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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 5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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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十美从来不奢求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能突然回心转意。
但是,郁傥霜和他说过的“众生落海心”的观点又过于的有道理,人活于世,总要有个“浮木”吊着自己。
谁不想知道自己的来处和归处呢。这几乎成了人性。无论少了哪一样,心里都空落落的,像是莫名被剜掉了一块。
妈妈打来从床底掏出来的铁盒子,拿出厚厚一沓自己小时候各个阶段的照片,在这一刻,就在这一刻,秦十美特别不争气地,几乎一秒钟就原谅了他们对自己多年的无故疏离,并以光速将所有的证据抹除殆尽,并自圆其说。
他们是有苦衷的,他们不是故意的,他们还是、爱我的、只是、方式有点不伦不类、罢了。
爸爸甚至还从盒子的一角,捡出来了两颗晶莹带点黑色虫眼的小乳牙,给他看。
秦十美简直想哭了,但是内心深处有个声音一直在勾引他,让他亲口问问他们,为什么把百年之后的坟留在哥哥的左右两边?是不是也是有什么“苦衷”在?
然而,他没有。
他的喉咙锈住了。
他不想要打破这股温馨的氛围。
“对不起,妈妈爸爸真的对不起你。”妈妈几乎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像是要把从小到大秦十美遭受的一切委屈一股脑地赔个干净。
现实就是,他们其实记得秦十美爱吃的菜是什么,知道他一直想要一个属于自己房间,也知道他从始至终所求不多。但他们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屋里摆着热腾腾的饭菜,切好的水果,以及他从小到大一直想要吃,但是他们从来不会买给自己的铁罐糖果。
他们之前甚至会在知道秦十美喜欢吃的前提下,特意地跳过他,明目张胆地买给秦全去吃。
秦十美进家门的第一眼,就发现,摆着秦全骨灰的灵龛不见了。曾经常年摆放灵龛的地面也是干干净净,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那个黑漆漆的东西。
他们一起吃了一顿饭,吃饭的时机不上不下,四舍五入是顿晌午饭。
“多在家里待几天吧,”妈妈笑盈盈地说,眼里闪着不曾有过的光彩,“以后就是新的生活了,我们要越来越好。”
秦十美第一次觉得他的母亲如此的貌美,脸盘清秀靓丽,黑黑的眼睛笑起来弯弯的,却一点也不埋光彩,永远含着波光粼粼的一闪。
无论是眉眼还是脸型,秦十美还是长得像母亲多一些,爸爸长得也不差,把脸上有很多位置恰到好处的黑色小痣遗传给了他。除了痣,爸爸长得和秦全更像一些,柔柔的,说话做表情总觉得收敛,很含蓄。
“人总是一点一点变好的,”爸爸道。
“是。”秦十美表示同意。尤其体现在能承认自己的错误这方面,就在这一刻,秦十美承认他们有在变好。
然后,妈妈就想让他回卧室睡一觉。
秦十美:“我还好,我不困。”
他现在很激动啊,久违的幸福感升起来,他甚至能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一点点变好。他努力告诉自己这不是梦。
妈妈还是很坚持:“睡一会吧,从沪市奔波过来,又处理工作,有好好喘口气吗?提着一颗心跑来跑去,身体是最容易出问题的。”
爸爸也跟着说:“是啊是啊,你妈妈以前在产科上班的时候,就是一上午好几台手术,年纪轻轻就腰间盘突出,现在都没好利索。”
秦十美震惊,他从来不知道妈妈竟然是在医院工作过,他有记忆起,妈妈就开始全心全力围着秦全转了,好像就没正经出门上过班。
他恍然,关于这个家,他知道的还是太少了。
“好吧,我眯会儿。”秦十美道。
“好啊好啊。”妈妈搓着手道,不知道是不是答应了她的提议,秦十美莫名觉得她突然兴致勃勃了起来,眼睛都眯起来了,眯成一条细缝儿。
“来阳台,我给你买了新睡衣。”妈妈拉着他的袖子,把他拽到了阳台,两排平行的晾衣杆摇的高高的,曾经,即便没有需要晾晒的衣物,也会挂满各种衣架的杆子上空荡荡的,只有一个衣架在,这个衣架上挂着一套鲜红色的丝绒睡衣。
没有来由地,秦十美右眼皮猛地一跳。
他突然想起来,秦全极度地厌恶鲜红色。他们家一向低调的像老鼠人,也很少买鲜艳的衣服穿,哪怕是逢年过节也是如此。
但是有段时间,妈爸给秦全购置了好多的红衣服。秦十美看在眼里,觉得肯定是哥哥喜欢上了红色,妈妈才会这么频繁地献殷勤。因为妈妈每次把红色的新衣服给秦全的时候,他总会露出甜甜的感恩微笑。
直到有一次,妈妈无来由地打了秦十美一顿,说他烧了哥哥的衣服,烟味太大,还被物业发现了。秦十美这才发现,是哥哥把红衣服拿走,然后偷偷跑到屋顶放太阳能热水器的地方烧完了,然后嫁祸给了自己。
秦全告诉他,他讨厌死红色了。
家里有关秦全的一切都不见了,脑海中却一直有秦全,秦十美的右眼皮跳得停不下来。眼前睡衣上丝绒质感的红色好像在流动。
“就在这里换吧,就在这,”秦十美听见妈妈说,“这是阳台啊,换衣服不好吧,”他听见自己说,“把窗帘拉上吧,这样就没事了,咱家的窗帘很厚的,没事,”他听见爸爸说。
接着,他就听见了拉窗帘的声音,衣料摩擦的簌簌声,以及一些密密麻麻,好像有人在说话的声音。
“好了、好了。”妈妈道,声音很轻,不像是对任何人说的。
“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会过去的。”
他们把他推到卧室门边的时候,道。
几乎在他推开门的一瞬间,秦十美猛地想起来那个有关那个铁盒子的事。
那根本就不是他们珍藏至今的盒子!
秦十美小时候在家里瞎摸,从秦全的床底摸出过这个小盒子,被秦全逮住,狠狠抽了手心。
秦全说了,那是他的盒子,后来盒子就被秦全换了位置,秦十美还问过他,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东西?秦全说,是重要的东西。秦十美还唏嘘过一阵,秦全竟然还有藏着掖着的时候在啊,真是稀奇。
他从来没敢想过,秦全会珍藏着自己的东西:歪瓜裂枣的乳牙,一本正经的孩子照,写着歪歪扭扭秦十美大名的课本皮面,第一条红领巾,甚至还有一小撮不怎么黑的胎毛。
然而,手快了一步,他还是打开了那扇门,门扇慢悠悠地转进了黑暗里,像是被什么很沉重的东西阻挡着。
“勒托……”
有个声音从黑暗里悠悠地道。
卧室里的空气很稀薄,门一开,就有风在动,秦十美只觉得脸皮一紧,脚下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不知是谁推了他的后背一把。
秦十美的脚没有动,而是被动的,陷入了卧室里,卧室里满是人的嘈杂声和呼吸的味道,空气很浑浊,所有人的眼睛都在黑暗里烁烁发亮,喊着他听不懂的“勒托”,一边喊着一边把他往里面拽。
无数只手摸过他的身体。
秦十美完全不敢想象,这么小的一间房子里能挤下这么多人,人和人之间几乎连小臂都横不下来。
每一张口都在呼呼喘气,露出洁白细密的牙齿,每颗牙齿间的缝隙格外地黑邃,那些口一张一合,将有限的空间里仅有的氧气一点一点蚕食殆尽。
秦十美登时觉得有点呼吸困难,头很疼,还有点晕。
秦十美想要出去,可是人群像是发现了糖块的蚁群一样,朝他所在的位置拥挤,将他推到最中间,像是架起柴禾一样让他无处落脚。
头昏脑涨下,他的意识越来越涣散,眼皮越来越沉重,很小的时候,他幻想过自己能得到亲人们的重视,从来没想过,如今能这么的、众目睽睽。
足以将他溺毙。
……
……
“小美。”
“小美……”
不知过了多久,秦十美听见有人在叫自己,那人一边叫一边推他的脑袋,想要把他晃醒。
声音很轻柔,手上的动作却很暴躁,给秦十美推烦了,他皱了皱眉,哼了一声,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秦十美:“嗯?”
一睁眼就对上了那双灰蓝色的大眼睛。那双大眼睛噙满了悲伤的泪水,望着他。
是瓦尔瓦拉。
秦十美没想到她又在,歪了歪脑袋,没说什么。
“小美……”母狮子一般高大的瓦尔瓦拉抱着他的腰呜呜哭了。
秦十美垂下头看着她:“你怎么了?你为什么哭了?”
瓦尔瓦拉仰起头,泪津津地看他:“你是enigma啊,卡西安一直在找的勒托,你是带大家回到过去的人。”
瓦尔瓦拉湿润的眼眶让秦十美动容,他想要动动手臂,把她抹掉眼角的泪珠,却发现自己整个人被好好地吊了起来,双臂也被分别捆在两边。
秦十美皱皱眉,大事面前他的反应向来迟钝,总显得处事不惊:“我问你为什么哭?”
瓦尔瓦拉:“你要带大家走了。”
秦十美:“你不走?”
瓦尔瓦拉:“我是残次品,是有罪的,你们踩着我回去。”
秦十美:“什么罪?你说。”
瓦尔瓦拉不知怎么合十了双手,很虔诚地说起了自己的罪行:“我和一位omega在没有勒托祝福的情况下苟合,还生下了一个孩子,我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我罪大恶极。”
啊,她说的是郁构和郁傥霜。秦十美的脑子终于开始转了起来。他试图动了一下自己的脚,却发现自己的两只脚也被绑在一起,固定在了一个位置。
????
秦十美震惊地扫过四周,这竟然是一个废旧的教堂改成的医院,他被吊在两层楼之间。他的背后有四个巨大的字迹:以马内利。
应该是没有清干净的遗迹。
秦十美又重新看向瓦尔瓦拉,母狮子的红棕色长发不再蓬松,应该是剪掉了一半,现在是成温良的发型。陶瓷的颈环在她的肩颈一闪一闪地,频率很快,好像和之前戴的那一个不一样了。
卡西安。卡西安。秦十美咀嚼着这几个字。
秦十美听到了密密麻麻地脚步声,身穿黑色神父袍服的卡西安率先走了进来,仰头和他对视。
卡西安轻轻一笑,道:“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