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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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9年，他离开的前一夜，我曾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用极力遏制颤抖的声音问他：“你娶我好不好？”
他依旧是皱着眉，似有万千思绪，跟我说：“对不起。”
我和他自小就被定了娃娃亲，青梅竹马。
我原本以为长大、与他成亲、相夫教子，将会是我的一生。
可直到几年前他留洋归来，一切都变了。
小的时候他爱掐一朵海棠掖在我的鬓边，仔仔细细的打量我的眉眼，毫不羞怯的说：“能娶到烟烟做媳妇，一定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事情。”
我自幼从未出过江南，眼前所见景物，唯有枯藤老树，小桥流水……
还有他。
我坚信，嫁给他，将是我这辈子最毋庸置疑的选项。
那时的我，每每听到他的甜言蜜语，总是羞怯的低下头，嘴角抑不住的微笑。
我从不曾怀疑，我的人生轨迹也会有一天在毫无预料的情况下变轨。
1907年，他同我二哥一起远赴国外留学。
临走前，她松开我依依不舍的手对我说：“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我们需师夷长技以制夷。”
师夷长技以制夷，超出了我自幼学习的女工、女则所涉猎的范围。
我只隐约听过二哥同我说中国需要变革。
我虽不懂，但我知，我应不留余力的支持他。
他走后，我留在家中。初春傍晚的时候我总会伏在卧室的窗前，盯着院子里的海棠发呆，想着他的话，期待着他回来娶我。我甚至在心里将那抹红细细描绘，一针一线绣作最美的模样。
就这样盼着，等着。
一直到1909年的那个春天，我终于将他盼了回来。
彼时，树木的嫩芽冒出枝头，海棠花已零散开放。
我听着母亲的教诲，矜持的等在家中。
我宽慰自己，两年都等了，再等几天又何妨。
可等来等去，最终等来的却是他要退婚的消息。
我从来没想过，他会后悔。
他走的两年来，家里的老人总会拿我逗趣，说他留洋归来后便成了新派人物，不会再看上我这般没见过世面的女人。但我总是不屑，我从不质疑。却没想到，竟一语成谶。
我哭着跑去二哥房里，问道：“他是不是爱上别人了？明明离开的时候还好好的，不过两年光阴，他便喜新厌旧，将我忘了个干干净净。”
我嘶吼着，再没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可二哥只是叹气摇头，轻轻摩挲着我的头，宽慰我：“先觉不是那样的人。”
我不信，若不是，又怎么会才回来，连见我一面都没有，就匆匆退婚。
他毫不顾忌我一个女孩子的清誉，退婚同休妻有何区别？
我挣脱开二哥的手掌，跑出屋外，全然不顾，势必要他给我一个说法。
可一只脚才踏出门槛，便撞进了一个宽厚的胸膛中。
我吃痛的抬起头，那张我日思夜盼的脸映入眼帘。几乎是一瞬间，眼底的泪水夺眶而出。
“烟烟？”他似乎没想到会碰见我。
是啊，自从他回来后便是左右躲闪，哪里会想要见到我。
我看着面前的人，他梳着利落的短发，身穿剪裁合身的西服，正静静凝视着我。
他瘦了，即便看上去打扮妥帖，却未能掩饰住眼底的憔悴。
我讶异于他的变化，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反倒是他伸出手替我擦拭眼泪：“才刚见面，哭什么？”
我拨开他的手，就那样看着他，只想等他一个回答。
他垂眸，脸上闪过一丝苦笑，进屋去，留我一个人站在屋檐下。
二哥将我拽进屋里，又把房门关上，语重心长道：“先觉早就想来找你了，只是因为一些事耽搁了。”
可退婚是事实，若不是他的意愿，谁又能替他做决定？
良久，我才听到他说：“烟烟，我是不想耽误你。”
“国家尚有太多沉睡的人，清政府卖国求荣。把香港割给英国，台湾割给日本！如今的国家已不再是一个像样的国家，中国势必要做出改变。”
可是！可是这谈何容易？
我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
这些距离我太过遥远，我不知道这和我们成亲的事有什么关系。
他走向我，却不敢看我：“烟烟，终究是我辜负了你。”
那日以后，我没再见他。
可我记得他说的话，终日里缠着二哥，让他解释给我听。
二哥说帝制腐朽，已无法再领导一个国家。
他说共和才是上上之道。
他说这个国家还有太多人沉溺于腐朽之中，总要有其他人做出改变。
而他们就是那些人。
我说：“我支持你们，可这与我和先觉的感情并不冲突。”
二哥依旧是摇头叹息，他说：“烟烟，你不知这其中的利害。这条路，将用革命烈士的鲜血染红。”
鲜血染红，那样刺耳的字眼，压的我喘不过气。
海棠花全然盛开的那个春天。即便他已经归来，我却仍在痴痴的望着。
二哥说，他们今晚将离开。
他叫我不要声张，因为除我之外，没有人支持他们。
这漫长的夜晚，我的心中翻云覆雨，想了很多。
终于，我踏着月色，等在家里的后门，月亮完全变圆的时候，他与二哥出现了。
依依不舍，离别之情溢于言表，我当着二哥的面，最后一次问他：“你娶我好不好？”
我眼含泪水：“我愿意永远守着你。”
他喉头滚动，沉默的间隙，我的脑海闪过无数个念头。
最终我听到他说：“烟烟，对不起。”
我心落寞，没想到我话说到这里，他竟还是选择将我抛弃。
再听到他的消息的时候，是在1911年，海棠花已凋零。
他们走后，母亲逼我嫁给别人，我不愿，以自尽要挟，此事才草草作罢。
父亲的背影对着我，痛心疾首：“一个你二哥，一个你，为何就如此固执！”
我想我们不是固执，我们只是认定了一条路、一个人，便打算与其纠缠，至死方休。
这该叫做执着，不是吗？
1911年，在距离我之外几千公里的广州，爆发了一场由爱国人士为推翻旧制而掀起的起义，此次起义直逼两广总督署，致总督张鸣岐携家眷仓皇逃离。
可他们终究是寡不敌众，起义最终以失败告终。
再之后不久，远方传来了我二哥与他的死讯。
我二哥是家中独子，他的死讯传来后，父亲一夜之间白了头。
直到此时，我才终于明白了二哥所说的那条用鲜血染红的路是怎样的壮烈。
我想我父亲此生最后悔的事，应该就是把二哥送出国吧。
原本只是想让二哥学知识，却没想到，最初的夙愿竟会演变成这样的结果。
可谁又能说这是错的？
海棠花一年又一年的开着，可我的翘首以盼却再也不会有结果。
1912年，中华民国建立。
我从报纸上剪下一张照片，在海棠树下点燃。
遥远的他们，若能看到，一定会很开心吧。
我想我也该去了，随着海棠花的凋零，做一株飘摇的浮萍，随着他们的愿望朝远方漂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