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青海川润（220526-20:00: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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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份的宫城县，气温还普遍较低，早晨起来窗户上结的水雾尚且不能快速消散，打开窗户，楼下的几棵樱花树枝头已经结了花苞，粉白渐变的花骨朵表面覆了一层水汽，连带着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植物特有的气味。
青海川润（おうみがわ じゅん）习惯起床后在窗户前站几分钟。
春天是他最喜欢的季节，从逼人的寒气与凛冽的北风中熬过了冰天雪地的冬季，迎来了春暖花开的樱花季，气温会慢慢升高，总算能把一衣柜的厚重冬装塞回箱子里，换上轻便舒适的衬衫与T恤。
不用成天裹着厚厚的滑雪衫像一只小熊笨拙地行走，不用为了御寒戴上口罩与耳套以至于说话声音都需要提高一个八度，更不用担忧在与朋友交流中连绵不绝的白雾氲湿了脸颊与通红的鼻尖。一想到春天正在提上进程地到来，他便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与朝气，恨不得一秒做好洗漱、更衣的流程，下楼打开大门迎接春天的洗礼。
于是他用了比平常快一倍的速度完成了上述流程，看着镜中换上春季校服的自己，不由得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对着镜子好好捯饬了一下自己渐长的刘海，整理好领带的褶皱，背上书包关上房门，快且稳地走下楼梯。
大学的开学日期与高校一致，但多数学生都会选择提前一到两周回校整理宿舍、制定新学期计划与安排，校方也会提前通知学生会成员新学年的目标与任务，以便成员提早安排学业与工作的分配，青海川的姐姐美都里（おうみがわ ミドリ）作为御茶大学生会的一员，也早在三月中旬便启程前往东京开启大四生活。
白石寿美枝（しらいし すみえ）女士已经为丈夫与儿子准备好丰盛营养的早餐，现下手头里正忙活着将热乎乎的味增汤盛碗，青海川走到餐桌旁，白雾氤氲的厨房里传来柔和女声，“小润，帮我把餐盘端到桌子上去好吗？小心烫。”
“好的，妈妈。”
待所有餐食都摆放整齐后，青海川说了一句我开动了后，拿起筷子却不着急夹菜，而是将视线投向空着的座位。寿美枝小口小口喝着味增汤，一脸满足的笑容，“孝一昨晚创作到很晚，我半夜里起来喝水时还看到画室的灯亮着，敲门进去想叫他早些休息，一看他都趴在桌上睡着了，我生怕吵醒他，只好拿了床毯子给他盖上。我早上起来时去把他叫回房间睡了，让他再多睡会吧，你吃完早饭就去上学，你爸爸我会负责督促他起床吃饭的。”
“好，辛苦妈妈了。”他点点头，夹了块爽口的海带丝送入嘴中，“虽然已经开春了，但天还没回暖，倒春寒的寒气也颇具威力，爸爸一直睡在画室也不是个办法，还是得想个办法让他到床上去睡。”
“你爸爸这个人啊，作画的灵感一来就忘乎所以，连饥饿感都忘记了。”寿美枝笑呵呵地摇摇头，又看了自家儿子担忧的眉眼，笑着宽慰，“放心啦小润，我一定会在他耳边唠叨的，孝一这个人虽然平时我行我素惯了，但儿子的话他还是会听的啦。”语罢，还顽皮地眨了一只眼睛。
有了妈妈再三的保证，青海川才笑着点头，专心致志地解决完面前美味的早餐。二十分钟后，他坐上前往青叶城西高校的电车，一路上耳边充斥着聊天声与嬉笑声，这列车厢所载的大多都是青城的学生，大家都对即将到来的新学年怀有莫大的期待与盼望。
他戴上耳机，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身边几个女生尖细的嗓音盖住了MP3里播放的音乐，谈话的内容不由分说地灌进他的耳中。
“今年排球部不知道能不能打赢白鸟泽进入春高......”
“你说什么呢！有及川学长在肯定可以的！今年及川学长接任了队长，又有多名三年级成为主力，队伍的整体实力迅猛增长，一定可以夺得春高门票！”
“可是...白鸟泽的牛若也升上三年级了诶，也担任了队长......”
“我听说及川学长在国中时就没有赢过牛若，真希望牛若可以不要那么怪力！”
女生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着，电车也晃晃悠悠地进了站，车门一开，人群鱼贯而出，青海川等到人都走了差不多才慢悠悠地跨出车厢，站台上的人流几乎全朝同一方向涌去，他打了个哈欠，提了提左肩的背包，顺应着人流一同向前。
升入二年级，意味着要更换教室，也意味着要多爬一层楼。高中生们几个月没见，一见面能有说不完的话，从暑假中哪支支持的排球队获胜到某某男明星爆出恋情引发公愤，一时间静默了两个月的教学楼像烧水水壶似的，咕咚咕咚地冒出无数颗泡泡。通往二年级楼层的楼梯上，宽大的楼梯似乎也招架不住年轻人的如火热情，被迫委身于无数双皮鞋之下，发出嗒嗒嗒的清脆抗议声。
青海川好不容易摆脱了一群叽叽喳喳的女生，成功抵达了新教室，在整个爬楼过程中他被迫倾听一个女生泪眼婆娑地诉说自己逝去的恋情与其他女生义愤填胸的清一色指责那个男生是负心汉，而事实却是那个男生为了观看偶像的节目而拒绝了同女朋友一起去图书馆，他拿湿纸巾擦拭着蒙了一层灰的桌面，想起那些女生愤慨的表情和语气就觉得有意思，又将脏了的一面对折在内，换了另外一面继续擦拭桌肚和桌脚。
新学年必不可少的一项进程当然是开学典礼。所有师生坐在大礼堂中，聆听校领导、家长代表和新生代表的轮流发言，再听每年都大同小异催人入睡的校长寄语，最后的最后，在一阵响如雷鸣的掌声中，多数人结束了新学年第一次补觉，踩着飘乎乎的脚步迎接第一节文化课。
结束了四个多小时的上午课程，青海川终于也忍不住趴在了桌面上，眼皮重得像有人在故意把它往下拉，上下眼皮不受控制地就合在了一起。然而片刻的享受却没持续多久，堪比偶像演唱会现场的尖叫声像调到最大音量似的在耳边此起彼伏地奏响，没等他撑起身子一探究竟，一片阴影就笼罩在桌面上，青海川一抬头，便看见那位在女生之中有着超乎想象人气的排球部新任队长站在他桌边，一脸亲切笑意，“早上好呀，青！”
“及川学长！”他猛地站起身，几张摆放整齐的卷子被气流掀翻下桌，连带着一支钢笔咕噜咕噜地滚到了边沿，所幸宫城县大名鼎鼎的王牌二传手有着灵敏的反应能力，大手一垫，使得它幸免于难。
“才几天没见，青怎么变得手忙脚乱起来啦？”及川撑着桌沿，笑嘻嘻地凑近他，青海川接过钢笔道了谢，弯腰捡起卷子，“刚开学有点不适应，在桌上趴了一会，没想到学长会来。”
“诶——那倒是我来的不是时候啦？哎，话说回来，我来是通知你下午有新生入部仪式，社团活动结束后我们二三年级打算请新生吃拉面，你可不能逃掉哦！偷偷告诉你，我们打算坑小岩请客的哟！”及川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露出可爱且令人难以拒绝的表情，青海川心想他一定是知晓自己摆出这幅面孔叫人无法开口拒绝，否则自己怎么会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呢。
“那就说好啦，社团结束后，不见不散哟~”
“好的，及川学长，下午见。”
青海川目送及川离开教室，趁着女生仍沉浸在惊喜和幸福的余韵中，他带着便当快速上了楼。天台的大门年久失修，斑驳的铜锈布满那把老旧的锁，得用力才能推得动，吱呀吱呀的声响中，里面是不出所料的空无一人。
他喜欢站在高处，大概是觉得高处的空气相比人头攒动的教室和走廊的更为清新舒爽。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即使温度不高紫外线含量也超标了，天台的供水塔后有一处自然形成的阴影，青海川喜欢在那享用午餐，享受在校园最高处的宁静。
前面被及川耽误了一些时间，而学校中午午休时间本来就不长，所以他不得不比往常更快地解决寿司和饭团，走的时候他抬头看了眼，连太阳的位置都和来时几乎一模一样，便匆匆下楼，心想着以后无论如何都要早点上来，不让其他的事情占据他宝贵的午休时间。
他将洗好的便当盒放回包里，又匆忙地从教室跑到五楼校长室，开学前一周副校长就打电话和他沟通取消运动员身份的相关事宜，定下来开学第一天确认、签字相关文件，当他喘着气跑到校长室门口时，青海川猛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调整呼吸到与平时差别不大敲响了门，得到一声沉稳的“进来”后才推门进去。
副校长高岛女士正在批改学生作业，她不仅是高级教师、学校高层领导，同样也是负责毕业升学班政治课程的老师，当她看到青海川时，立刻放下了笔，脸上浮起了友善的笑意，“开学第一天午休就叫你来校长室一趟，真是不好意思，青海川同学。”
青海川微笑着摇摇头，表示一切都是配合学校工作，老师为了自己操心这么多，自己才不好意思。高岛老师见他态度诚恳谦逊，心里泛起一阵无名的心疼，却只好点点头，从左手边的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交给了他。
“具体内容和电话里沟通的一样，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可以再浏览一遍，确认无误后请在最后一页签上名字。”
青海川接过那薄薄的几页纸，听到高岛老师的话语后，心底原本存有的犹疑，奇妙般地消失了，他轻轻点了点头，流程化地翻过一页页雪白的纸张，工整的印刷体黑字像窗外掠过的飞鸟一样一一闪过眼前，很快，就翻到了最后一页。
他从校服外套的口袋里拿出那支钢笔，拔开笔帽的声音在静谧的校长室中显得突兀又清晰。
“签好了，老师。”青海川将文件交还给高岛老师，对方接过来时在空中顿了顿，几秒钟之后他才松开手，高岛老师快速核对了签名是否清晰可以辨识，确认无误后便将文件重新放回抽屉里。
木质材料相撞的声音不刺耳，但也不甚悦耳的，即使上了一层蜡也难掩其厚实原料的本质。随着那声沉闷却又短暂的声响消逝在空中，校长室内再次回归本来的安静。青海川强迫自己将视线从那个抽屉上移开，转眼间便对上高岛老师毫不掩饰的担忧眼神。
这么明显的担忧吗。他在心里苦笑了一下。
“青海川同学，事已至此，老师也知道多说无益，但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你才高二，你还年轻，人生路还很长、很精彩。”
高岛老师的话语饱含着深深的关心与过来人的理解，青海川设想过这般温情的场面，原本以为自己会忍不住落下眼泪，但当想象成为现实，事实尘埃落定，他反倒没有当初噩耗降临时那么激烈的情绪波动，心里除去难以忘怀的遗憾与哀伤，反而还添了几分释然。
离开校长室，来来往往的学生皆是步履匆匆。要上课了。他背靠墙壁，回荡在空旷走廊里的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他却充耳不绝。
回到教室时，第五节课已过一半，他敲门后便推门进去，还未等承认错误的检讨出口，年轻的国文老师小栗小姐便已微笑着开口，“高岛老师和我提前打过招呼了，快点归位吧，青海川同学。”
他愣了片刻，随即在小栗老师充满鼓励与包容的眼神中点头道谢。回到座位后他从桌肚里抽出课本和笔记本，翻到今天授课的那页，是外国诗歌。
过度的希望，自然而然地产生了极度的失望。
啪的一声，他阖上书页。
大家都沉浸在小栗老师声情并茂的朗诵之中，并未察觉到窗边的声响。青海川说不出心里的感受，有难受，有遗憾，有悲伤，也有莫名的平静。这不合群的平静，搅得他心湖大乱，像是有一只尼斯湖水怪在里面肆意霸道地挥摆尾巴，从未有过的剧烈波动毫无征兆地降临。
可笑的是，因为平静。
与平常无异的心跳频率仿佛在昭示着他对事实的低头，对过去的一切正式告别，一页纸承载着太多不甘与辛酸，翻过去要费上好大的力气，可他的内心却出乎意料的平静，平静到青海川感到莫名的恼怒。
平静的，像是他无声的屈服。
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吗？曾站上过最高领奖台沉浸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也曾在深夜抱着红肿的虎口轻轻吹气，几百个日日夜夜的坚持，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吗？不声不响，好似风中飘落的一缕枯叶，再也无人问津。
他不甘心，他不甘心！
拳头打在桌上，声音是闷沉的，骨头也很疼，疼得他眼眶发烫发颤，滚烫的泪水将眼睛染成玫红，目之所及之处都蒙着一层昏沉的薄薄水雾，周遭整齐的朗读声好像渐渐听不见了，他被困在一个真空的罩子里，察觉不到也不想察觉任何外界的动向。
“...今天的作业是完成课后练习，并背默课文......”
小栗小姐踩着铃声出了教室，教室再次变得嘈杂。青海川的额头枕在手臂上，校服外套的粗粝感提醒着他身处现实，而书页上的字被水渍晕开了墨。
下午的课很快在浑浑噩噩中度过了。当预示着文化课结束、社团活动开始的铃声响起，那一瞬间，好像注入了活水的潭穴一样，一时间所有消极的、沉闷的气氛都被生动活泼的氛围打破，欢声笑语几乎是在瞬间便充斥了整栋教学楼。
学生们三两成群地前往社团活动地点，一路上都能听见球类落地的声音、清朗的发声练习、赛前的热身操口令。青海川背着包走在幽长的走廊里，几个横冲直撞的一年级推搡着向前冲，一不小心撞到了他。年轻气盛的低年级在看到他的表情之后，小嘴抿得牢牢的，互相拉扯着绕过他往前跑。
青海川盯着那几个男孩背着的长长剑包，顿住了脚步，一直到吵闹声乃至脚步声消失在转角，才默默转身离开。
走廊尽头是一间击剑教室。青叶城西高校是私立高校，学校所配备的设施与用具都是一顶一的好，几个刚入部的一年级早在推开大门后就被崭新亮堂的室内环境所震惊，一把把长剑摆放在剑架上，护面、护板、金属衣整齐地叠在桌面上，一幅幅雪白的击剑鞋静静躺在地上。
高年级的学长已开始热身训练，金属相撞发出的清脆声响足以使人头皮发麻，优雅的转身、利落的劈剑、迅猛的攻步，是日积月累的努力与经验铸就而成的能力。
队长吉刚拍手招呼大家集合，短暂的新生入部仪式结束后，低年级早已耐不住想要摸剑的心思，在前辈们的指导下穿戴好剑服，自我介绍时最活泼的那个耐不住寂寞，东看看西瞅瞅，“诶？青海川学长在哪里啊？我听说他得过宫城县单人组冠军呢！”
“是呀是呀，我在初中时看过他的比赛，出剑的动作干脆利落，直击要害，真的太帅了！！”
几位前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无一不露出为难的表情。最后还是队长吉刚拍了下一年级的后脑勺，“人家厉害和你有什么关系啊？你要是好好练习，争取到正选名额，以后也能代表青城参加比赛获得冠军呢！再说了，青海川他......”
声音渐渐轻了下去，不明所以的一年级追问怎么了，身边的伙伴已经在拽他的衣摆示意噤声，那只刚刚拍过他后脑勺的大手又落在了左肩上，力度很重，但一年级不敢出声抱怨，直到吉刚叹了口长气，那力度才随之减少，头顶传来的声音是与刚才洪亮的嗓音大相径庭的闷沉。
“他受伤了，很重的伤，暂时......不能练击剑了。”
作者有话说第1章 青海川润（220526-20:00:0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