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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冬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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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二人用了午膳,仍是回到陆将军的房里。
何承君可没忘记,陆镇渊房里那些书都是些讲情爱的艳书,不太适合念给病人当睡前故事听。他唤刘应从自己的“嫁妆”里拿了本写航海的游记来。
陆镇渊用了药,卧在榻上,静静听着。
清澈的嗓音将海上风浪绘声绘色地展现出来,听者仿佛被带入海域里,成了掌舵的船长,望见宽大的白帆在海风中鼓起,嗅到阳光,也尝到咸湿的空气。
很快,那人发出绵长的轻浅呼吸声。男人年近而立,却也有像小孩一样的时候。
用“乖巧”一词形容太过,何承君觉得,只是病人向身边寻求安慰和关注的本能罢了。
……就连他自己,也因为在陌生的环境和处境中不安,想要离得与自己判断无害的人更近些。
终于哄完陆将军睡午觉,何承君自己没什么睡意,但也没正事可干,于是挑了一讲江湖传说的话本子,随意翻着。
他向来喜爱看书,圣贤书自然会看,而杂书也没少看。
挺有意思的,打发时间倒是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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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悄悄过去。
何承君正看得入迷,翻页声不断,榻上就传来一阵布料摩擦的窸窣声。陆镇渊醒了。
“你在看什么?”声音中带着几分沙哑,迷迷糊糊的,还半梦着呢。
何承君扫了一眼下段。
武林盟主的小徒弟貌若好女,此时身着纱衣,面上浮出两朵红云,更衬得他唇红齿白……
“就是本兵书罢了。”他面不改色地敲了敲书页。
“可否念给我听听?”
“当然。”
何承君依然面不改色,张口就来:“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小样儿,背个书而已,难不倒他。装着儒雅书生的何承君如是想。他看过的兵书不少,又几乎过目不忘。
只见陆镇渊略点了点头,“嗯,继续。”
盟主低低地笑着,伸手去捏他嫩生的脸颊……
“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
只听小徒弟一声娇呼,衣衫竟是瞬间被撕扯成了碎片……
“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
……好烂俗!
何承君“啪”得合上书页。
“将军,我突然想起来,刘应似乎找我商量那小神医的事,先走一步了。”
话音刚落,陆镇渊的嘴角立刻下垂了些许,“那你去吧。”
何承君察觉到大将军不高兴了,又笑吟吟补上一句:“待会顺便叫他把猫儿带来陪你。”他想了想,“对了,我看刘应挺顺眼,将军可愿割爱,让他做我的贴身小厮?”
陆镇渊还是不太高兴的样子,道:“都依你。”
他的府邸和下人都是一个多月前才赏赐下来的,他都还不熟悉,也就因着刘应性子开朗些,还捡了猫儿来,遂记得他的名儿,也算不上割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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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承君也刚来京城不久,虽认识了几个读书人,却也没有能烹茶论道,把酒言欢的知己。
回到自己房内,他总算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发小,并且连婚姻这等大事都还未知会他。
他坐在桌案前,执笔写下龙飞凤舞的两行字,占满整张白纸:
“老任,我嫁人了。
他很俊,勿念。”
满意地搁笔,他心说,也不知对方看了是什么表情,会不会震惊得跑来京城质问他一通。
本想也写封家书,但转念一想,他娘要是知道了,不得伤心欲绝到昏过去?至于他姐……他突然一阵恶寒。
他姐估计会送他一本《闺房秘术》,劝他不能反抗就享受。
何承君有点想家。不过现在他没有干出事业,是断没脸面回去的。幸好,若和将军打好关系,重回官场不是梦。
他等到墨汁干透,将信折好。
“刘应,帮我把这封信送给青州水军统领任锦逸。”
·
新婚第三日,冬至。
小神医那边有了动静——非要叫何承君过去观摩他施针。
等到何承君打开房门时,陆大将军已经被扎成了个刺猬。他只穿着薄薄的白色中衣,一双腿上布满了银针。
小厮忙活着加炭火,生怕冷着了陆镇渊。
而穆子清正在一边忍笑,一边行云流水地往可怜的陆将军身上添针,“忍忍啊,等会儿会有点疼。”
陆镇渊不以为意。他的腿早就一点知觉都没有了,根本没在怕。
然而穆子清停下施针的那一刻,他腿上猛地传来细细密密的刺痛感!
就好像把骨头敲碎、和血肉绞在了一团!
他敢说,当初被巨石砸中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疼。身上冒出冷汗,手指发狠了抓着锦被,唇瓣都被咬得出了血,仍是一声不吭。
穆子清见状,流氓似的吹了个口哨,“完事儿。等会不疼了记得拔。”拍拍屁股走人了。
何承君可不像他一样没心没肺。他把贴身的手帕折成卷,递到陆镇渊嘴边。他实在心疼陆镇渊……被咬得鲜血淋漓的唇。
这嘴巴长得多好看,怎么能被糟蹋了呢?
他用手帕碰了碰陆镇渊的唇,帕上瞬间沾了几点红梅,也同时被他狠狠咬住。唾液濡湿了帕子。
身体是从军营磨炼出的健壮,却因疼痛而颤抖着,中衣的领子有些松垮,唇色又是血染出的艳。雪白纱布像新换了的,遮住他紧闭的眼。
一副……被凌虐过的样子。
何承君眸色渐深。
好在这痛楚并未持续多久,半盏茶的功夫,陆镇渊就慢慢松开了手,脱力般地粗喘着。
他取下口中锦帕,为自己的失态而十分窘迫,慌忙道:“见笑了。这帕子……”
一回生,二回熟。何承君自然地接道:“将军命人扔了罢,我还有许多,不妨事。”
他也不是变态,要留人家咬过的手帕,况且人家也会觉得不自在。
陆镇渊果然松了口气。
何承君想起穆子清的话,道:“先把针拔了罢。”说着就上手一根根取下银针。
这波善解人意,何承君给自己打满分。
那双腿还僵硬着,无法挪动半分。虽隐隐已有了触感,也只是如隔纱观物,并不真切。
空气安静下来。刘应适时插话道:“将军,夫人,今儿是冬至,厨房准备了汤圆,二位可要尝尝?”
陆镇渊并无意见。他不怎么过节,但尝个汤圆也无妨。
何承君把银针归收好,变戏法似的又取了一条帕子裹好,递给刘应道:“既然准备了,那就端上来。这个记着还给穆大夫。”
片刻后,两碗热气腾腾的汤圆就端了上来。
何承君舀了一个最圆的,一口咬下。
有点烫嘴……嗯,黑芝麻馅,很甜。正好,他打小就喜欢吃甜的。
陆镇渊也尝了一个,却不大喜欢,“太甜了。”
何承君瞥他一眼,不像演的,真有人不爱吃甜。“那都归我咯。”
“嗯。”
何承君欢快地吃了两碗。然后愁眉苦脸地想晚饭吃不下怎么办,好亏。
“下雪了。”陆镇渊忽然开口。
“是吗?”
何承君打开一条门缝往外瞧,果然是。
他嘴角噙着温和笑意,可惜某人看不到,“倒是应景。我出去看看。”
担心开着门会让病人浸了寒气,他贴心地捣开炭火,让它烧得更旺,然后自己搬了个小板凳出去,坐在房檐下,还关紧了门。
这厢何承君出去看雪了,陆镇渊听到关门声,愣了一下,随后慢吞吞地摸索着穿上简单的衣袍。这雪湿凉得很,害得他双腿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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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越下越大。
鹅毛一般,给府邸裹上银装。不多时,青石路上就积成了薄薄的雪毯。
何承君难得有点诗兴,想着咏些什么好,却打了个喷嚏。
太冷了……还是进去吧。
陆镇渊已穿了衣服,把轮椅摇到了火炉边。他转过头来问道:“你很喜欢雪?”
何承君摇摇头,“这倒不是,觉得新奇而已。我家乡在青州,冬日没有京城这般冷。”
“青州下过雪么?我未曾去过,不知是怎样的地方。”
“下过,我幼时有幸见到了青州五十年一遇的雪天。只是那雪盐粒大小,飘在半空中就融化了。”何承君陷入回忆,“当时还说要和朋友堆雪人呢,不想雪停之后地上没有半点痕迹。”
他低低地笑着,“青州常有洪水暴雨,陆将军还是别去的好。”
陆镇渊还挺想去的。他说:“听说青州的兰花不错。”
何承君突然好奇道:“将军的家乡在哪儿?”
“常州。”
那不是大景与北蒙交界的地方么?两国为了争夺这片广袤肥沃的土地,可交战了许多年。
将军府里只有他们两个主子,难不成……
他又打了个喷嚏,摸摸鼻子笑道:“也是个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