道:“不该看的别看,记住了?”
意识到自己越矩了,池景渺不觉得难堪反倒生出些莫名的快意。
“给本公子脱鞋。”年骄神情慵懒地半坐在床沿,三千青丝已及腰。他每指使人做事,言语间便会不自觉地带上些许傲气。
池景渺慢腾腾地帮年骄脱去鞋袜。
当年骄的脚完全袒露在视线中,他不由得呼吸稍滞。印象里男人的脚宽大且粗壮,而年骄的......又细又薄,脚趾圆润白皙,连脚后跟都一股子文弱气。
年骄收回即将落在池景渺胸口的脚,胆挺肥,刚挨过打,转头就忘个精光。
“瞧够了?”他睨了眼脚下的池景渺,这奴才是没心眼还是没脑子?
池景渺没出声,规规矩矩地退到一旁。
“熄灯。”
屋内最后一丝光亮被掐灭,年骄卷着绸丝被滚到最里头。
半晌,床幔后传出规律的呼吸声。
四更天刚过,窝在被里的年骄悠悠转醒,依稀记得十六岁前,每日都有学不完的功课跟悟不透的修炼进度。
七八名奴仆鱼贯而入,轮番伺候年骄梳洗。
更衣时,他嫌新做的春衫不够合身,发了一通小脾气,晏竺连哄带劝他才不情不愿地换上。
晏竺拢起他的长发,上半身歪得老远,仔细端详前头有没有绑歪。
嗯,今日梳的发髻清新又不失朝气。
“公子可还满意?”
“嗯。”年骄看向铜镜,少年面容稚嫩,桃木发冠将他及腰的长发利落地束起一半。耳尖缀着片竹叶状的青玉耳饰,寓意坚韧不折。
以往的年骄讨厌照镜子,因为镜子里的人总红着眼,窝囊又可怜。
如今他回来了,可也弄丢了原本的自己。
年骄垂下眼睫,将无边的落寞悉数藏尽眼底。
门外的池景渺打起了瞌睡,年骄看在眼里,无奈地笑了笑。飘逸的袖摆在花间一闪,直接没了踪影。
寿安院。
正厅里欢声笑语,请安的小辈年纪或大或小,整齐地坐在两侧,不停地说着贴心话讨祖母开心。
“祖母身体康泰,定能庇护小辈平平安安。”
......
年骄待他们安静后孤身走进正厅,循规蹈矩地行小辈礼,朗朗道:“小九给祖母请安,愿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其余人心照不宣地交换眼色,规矩学得再好,族人不认可他的身份照样白搭。
不怪族里不认,谁叫他年骄血统不正,旁支血脉怎能和嫡系血脉混为一谈?
年迈的老妇眼观鼻鼻观心,半天不发话。
偌大的正厅落针可闻,各种异样的目光汇聚在年骄身上。
“起来吧,功课学得如何?”她照例问了句,心里却在琢磨另外一件事。
年骄已然十五岁,修炼方面毫无天赋,是否该叫族长将他迁出嫡系?
来年归清宗登门挑选弟子,名额决不能落到他头上。
年骄始终弯着腰,乖巧道:“回祖母,小九愚笨,不及兄长阿姐们聪颖,昨晚只背了首诗。”
身在年家,三岁作诗,五岁谱曲算不得什么。真正厉害的人,是他的一众哥哥姐姐们。
而他是年家近五十年内唯一有天赋的蛊师,年家本就是靠做蛊师发家。如今这行没落了,仅剩几位族中长老还在坚持,成天在祠堂门口宣扬:“传承不能丢!”
祖母面上略显失望,心道烂泥扶不上墙。“都散了,老身这把老骨头禁不住久坐,孙儿们回房用早膳吧。”
众人起身告退,年骄走在最后,认真回想上辈子这段时间有无重大的事件,或是能影响他前途的机遇。
等等,确实有两桩。
一桩是朝廷来人,招年家子孙入朝当国师。
另一桩则是......归清宗登门挑选弟子,他入选了,又被替换成年子矜。
当年他遭此打击,郁郁不得志,成天消极度日。直到第三年,月牙湾高人途经苗疆,因天气恶劣暂于年家歇脚。其中一位女修看出年骄有炼丹天赋,当场要收他为徒。
族长大喜,连夜打包好年骄的行李将他送到月牙湾。
不曾想,这竟是年骄噩梦的开端。
“公子,早膳是不是不合胃口?”见他半天不动筷,晏竺忧心忡忡。
没错啊,都是公子爱吃的。
“咳咳!”年骄回过神,发现池景渺居然在掸灰。鸡毛掸子舞得跟剑似的,阳光照耀的位置,细尘漫天飞。
年骄丢下筷子,脸上带了点愠色,咬牙道:“拖下去,打十板。”
“是。”晏竺领命,随后幽幽地叹了口气,真不怨公子。新来的太不识相,哪有人用膳,在旁掸灰的道理?
池景渺手中的鸡毛掸子噗通落地,思及某事,他咬牙跪下。学训奴管事求饶,起初有些磕巴,后面说多了倒也顺溜:“奴才......罪该万死,求公子开恩,别打奴才板子。”他声音越来越小,在年骄疑惑的眼神中突然起身,晏竺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接下来,他做出了一个惊掉人下巴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