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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洞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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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宁二年十一月,京城。
京城无人不知,那位一战成名的陆将军今日就要娶亲了。
将军府的牌匾下挂着两个写着“囍”字的大红灯笼,围墙上挂满了红绸带,敲锣打鼓声从厚厚的大门之内传入街上民众的耳中,也依然清晰而洋溢着喜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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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早已来了,天暗得格外早,夜色沉沉地笼盖了京城,是该收摊的时候了。
西市卖水果的小王拖着车从将军府门口经过,不由得被明亮的灯笼吸引了目光,也被勾起了好奇心。他拉住一旁同行的老张,问道:“哎老张,这新娘子是哪家的小姐?以后可要守候活寡了,像这种大将军啊,几年都不一定回一次京呢。”
老张摸摸胡子,不屑地说道:“真是无知。陆将军可是坐在马车上班师回朝的,我听说啊,他已经残疾,眼睛都看不见,估计只能一辈子在京城待着咯。”
“况且……”老张的眼珠子贼溜溜转了几转,才勾手示意小王附耳过来,神神秘秘道:“他娶的可不是什么小姐,是一位学士呢!”
小王目瞪口呆地退后一步,“呦嗬”了声,问:“将军是断袖啊?!”
其实大景民风十分开放,娶男妻算不得什么稀奇的事,只是娶男妻的是位严肃威武的大将军,便值得做个谈资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那位的意思,就算他不喜欢男人,也得硬着头皮娶了!”老张指了指天上。
小王听了,只是一边咋舌,一边摇头,感叹几句,便拉着车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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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那位嫁人的当事人,何承君,正面无表情地扯下自己脑袋上的红帕子。他不能忍受自己脸上涂脂抹粉的,还画了花钿,在盖头底下闷了一天。
所幸他的“夫君”眼睛看不见,他自己揭了盖头,也算不得坏了规矩。
天知道他是怎么撑过来的,一大早就被叽叽喳喳的喜娘叫醒,又是沐浴焚香,又是梳妆打扮的,之后坐着轿子晃悠一路,从自己的小院子晃到将军府,跟一个不认识的男人拜堂。
这场婚事匆忙又草率。何承君回想着,方才“高堂”上空无一人,跟他对拜的男人还是坐在木轮椅上的,这可太糟糕了。
再怎么说,他也是连中三元堂堂正正考上来的新科状元,早就生了一身傲骨。
可是他不想嫁也得嫁。皇命岂可玩笑,他总不能抗旨。
他已经疲惫到不再想如何反抗,前几天他上奏本,几乎一日一奏,却只得到寥寥几字的朱批:
“何爱卿无需操劳政事,安心待嫁便是。”
他究竟是如何惹了这位年轻的皇帝?就因为他提议变法吗?
何承君有一种直觉,那就是——昏君只是随手点了个名字——耍他好玩儿。
门外传来车轱辘在青石砖上滚过的声音。
来了。何承君动了动手指,一把小巧的匕首便从袖内滑到他掌心,闪着银光。要是他亲爱的“夫君”不老实,对他大打出手发泄不满什么的,他得保护好自己。
……顺便,如果那人残了腿,还能觊觎他的贞操,他也不介意帮那人无偿净身。
一只大手推开了吱呀的木门。
只见两个低眉顺眼的小厮,合力抬起沉重的轮椅,连同上面坐着的男人,一起跨过了门槛,随后恭敬地合上门退下。
留下他与陆镇渊“四目相对”。
陆镇渊是个军人,边关的风沙自然会在他身上留下沧桑的痕迹,比如偏黑的肤色,又比如那股刚强肃杀之气。
即使他现在坐在轮椅上,眼睛也蒙着纱布,一张脸只露出高挺的鼻梁与一双薄唇,威严气质也一分不少地,体现在他的宽肩窄腰、笔直的脊背上。
可真俊。他喜欢。
说实话,陆将军不太适合穿喜服。何承君想,红色会衬得他更黑,或许扎着高马尾,穿着黑亮铁甲的陆镇渊,会更加……
“何学士。”一道低沉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陆镇渊对他作揖,并不标准,更像是军中的抱拳礼。
“陆将军。”何承君见状,收回了匕首藏好,也正经地回礼,虽然那人看不见。
他的声音属于温润如玉的类型,让人听着如闻清泉细流。这也与他瘦弱书生的外表相称:常常是青衫加身,玉带束发,高挑纤瘦,端的是儒雅文人气派。
陆镇渊似是有些踌躇,“今日……”他刚开口说出两个字,又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只好重新抿紧薄唇。
何承君不介意为尊重自己的人造个台阶,他笑道:“将军有伤在身,今日便早些歇息吧。”
那人点点头。
再折腾换房也麻烦,总归是两个大男人,床榻也足够大,一起睡一晚也没什么。
他便又说:“需要我帮忙宽衣吗?”
那人皱眉,摇头。
何承君觉得有趣,凑近了,幼稚地伸手在他面前晃了一下。
不想,陆镇渊的五感何其敏锐,察觉自己面前的空气被扰动,便问:“何事?”
何承君惊了一惊,倒也没天真到以为他看得见,毕竟他眼上纱布那么厚。
“无事,只是跟将军通报一声,我去净脸了。”
他应了声,慢吞吞地摇动轮椅到床边,开始解衣带。喜服繁复,现在又是冬日,穿得厚,解了一件,又是一件。
直到何承君洗完脸摘了珠钗回来,好笑地看见大将军无措地捏着一团乱七八糟的带子沉思。盲人想拆开这么……的衣带,难度实在太大。
“将军不方便,还是我来代劳吧。”
陆镇渊这次没再推脱,点头,又不自然地别开脑袋。
“多谢。”
“你我如今已是夫妻,何必言谢?都是我分内之事。”
何承君满意地看到大将军的耳根略泛了红。
“这桩婚事太胡闹。我会尽力让皇上改变心意,然后和离。你定能……与心悦的女子完婚,不必勉强自己与我以夫妻相称。”
他有些意外,原来陆镇渊也会说这么长的句子。
“将军可有听过京中传言?”
“什么?”
“说新科的状元郎,拒了好几家小姐的亲事,扬言自己是断袖。”
“传言罢了,你不必在意。”
“若我说……是真的呢?”
陆镇渊愣住了。
何承君定定地盯着他,却懊恼看不见他的眼睛,无法分辨他的喜怒。
他刚见到陆将军的第一眼,脑子里就浮出一个念头来:这样的人,嫁了或许不亏。
而现在,好像印证了他的想法。
陆镇渊说:“那祝你将来能与心悦的男子长相厮守。”他还努力勾起嘴角,安慰地笑笑。看得出来,他平时应该不怎么笑。
“将军真是个好人。睡吧。”
何承君拂去不该有的心思,拍了拍床板。别说,还挺软,他是真的有些睡意了。倒不是他没有警惕心,只是他觉得若是这位将军想害他,他哪能蹦跶到现在。
他何承君,是励志要治理天下,留名青史的人,不能让昏君的一时兴起毁了他的仕途。
和陆将军打好关系,说不定能有些用。大景规定,男妻不可入朝参政,他已身有官职,自然就是不能再上朝进谏,挂个闲职了,那可不是他想看到的。
如果陆将军愿意出力,应该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看向那个男人。陆镇渊正支起身子,往床上移动。
轮椅的轱辘立得不稳,细细地打颤,这样没人帮忙怕是要摔倒。
于是何承君贴心地上前,无视陆镇渊被他碰到后僵硬绷紧的肌肉,将人抱到了床外侧,这样明日他起身也方便。
炽热的体温透过薄衫与他的手指相接,一股淡淡的草药清香萦绕鼻尖。太近了。害得某人差点又起了旖念。
别看何承君和陆将军对比起来,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他以前也练过武,抱个人还是行的。就是……手有点酸。他揉了揉小臂的肌肉。
陆镇渊知道了他喜欢男子后,便有些犹豫同床共枕之事,只是又觉得何承君本人都那么坦荡从容,最终也没说什么。
“咳,多谢。”
何承君笑得春光灿烂,道:“客气了。晚安,陆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