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八层小楼》子无术语

15、我的方一新

　　周瑜闯进天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我。
　　穿着睡衣，很随便的披着一件外套，颜色也不怎么搭。我手指间夹着烟，眼眶还很红，地上躺着好几个烟头。
　　他本来是很开心的，估计刚到家第一时间就来找我。和我四目相对以后，笑容突然僵在脸上。
　　空气凝固片刻，我掐了烟，平静地看着他。
　　高三的少年扶着门框站在晚风里，一点点光映亮他的面庞：寸头，五官精致而锋利，充满十八岁的朝气。他到底不怕冷，还穿着宽大的夏季校服，风灌进他的领口，衣料翻飞，显得手臂很纤细。
　　某个瞬间我突然想到，夏风高三的时候应该和他差不多吧。
　　我只见过夏风的初三，至于他现在在做海军航空兵也是我听同学说的。我现在还背得出初中同学录上他的电话，但到底没什么用了。会有谁这么多年都不换电话吗？况且那个号码可能只是福利院的联系方式。
　　我没打过那个号码，不想去验证。好像留着这串数字就还有希望，就还有可能联系上他。我一直傻乎乎的护着这个希望。
　　此刻我看着周瑜，周瑜也看着我，我们一动不动地在天台上对峙。
　　哦，这是另一个孩子，我是他的临时监护人。
　　说起来我昨天还在和他聊人生，明明自己的人生也一团糟。
　　我内心感到窘迫。
　　“姐，你……抽烟吗？”好一会儿，周瑜犹豫着开口。
　　“不抽，我点着玩儿的。”我诚实回答。
　　“你眼睛红了，是不是……哭了？”周瑜有些手足无措。
　　“没有，被风吹的。”我已经恢复镇定，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这时候我才看到，方一新竟然倚在门内侧的墙边，应该是和周瑜一起来的。他偏过脸紧盯着我，面容不带一丝笑意，鼻峰和睫毛反映着头顶射灯的光线。他就这么冷冷的看着我，或者说是平静，平静得过分。
　　我就像是个做坏事被家长抓包的小孩，一个普普通通的眼神就让我惊慌失措。
　　我脚步一顿，不知道该解释还是不解释，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好在这时周瑜还在继续发话：“姐姐，你看上去很难过。”
　　我看向他，少年清清冷冷，就像这城市上空席卷的风，整个人都是干净澄澈的，散发出露骨的关怀。
　　“嗯。”我回答道。
　　不想掩饰，不想骗人。
　　算了，也瞒不过去，是个人都能看出我不对劲。
　　“怎么了吗？因为我吗？昨天……”周瑜抬起的手不自然地收缩握拳。
　　“想多了小朋友，不至于。”我抬手抚上他的发顶，头发很短却不扎手，可以感受到少年身上火热的温度。
　　突然就被温暖到了，这孩子正笨拙地关心我呢。
　　我不禁又多揉了两下。
　　这时候方一新突然上前两步，抓住我的手腕从周瑜头顶移开，压低声音对我说：“去洗澡。”
　　我瞥了他一眼，吃醋了？
　　这一眼瞥得也没什么底气，我又垂下眸子，喃喃道：“早就洗过了。”
　　“我不想在我房间里闻到烟味。”方一新捉住我的右手闻了闻，不出意外，指缝里都是残留的苦涩味道。
　　他皱眉，一双凤眼眯了眯，唇都抿得更紧了，厌恶明显地写在脸上。
　　他的房间？这意思是要霸占我了。
　　虽然才在他那儿留宿过，我并不介意多一次。
　　毕竟是他主动提出要求，哪有拒绝的道理。
　　“好，我洗澡。”
　　语毕他转身拉着周瑜就走，好像低声说了些什么，我听不清。周瑜在他面前就像个小狗崽子似的，闹不起来，他们俩的交流不在意。
　　为了洗净这股子烟味儿，我又重新洗了个头。回去的时候方一新已经在床上等我了。
　　大概是为了避免争斗，大家很少主动邀请我留宿，去哪儿睡觉都由我临时决定。只有方一新，每每明里暗里通知我今晚是他的回合。其他人也不好说什么，因为他是方一新，第一个来到我身边的人。
　　他只穿着一身棉质的睡袍，松松垮垮的，露出一大片锁骨，下半个身子都埋在纯白色的被子下。床头灯明亮，他窝在巨大的靠枕里玩手机。
　　他的严肃与温馨环境糅杂在一处，以至于抬眸望向我的那一刻，冰冷的凤眼不再冰冷，凌厉的眉峰不再凌厉，他的一切都在为我再次变得温和。
　　你没有生气啊，方一新。
　　我本就喝了很多酒，浴室的热气洗净了烟味却洗不净酒气，还让我的头脑越发昏沉。烟酒本就是情绪的发酵剂，意识到方一新并不真的生气之后，我吊着的神经全都放松下来，思绪穿插，乱成一团。
　　上次偷偷抽烟被抓是什么时候呢？是我和他吵架分手的时候吗？
　　他从身后紧紧抱住我，狠狠握住我拿烟的手，一下一下地吻我的耳朵，像是要把我揉碎在怀里。
　　都顾不上争吵。
　　方一新，方一新。
　　我深一步浅一步地挪到床边，跪在了地毯上，紧紧抓住他垂在床沿的那只手，反反复复地摩挲，按在唇边亲吻。
　　“方一新……”我喃喃地喊他的名字，在这一声声中，眼泪又要不争气地留下来。
　　所以我闭上眼。
　　我记忆里的方一新不是这样的。他眼里带着光带着热情和希望，他曾经也是和我差不多大的少年，带着满腔的勇敢和真诚走到我身边。我知道方一新最温柔了，方一新最爱我了，方一新永远不会离开我，会陪我一辈子，他发过誓的。
　　我在他怀里，听他念念叨叨发过誓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意气风发的男生逐渐变得沉稳，逐渐变得沉默，变成现在这样严肃的生人勿近的样子。
　　一双凤眸好似越来越细长，睫毛压住了眼底的光。
　　就算这样方一新还是选择留在我身边，和我其他的爱人们生活在一起。
　　方一新的手指细长，很好看。
　　我细细地吻着，舌尖刚想舔上他指甲的边缘，就听到一声粗重的喘息，听到他喊我的名字。
　　“叶鲜！”
　　啊？我抬头看向他，一片迷茫。
　　“别在地毯上跪着，到床上来。”他说。
　　“哦。”我迷迷蒙蒙，想要起来却使不上劲。
　　方一新翻身下床，把我抱起。
　　身子刚触及柔软的床垫，我就挣扎起来，一个使劲把他也拉得跌坐在床上，然后欺身而上，由于力气耗尽而伏在他的胸膛。
　　“方一新……”我还是在喊他的名字。
　　“嗯？”
　　他好脾气的一下下抚摸我的后脑，充满了安抚的意味。
　　“对不起……唔……”我把脸埋在他的颈间，又吻又咬，耳畔只闻渍渍水声。
　　“怎么了？”他顺我发丝的力度不经意间增强，又稳定下来，“又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
　　语气平静又无奈。
　　“方一新……对不起……”我含含糊糊地说，言语梗在喉间。
　　我渐渐停下那些吻，乖巧的趴着，安静之中似乎能听到他和我的心跳。
　　“对不起……没能和你结婚，对不起……”
　　说出口的一瞬间，好似有天大的委屈压顶而来，脑袋嗡的一声，眼泪打开阀门啪嗒啪嗒地落下。
　　原来我还有眼泪呢？不是已经哭不出来了么？
　　泪痕一朵一朵出现在方一新深蓝色的睡衣上，像是一个个小黑斑，在他身上绽放。
　　方一新紧紧的抱住我，狠狠地抱紧我，把下巴磕在我的头顶，轻轻地呼吸。
　　“没关系，我说过会永远陪你。”他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不结婚也没关系。”
　　我不想动，只希望这一刻变成永恒。
　　“我爱你。”我小声说。
　　我抬头吻上他的薄唇，吻得那唇一片嫣红，吻得那双眼睛也一片嫣红。
　　“你还爱我吗？”我问他，“是爱，那种爱，不是什么责任什么习惯。”
　　“我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