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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归云一去无踪迹, ...

  •   当李忘生赶到观微阁的时候,只看到这位年幼的小师妹和他三师弟相对而坐,颇有些黄庭论道的意味。

      方才听守阁巡逻的弟子赶来向他禀报,李忘生尚且半信半疑,待见到了人方才放下心来。时隔二十年,如今年过而立之年的玉虚子惊奇地发现,距第一次见到这位三师弟时,青年除了身形模样变了个个儿外,气质仍旧一如当年纯粹。

      或许只有师弟这样在后山清修,不问世事的苦行人才能有这种洒脱吧。李忘生捋了捋颌下留的短须,只觉自己分明尚在壮年,无妻无子,却和那些家失中馈的鳏夫一般头疼。偏偏师父门下一众弟子要么是懵懂敏感的孩童性子,要么便是头脑聪慧不好糊弄的真孩童,苦也苦也。

      “师兄,师兄!”心中思索间又听得师妹言语,李忘生凝神看去,于睿那一双眼睛定定看着他,像是在等他说话。

      唉,这妮子!李忘生瞧见那位裴师弟肩膀微不可见地塌了半寸,分明是松了口气的模样。他便知是那促狭鬼又问了些刁钻问题。

      其实李忘生这倒是想岔了路,裴绛和于睿先前就这四楼摊开的志鬼传奇谈了两句。青年对这些不感兴趣,也和她来回折腾了几个回合,好在这位师妹也看出了他意不在此,又转了话题。

      但见裴绛虽然收了气势,然而一身凛冽武气,想来也是用剑好手,想来或许对前朝剑宗感些兴趣。于睿开口:“仅以汉末时论,单以剑术之精妙,当推王越史阿为最,可论战阵之中,厮杀之术,却以刘公马公为上。”

      “刘公顾应剑,多赖身形步法,辗转腾挪恍若踌躇回看,是以有‘顾应’名。”

      “马公出手法,唯快字尔。”裴绛接着于睿的话头讲了下去,食指与中指的指节搭在案几上。

      “只是军阵之剑,到底与江湖之剑有别。”

      少女微笑点头,乌木一样的发丝流水般披在身后,眉目尚且稚嫩,然眸明唇红,天然一番娇憨,“然也,裴师兄也看《弃军论剑录》吗?”

      这一段话引自魏晋时蜀地遗老所著书页,扉页自言曾为汉军老革,辗转百年过去,姓名与内容泰半散佚,只留“说剑”残篇,被有心人充实编纂,成了这本《弃军论剑录》。裴绛不知这师妹如何要和他独独提起这一句,倒是后知后觉明白了她言语中试探意味,便直接开门见山,“师妹有何事问询?”

      “唔,师兄直性,只是小妹有些许小事,望师兄解惑。”于睿倒没有想到这位小师兄是这么个性子,小道姑自小在这纯阳宫长大,也是长辈精心教养出来的,察言观色上很有一手,知道他未着恼,她也乐意直入主题。

      “三月玉兰早谢,师妹门下弟子有只豢了极久的玉貂跑上了玉霄峰上,如今也遍寻不得,”

      “并未见过。许是被过路野兽叼了去。”裴绛心想这事情说得无理,他虽身居玉霄,可百丈寒峰那里是一个人可占得尽的?便觉得这又是一重借口,“应当死了。”

      他说死字时眉目未动,语言平常,倒是好一番真人相。

      藏书阁灯火幽微,焰色照在裴绛素白的脸上,让于睿几乎错眼为一尊野像,有种难辨年龄,超脱世外的冷意。

      她想那些传言也有几分可信,这位裴师兄在玉霄峰潜修,硬生生把自己修成了块石头,瞧上去都没有几分活气了。难怪师父要让他下山见见世面,不然把这一生蹉跎在一座雪峰之上,虽非可怜,却也不免也太过可惜。

      需知玉与石本无差别,不过人爱玉,于是玉贵石贱,若至无人之处,白玉青石皆同种也。可玉毕竟是玉,既已琢磨,若不到红尘去——素衣女道又在心里慨叹,未免也太可惜。

      于睿的确原本不是想问这样的问题,那玉貂儿她虽然看着欢喜,到底也是那弟子疏漏,丢了便也就丢了,断没有来向这位师兄来讨要的道理。

      她原本来也只是想来探问一些关于大师兄的旧事,少女心思纠纠缠缠,总爱从旁人那里听些梦中人的事迹,又不想旁人知晓,便旁敲侧击得极委婉。只是方才才反应过来这位师兄年纪轻,想来大师兄的事迹风采也的确不曾得见。这么一想嘴里到不知道要问些什么了,便只讲那些闲散小事,看起来倒是她无理取闹在撒娇一般。

      小女孩脸皮薄,又事关自己那么点子少女心事,脸上便一下子没了些应对,面上立刻浮现一层绯色,瞧上去倒很是楚楚。

      “师妹言行无状,先给师兄赔不是了。”

      “无事。”

      这一句后,两人之间便只有沉默,一时只有灯火燃芯偶尔产生的“噼啪”声。

      正当此时,李忘生正好上楼,双方面上虽未表现什么,心下皆是暗暗松了一口气。是以于睿那声师兄叫的也颇为情真意切。

      阁楼上香气沉闷,裴绛常年在峰顶受寒风凛冽,对这蔼蔼之香实在欣赏不来,如今已是不堪忍受,偏偏师妹纠缠,又自出生起便从未与女□□往,分不清如何拒绝,现下得见李忘生,心下也是如释重负。

      他唯恐李忘生又在这里拉着他叙些不着调的闲话,早决定先下手为强,先把自己来意说了。

      “师兄。”裴绛起身敛袖作揖,“裴绛前来辞行。”

      这话没头没尾,说得突兀,直愣愣摔在地上,冷不丁一下提起,虽非无理,却也古怪。李忘生尚未反应过来,于睿倒是察觉出了这位刚刚认识的师兄话语中摆脱离去之意。尽管不知到底原因何为,但想起方才一番纠缠,心下也很有几分尴尬,便也起身开口:“这书阁待久也着实气闷,师妹先告退了。”

      这两人一来一回间诸多官司李忘生虽然并不晓得,但是去意也是明明白白,心知是这妮子又惹了什么事情要溜,若在平时他定然要好生教育一番,可眼下却是这师弟的事务为重,便也点头让小姑娘先走过。

      “师弟,”李忘生将手上木柄拂尘倒将挥了两下,行了个平辈礼,“久见了。”

      裴绛也只好点头回礼,“师兄久见。”

      彼时纯阳掌教这个位置还不是李忘生,可万事万物早在很早开始便有了预兆。固然李忘生早被视作下一任掌教,此时也开始接触门派事务,可这关怀同道,心怀水镜也并非是在接触事务之后才突然出现的特质。自小,对于同出一脉的师弟师妹,乃至纯阳上上下下所操得心思绝不比他师傅少,到谢云流叛教后,这份关怀便越发的有些变本加厉地扩散起来。

      “我需下山。”裴绛干巴巴开口,面上还是冷冷,瞧上去一眼便知不是个好搭话的,“望师兄打点路引。”

      好笨拙的小子,李忘生奶孩子奶了这么些年,看人一道上也算是练出来了。何况又何须他认真去看,光是知道这位师弟成日里全待在孤峰崖顶,便知道能忍耐得这般经历的绝不会是个人情玲珑的性子。相反,若在寒山上绝五色五声、五味五情,还能养出个活泼性子,这才算做令人侧目的出奇。

      名剑大会此前已经开了三次,成就了如今藏剑的声名赫奕,也迎合了江湖人求名求利的心理。多的是心性奸邪的小人妄图布下埋伏,以求得一份剑帖。

      便除了这些明枪暗箭,即使是随便什么境地下,一个几乎与外界毫无交流,将不通世事这四个字几乎刻在脑门儿上的人,又哪里有谁放心让他自己孤身一人去踏上旅途呢?

      于是李忘生含笑颔首,“师弟来意我已经知晓,路引之事也已办妥。只是名剑大会乃是江湖盛事,派去参加的弟子毕竟年轻,倒要劳烦师弟看顾一二。”

      这句话李忘生说得委婉又妥帖,裴绛虽然不通人情,可也明白自己对于山下俗世几乎算是一无所知,李忘生话语里要看顾的又哪里会是年轻弟子,分明是自己。

      感受到了师兄心意,裴绛正色敛袖,弯腰横手而拜,又行了一个郑重的礼,“绛,必不负师门威名。”

      事实证明,裴绛一生所言大多都做到了,说不负师门便真的给纯阳挣了个面子。名剑大会一举夺魁,纯阳冲虚子裴绛这名号开始在江湖当中名声鹊起,武名令人仰望,侠名更使人钦佩。

      只是这偌大盛名,到底是不是裴绛所求,那也只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归云一去无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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