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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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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门当间儿是个屏风,分梅兰竹菊四格,屏风前摆了个桌子,三面放了凳子,桌上一壶茶,这应该是不打算当面对谈的意思。
关迟伸手虚拦了两个人,示意就在这里落座,冲屏风的方向抱了抱拳:“晚辈关迟,前几天在五爷手上得了消息,听说您有吃食想送给外地的亲戚,今天是来接货的。”
片刻后,屏风后面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像是坏了嗓子的老戏子:“向来双郎,何时添了个女娃娃?”
“我是顺路搭车,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出去等。”江夏提前一步开了口,想来隐瞒也没什么意思,万一卖家忌讳,一来坏了规矩,二来伤了和气。
关迟侧头看了她一眼,想起石宇的话,心想这丫头确实挺上道儿。
“罢了,坐。”屏风后的声音停顿了好一会儿,居然没有让江夏出去等,反而让三人一起落了座。
关迟道了谢,三人依言坐在桌旁,那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想必小五儿已经告诉你了,这趟儿吃食,要送给重庆的亲戚吃。”关迟应了是,屏风后的声音静默了一会儿,才重新开口:“你既知道,便不必多嘱咐了,按你们的老规矩,酬金先付一半,这是吃食和亲戚的消息。”
先前的老头儿这会儿从屏风后钻出来,手上捧着一个黑色的漆盘,盘上有一方红绢包着件什么东西,包的很齐整,另外有一张折得很整齐的宣纸放在旁边,再往左是一盏油灯,油灯底下垫着个莹白的瓷盘。
关迟先是打开了那张宣纸,上面用簪花小楷写明了此次交货的地点以及收货人的联系方式、确认方式等,江夏和虎子并不看,内容只有屏风后的人、老倌儿和关迟知道。
关迟心里已经明白这次带的东西不算正当,看完牢牢记住,将宣纸在油灯点燃,放在瓷盘上面烧了。
接着要开红绢,开之前看一眼老倌儿,老倌儿点头,关迟方打开来看。
红绢打开的一瞬间关迟有些怔愣,但也只是一瞬,接着他便把红绢包好,收在随身的包里。对着屏风的方向拱手一礼,正要转身离开,却发现江夏的神色,似乎有点儿不太对。
其实自打进了这个屋子,江夏就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儿。
记忆里腕间的手链是哥哥走之前的几天给自己戴上的,当时她曾好奇地问过哥哥这是什么,哥哥只是笑着说这是她二十岁的生日礼物,在那之后不过几天,哥哥就雨夜离家失踪了。
后来她细看这手链,并没有锁扣,也扯不断。而且三年来无论何种境地,腕间的链子永远都是冰冰凉凉的,而今日,却从那艳红如血的边缘处,开始发热、发烫。
她猜过这链子的来历,隐约知道它或许跟父母兄长的先后失踪有联系,因而许多年来一直小心遮掩,连夏天都穿着长袖。此刻她将右手伸进左手腕夹克的袖子里,摩挲着那枚发烫的坠饰,心里的念头疯草般滋长。
虎子也已经起身,转身的瞬间也意识到江夏有些不对劲,看了一眼眉头紧皱的关迟,虎子悄悄去拉江夏的袖子:“走啊?”
“女娃娃不必想得太多,你我皆是无缘人。”屏风后的声音沙哑地响起,老倌儿此刻深深看了一眼江夏,默默低下头去,关迟和虎子两人则是紧盯着江夏,眼里的意味不明。
屏风后的声音沙哑,但听不出是男是女,因而关迟尽管有猜测,也不敢贸然开口,想不到屏风后的人却主动开了口。
江夏眼里迅速弥漫起了一层水雾,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在左手的袖筒里捏紧了那枚坠饰,起身有些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前辈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屏风后头静默了许久,终于传来一声轻叹。
老倌儿在屏风另一侧听了吩咐,出来将关迟和虎子请到了另外一间屋子里,上了茶水和点心后即告了辞。
虎子掸了掸桌子上的灰尘,还想去擦凳子,关迟冲他摇摇头:“别忙了,一所荒宅,就是用来交货罢了,她怕是也待不了多久。”
“这意思,屏风后边,不会是她那哥哥吧?”虎子想着这事儿,开口问,关迟摇摇头。
无关己身的秘密不必深究,这是他二十多年来的立身之道。
“你在这儿待着,我出去看看。”关迟说着就要出门,虎子知道自家大哥怕是察觉了什么,此刻把老倌儿的嘱咐抛在了脑后,也要跟了去:“哥,我给你打照应。”
门外的阳光亮得直晃人眼,关迟出了门,径直往堂屋边角上溜。
院子边上的草木都幽静,独那鸟鸣啁啾,叫得人心烦,堂屋门口人影闪过,关迟往后一退,冷不防撞开一扇暗门。
门板是木头做的,不算崭新,但显然也和这院子里的破旧不搭界。
关迟本不想窥探这木门后头与他无关的秘密,但那门缝已开,他小半个身子都已然在内,说看不见也是不可能的。
门内光线很暗,也很安静,应该是匆忙隔出来的一个小房间,地上还都是未整理的泥土,土腥味儿之外,还有浅淡的血腥味儿,和消毒水的味道。
关迟的眼睛尚不适应黑暗,他回头看看虎子,示意他面向外侧以防万一,然后他轻轻探了半个身子进去。
房间的正中央,躺着一个人。
门口的缝隙再大些,借着透进房间的光亮,关迟勉强能看清那是个男人,只穿一件短裤,被一张蛛网一样的东西托着,身子四周似乎都是石块。
小孩子玩的蹦床吗?也不像。这网延伸出八根细丝攀结在墙壁上,靠近门口的那一根泛着莹白的光亮,柔韧如丝,纤细如发。
这么细的丝状物,就算是织成网,应当也承不下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何况还有那么多石块。
关迟想到一墙之隔的江夏,然后想到她的哥哥——江燃。
关迟作为货郎,自是不光要认得清买家卖家,还要记得长远。因此即便三年过去,他自信还能认得出江燃。
只是,他不能再往前了。
他向来听力极好,手指堪堪搭上门把手,就听见极轻缓的脚步声,随即改推为拉,食指在墙面上轻轻一勾,哆哆嗦嗦的木门立时虚掩。
回身,站定,老倌儿刚好出现在拐角处。
“两位小哥怎么在这里?”老倌儿的背躬得很低,声音也沉,一双核桃皮包裹的眼睛里,透出幽深的一抹亮,虎子上前两步:“哎——哈哈,老先生我们正要找你,我们啊,来之前吃的包子不太新鲜,这会儿我有点儿闹肚子,这不是找厕所嘛,我看这儿有个小门儿,我这不是想着……啊,我是想着这怕不是侧门,进去找您老人家问问嘛!”
虎子在心里默默合十:抱歉宇哥,只能栽赃给你的包子了。
但即便虎子这么说了,老倌儿却像没听见似的,狐疑的目光扫过那扇小门,转向关迟:“小哥肚子不舒坦,还是回屋喝些茶水。”
“老先生说得是。”关迟点头,神色如常。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老倌儿的视线,虎子还专门回头朝他拱了拱手,回身又捂上了肚子。
炎炎夏日,关迟只觉得自己背上一层薄汗,凉得人心惊。
走出两步,他低头看向指尖,关门时门缝旁的墙上恰攀着一根细丝,食指勾划过墙面,此刻一小截细丝栖在指尖,松松垮垮,轻轻一捻就化开去,没有烟灰、水渍样的任何残留。
奇怪,是很奇怪。
他勾住这根细丝时,本以为撑住一个男子重量的丝线会极其有韧劲,但指尖处却什么感觉都没有。
“哥,你看。”虎子手背轻拍他的胳膊。
离堂屋不远的树荫下,江夏正坐在石凳上,看起来居然有些……悠闲?
繁密的枝叶间透下细碎的光斑,点点跃动在她身上,她一只手撑着石凳边缘,另一只手拇指和食指成圈,放在眼睛上,仰着头在看什么东西。
关迟走近,她指给他看:“那儿,那束光的颜色,不一样。”
关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束光许是因为周边树叶的颜色,微微泛青色。
目光落回她的手指,再滑向手腕,几根细伶伶的银链搭在她手腕上,扇形坠饰尾端殷红,此刻在晃动的光斑里明艳异常。
“你……”
“你们接完货了吗?咱们走?”她回头打断关迟,眉梢眼角都松弛带笑。
关迟本想问她是不是在堂屋拿到了她哥的消息,看见她泛红的眼圈的时候,再安慰安慰她,没成想她一回头,是这样一张明艳的笑脸。
关迟面上也带了笑,点点头:“接完了。”
“啊,终于可以去吃饭了。”她伸个懒腰,脚步轻快地往门口走。
虎子站在关迟身后,看见他回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阳光下的老屋岿然屹立,安静得仿佛一幅古画。
“你们有东西落下吗?这么慢。”江夏坐在后排嘟囔,虎子关上车门正欲开口,关迟轻压他的肩膀暗暗摇头,随即应声:“是有点儿东西落在堂屋了。”
北京到成都,保守估计也有两千公里,他们走小道,即便快马加鞭,在路上少说也得颠簸个三五天。
江夏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还是在头天晚上就见识到了所谓“走小路”以及“风餐露宿”的真实含义。
货郎走货的原则就是为了避免带的货沾染明面上的纷争,尽量避开公路,确切地说是尽量避开所有的收费站和监控,再加上外地的越野车是在过于引人注目,他们甚至尽量走在荒无人烟的地方,连村落都很少经过,以此来保证货物安全抵达目的地,所以车子基本走的都是郊区。
虽说越野车本就是为了长途跋涉、上下颠簸而设计,性能不错,但是显然真正不好走的路,并非是一辆好车就能解决的。
他们是下午三点多从京郊出发的,虎子开车,关迟坐副驾驶,江夏乐得独占整个后座,睡了两三个小时,后来一阵颠簸,她被晃醒后,坐在了左边靠窗的位置。
这个视角刚好从后视镜里看见关迟,他带着墨镜,双手环抱在胸前,身上紧绷的线条此刻看起来松弛了些,便猜着约莫是睡着了。
虎子听见后座的动静,知道她醒了:“小夏姐,还可以吗?”路上颠簸,虎子以为她受不了,“不晕车吧?”
江夏摇摇头:“不晕车,就是睡够了。我们晚上在哪儿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