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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巴黎 ...


  •   因心口怀着期许,时间便过得飞快。

      仙台一面相见,再到眼下三四个月轻巧过去,倒也迎来了羽生口中的毕业季。去年芬兰杯后他向我邀约的巴黎之旅,当我意识到已经成行时,在机舱的轰隆声里醒转,望见脚下正是无垠江河,从万米高空外赶着奔云赴海,纷至沓来。

      我想自己终于启程迈向人生的另一个阶段。

      “脖子痛么?”

      羽生单手托腮在小桌板上笑望我,折进舷窗的光束凝成热度鲜明的一小片亮斑,照在他鼻梁上随着机身颠簸晃呀晃的。我揉了揉眼睛,觉得此刻无限接近于美好本身。好像我只是在七北田的教室里打了个盹,那些可以称为青春年少的岁月就酿作了永恒。

      我抬手摸摸他的脸,触感温暖,我说:“你太瘦了,硌手。”

      他只是但笑不语,然后把我的手抓进掌心,紧紧地捏住。

      后来的很多年里我也经常梦见这一段航行,梦里我看见巍峨山川像一排排凝固的巨浪,停驻在时间的长河里,等待千百年后再涌向全新的人事变迁。羽生拉着我的手,告诉我别怕等待。

      以宇宙的长度来看,这些山川脉络时时刻刻都在发生着变化,只是人类生命太短暂,才会对着桑田沧海感慨静态,而实际上,其实它们每分每秒都在向我走来。

      ——而我也在努力向你走来。

      戴上情侣款棒球帽,堂而皇之地坐在对方行李箱上等待机场巴士,一只脚点地,另一只脚悬在半空,我没规矩地东张西望。一阵风刮过他纤细的身影,马卡龙的甜味就像从他蓝网格衬衣里散发出的夏季。

      “呐,羽—生—”

      我脚尖踢了踢羽生的小腿,他正在低头认真核对地图信息,戴上眼镜像个斯文理工男。

      “我说,羽生选手——”

      于是我又踢了踢他,他侧过脸用眼神询问,我吐舌头表示自己在恶作剧。再接再厉,两只脚轮着给他惹麻烦,羽生总算叠起地图,俯身靠近。

      “喂,福山小矮子。”他手疾眼快地摘走我的凉拖,举得很高,“看你怎么闹?”

      我单脚跳下来,赤足踩上他的运动鞋,蹦着去够他的指尖,他见我无论如何也触不到他那旗杆般笔直的手臂,笑得越发畅快,挑衅地叫我再高一点儿。

      “羽生结弦!”我大笑着叫他名字。

      身边有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看过来,他们不认识羽生,更不认识我。只觉得这是两个年轻的恋人在旅行途中腻歪的小插曲,在本该张扬的年纪做出偶尔张扬的举动,并不被人所讨厌。

      若是在中国或日本,我大概会因被人探寻的视线而感到脸红窘迫,可这里是异国他乡,我们操着外国人听不懂的腔调,正大光明地说着隐晦的情话,仿佛是只有彼此才共享的秘密,这样的感觉令我惊喜又大胆。

      所以贴近他的脸颊,我轻轻叫了声:“结弦。”

      草坪洒扫的自动喷灌装置卷动水花打湿了行人的衣袂,我们在转眼瞬息就抓住了彩虹,只在阳光下以特定角度、特定节拍、特定声音出现的,温柔湿润的彩虹。

      羽生脸上有一滴汗沿太阳穴流下来,这汗走过的斜坡就像一道划开的锁,剥离了他从容妥帖的面具或外壳,让我重新望见七北田抓住我小辫子不撒手的顽劣少年。

      “结弦。”我又叫了他一声。

      名字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吧。陌生的音节组合成不具备任何意象形状的虚浮辞藻,它们在每个人生命中以极高的频率同行,从生到死,永无止境。被不同的人念出来,阐述着不同的情绪和含义:嬉笑、怒骂、漠然、平静、甜美、调侃、脉脉……如此相同却也如此不同。

      我站在戴高乐机场的玻璃窗下,在相识很多年后终于用自己的声音发出yuzuru,含在舌尖斟酌磋磨了许久许久才填充进独属于我的意义。

      羽生将鞋还给我,又趁我躬身的间隙突然将我高举起来,我被他吓得不轻,死死抵着他肩膀不敢松手,连他衣服上的褶皱都攥成有弧度的笑脸。

      “其实你可以再早一点。”他毫不掩饰地对我说。

      再早一点。

      如果时光可以拉扯闪回,我也想回到与他相逢的那个仙台冬天,告诉幕布后拿着抹布偷看羽生的自己勇敢一点,那个独自温稿的家伙会很乐意听你叫一声结弦,甚至可以再早一点。

      “嗯,再早一点。”

      我点点头,期待存在于平行世界里的福山春乙,请你再早一点。

      “那你再叫一遍。”他踮起脚将我举得更高些,转了一圈,我像颗头晕目眩的松子仁,腰部紧箍他五指的温度,“不听话的话,我还会转一圈。”

      ——“结弦。”

      这是不会消散的痕迹。

      ——“再叫一遍。”

      偏执地想要抓取曾被吞入喉咙的音源。

      ——“结弦。”

      相信重复得足够多,就可以幻化为有形实体藏入掌心。

      ——“再叫一遍。”

      于是青年以最极限的距离,收获到一枚贴近他鼻梁的吻。

      ——“结弦。”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多出的那几遍,权当悬挂在他午夜梦回的星与月。

      ※

      巴黎的夏季夕阳很长,夜晚十点钟,窗外的天色依然烧成火一样的浪。旅店不大,胜在干净温馨,两张单人床之间摆放了个木质床头柜,陶瓷瓶子里正插了一朵香槟玫瑰。

      花瓣柔软,气息鲜活。

      羽生顺着我的目光也注意到了花,他坐到身边拿起瓶子晃动里面透明的水,发出哗啦哗啦声,他说大地震那年与我告别的甜品店,桌面上摆的恰巧是塑料玫瑰,那是廉价而虚假的东西,昭彰离别。也让他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格外介怀玫瑰的刺。

      “不过现在不讨厌了。”他用指腹蹭了蹭那微微蜷缩的边缘,“真正的玫瑰会取代它。”

      羽生抽出瓶中玫瑰,正如披荆斩棘的骑士送来一朵姗姗来迟的花。

      “毕业快乐,春乙。”

      “谢谢你,早大高材生。”

      我伸手要接他又耍赖一样重新将花插回去,我们相视一笑心下了然,没有什么美丽能超越活着。

      “感觉你有点变了。”

      “我知道我变帅了。”

      “臭屁精!”

      我拿起pooh的毛巾随手扔去他脑门,突然想起去年全日锦压在他心上那条白色的不详。赶忙去掀开羽生发上的布料,结果被他握住了手,弦月样的右眼一如既往的明亮。

      “打不倒我的,那些过去式,等着看吧。”

      他变了,在诸多变化中,我精确地感知到形成变化的内核和成因。大概从他抱起我的那刻起,他就决定不达目的不松手了。

      回看来路,会看清19岁的羽生结弦其实是用血泪浇铸成的冠军,他让温柔生出了坚冰状的棱角,不再是别人皱皱眉头,就会陷入反思的迷路者。

      他很坚定,再坚定不过了。就像他毫不犹豫地选择成为骑士那样,他无需天生贵胄的优雅,只要手握利刃,就能一往无前。无需血脉与势力的世袭庇佑,他认定自己可以用双手划开这个闭锁的旧时代。

      “感觉更自我了,也更有主见了。”我将毛巾从他头顶取下,露出青年完整的正脸,已然是小有风华的轮廓线,清晰的骨骼,白净的皮肉,包括机场威胁我时,他半眯起的眼睛,确似狐狸狡黠。

      “看来,我不在你身边的这几年,我们结弦是真的有好好长大啊。”

      “说什么呢,老气横秋的。”

      掌纹叠进掌纹,脉搏贴着脉搏,温度覆上温度……夕阳照过来,羽生的发丝在晚睡的日落中挥散不去,影子拉得轻且长,他揽住我的手臂一寸寸裁出错漏的金光。

      “不许说你不在。”他眼里是澄澈通明的塞纳河,河上驶过嘟嘟鸣笛的汽艇,心锁桥上数以万计与爱情有关的愿望,都在水面上摇晃。

      “你得在,我要你一直在。”

      一段旅程开始就不能暂停,一部电影播放就不许中途离席,相牵的手既然握住,那就该死死抓牢,永不分离。

      “诶,那我能亲你一口吗?”我笑嘻嘻问他。

      “这还问?”羽生气得一哽:“你就不能强吻吗?”

      啊…这…怪不好意思的。

      他吻过来的刹那,我总算读懂了被无数诗人竭力描绘的浪漫巴黎。原来只要恋人在身边,字里行间即是永不落幕的天晴。

      ——从你摸爬滚打的雪天算起,我也算爱了你无数个四季,这世界万象风景,我跟随命运提笔,一路走走停停,但最终还是要落款在你这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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