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 4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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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的圣寿节，是日清晨，内銮仪卫早早的将太后仪驾摆在了慈宁门阶下，奏“豫平之章”，恭请皇太后出宫。皇太后身着明黄朝袍，头戴缀金凤东珠青绒朝冠，在慈宁宫升座，接着由皇帝率领诸王宗亲并文武百官行三跪九叩之礼，礼成，奏“履平之章”，礼部官员捧王公、百官的庆贺表文送内阁。百官皆退后，再由皇后偕同阖宫陛见，行六肃三跪三拜之礼，公主、王妃、命妇皆随行礼。
甄嬛一早起来便按品大妆，珠翠环绕，凤冠霞帔，湮没在贺喜的人群中。等参拜结束，已到了正午时分，草草歇歇了午觉起来，又要卸下礼服，换成略略简约些的衣衫，准备晚间的合宫家宴。
夜宴之前，嫔妃和亲王外眷是不会相见的。她入宫没多久，皇帝便派了允礼外出办差，算来二人已是三个多月未见了。想到家宴时候能够见到允礼，甄嬛的心绪茫然而酸涩，隐隐又带点期盼。
槿汐知道她的心思，打开妆台上的首饰匣子，拣了允礼送的那支白玉嵌红珊瑚珠子的双结如意钗别在她的发髻间，又打开打开紫檀雕花二十四幅密格木衣橱为甄嬛挑衣裳，内中秋季穿的衣裙琳琅不下数百件，织金烫银，嵌玉镶珠，满室皆是流丽的华彩。
槿汐择了一件浅雾紫的宫装，莲云蓬莱花纹有种轻软繁漪的柔美，衬得整个人仿若一朵轻盈的紫色的云。甄嬛想起初见那一年，仿佛也是这般紫色的宫装，与允礼在太液池旁突兀地遇见。
低低叹息了一声，甄嬛自己从匣子里拿了一串白玉琢成的夕颜花链子佩在胸前，对着镜子瞧了半日，有些不安和雀跃：“怀了身孕，许多脂粉不能用，槿汐，我这样会不会很丑？”
“娘娘自然是极美的。”
二人在室内悄悄分享心事，外头的碧珠心里泛着酸水，忍不住抱怨道“芳萍姑姑宽厚，那崔槿汐还真把自己当什么人物了不成？品级都被抹下来了，又是个犯过事儿的，外头修剪花枝的洒扫宫女都比她高贵些，居然还削尖脑袋往主子身边凑。瞧，又把门关起来说悄悄话儿了。”
“小声些吧。芳萍姑姑那个人，你还不知道么，最是个有皮里阳秋的。神仙打架，你进去掺和什么？”白璃瞧了她一眼，压低了声音：“横竖咱们是打定主意到了年纪被放出去的，争这个虚名做什么——何况，你当在熹妃娘娘身边近身伺候是什么好事儿不成？”
二人自幼在一处当差，白璃对碧珠多了许多耐心：“只看她带进宫的那四个罢！菊清现在还在后头盘点小库房呢，晶清就更惨了些，送到如嫔那里也不甚得意，前些日子得了风寒，人还没断气呢就直接被拖到了化人厂。如嫔还知道拦一拦，找个医官给瞧瞧，只是没保住罢了，咱们这位连句话都没有。崔槿汐倒是得了她的意，可是好好地三品女官之位，说没就没了。”喝了一口水，声音压得更低，近乎耳语：“诚贵人赵贵人都是甄府出身，你冷眼瞧着，她眼里有哪个？那赵贵人是她亲自举荐的，诚贵人还随她在宫外吃了那么多年苦，都是打小儿的情分，就因为她们现在住在贵妃的宫里，就处处防着，何苦来！但凡念着半分情分，即使顾忌贵妃，可咱们空里的侧殿可都还空着呢。”
“把你机灵的，怪不得你不往她跟前凑！”碧珠的手指尖对着白璃眉间一戳：“那咱们这位主子，不就跟戏里那曹操一个样子么，只能我负天下人，不能天下人负我？”
“且看着吧，你这嘴该管一管了，别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因是合宫朝见的日子，今日万圣节夜宴之上，一众妃嫔自然是卯足了斗艳之心，个个打扮得如三春盛放的花朵，唯恐落了人后头。为求节日喜庆之意，宫妃们的身上大都是织金的宫装，连那些位份低微久不面圣的宫嫔亦穿着掐金钱的锦衣，放眼望去尽是金闪银烁，兼之环佩珠玉的光芒闪耀辉映，一片歌舞升平的浮华璀璨景象。
然而众人间最夺目的莫过于自年初便得宠至今的滟常在叶澜依，不，如今已是滟贵人了。
甄嬛冲她颔首示意，她却神色淡淡的把头扭了过去，许久未出碎玉轩的眉庄也来了，正坐在甄嬛的下首。姐妹二人低语了几句，晚宴便开始了。
甄嬛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宗亲王爷等人的席面。允礼并不在其中，只有清河王妃一个人默默的坐着。
忽然,孟王妃眼波绵延直直飞了开去，牢牢定住在远处。滟贵人斟酒的手一顿，几乎是同时与甄嬛抬头望去。只见那目光盈盈所系之处，正是允礼负手踏进。
甄嬛心口一热，经月不见，恍若数载时光都已经过去了，她几乎耐不住要落下泪来。不过数月间，他的面庞已隐隐有了支离之态，昔日的翩翩风姿颇有沈腰消沉之像，然而其间风骨却是丝毫未减。
此时，允礼拱手而拜，保持着臣子应有的本分，道：“臣弟来晚了，皇兄恕罪。”
皇帝亦习惯了他一贯在筵席上的迟到早退，随和握一握他的手，亦生了手足之情，“你如今一路风尘赶回来，人都添了几分憔悴。”
允礼淡淡一笑，目光所到之处保持离甄嬛三寸的距离，她几乎能感觉到他呼吸间的沉郁，“到了上京着了风寒病了十数日，倒不是风尘之故。”
皇帝大为吃惊，“怎么没人来报知朕？”他生了薄责之色，道：“身边跟着的人是做什么的！”
“是臣弟不叫他们说的。”他淡淡地笑，“不过小病而已，如今也已经好了。”
太后仔细打量他两眼，颇为感触道：“瘦了这许多还说小病。”又向孟静娴道：“老十七家的，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孟静娴咳了两声，苦笑道：“依旧只是懒怠动，眼神也发眩。”
“别是喜罢？”允禧的生母顺陈太嫔凑趣道，一旁的庄和太妃连忙扯了扯她的袖子。
孟静娴的脸色越发苍白，下意识的摇摇头。就听太后道：“成婚这么久了，一点动静都没有么？”
她摸向自己的肚子。如果没有那碗落胎药...不，那孩子是父不详的孽种，留不得！
孟静娴愣愣的开口，声音干巴巴的谢恩：“府上有一名有孕的妾室，臣妇本想着等她诞下孩儿升她做庶妃的...”
太后这才满意道：“你是个好孩子。皇家讲究一个多子多福。早上请安的时候，哀家听说荣国公有个嫡出的孙女，生的花容月貌有宜男之相，做个侧妃也不算辱没了她。”木然的听着太后指了个侧妃，心碎的又何止是孟静娴。
甄嬛只觉得心神恍惚，说什么从没碰过孟氏，可是府上，为何有个怀孕的妾室？那胎多早晚的，如何怀上的，允礼可曾像对她一样对那妾室细声软言，无限缠绵？
而自己，又有何资格和立场去质问和悲伤？
太后不知道自己的话给甄嬛带来了多大的打击，仿佛是做媒做上瘾了，又看向华贵妃：“哀家恍惚记得，贵妃也有个嫡出妹妹？”
“是。小妹年幼，才刚刚及笄。”华贵妃起身恭敬答道，太后满意点头：“华贵妃的妹子，想来也是好的。下次年府进宫请安的时候，也把她带来给哀家和庄和太妃瞧瞧。”
允禧的生母顺陈太嫔不过是个辛者库所出的宫婢，若不是庄和太妃帮衬，允禧能不能长大都两说。由妇人教养长大的允禧，见识较之其他皇子也十分浅薄，并无太多心机本事，在前朝依附成年的兄长们，在后院处处听命于两个额娘。
这些年华府十分低调，只是华贵妃依旧高傲的与皇后打着擂台。太后把这两层婆母抓在手上，贵妃要想让妹妹过的顺心，必定得收敛三分。华贵妃又何尝不明白太后的意思，强笑道：“小妹顽劣不堪，恐污了太后娘娘圣目。”
太后慈祥的笑道：“无妨，咱们这群老家伙，就该瞧瞧那些花朵儿似的鲜活女孩子。”又笑着看向眉庄：“惠嫔是个好孩子，那牛乳蒸羊羔最是养人，竹息，你给惠嫔端了去。”
沈眉庄连忙起身谢恩，欣贵人左右看了两眼，笑道：“熹妃娘娘的胎只比惠嫔姐姐的早一个月，肚子却是大上了好几圈呢”
一时间周围的目光都聚集过来，虽知道她无恶意，甄嬛但还是有些不悦。只得抬起头，淡淡道：“太医说了，本宫怀的是双胎，所以肚子格外大一些。”
皇帝像是想起了什么，笑着扭头冲太后道：“儿子恭喜皇额娘，又要做玛嬷了。”他指着淳贵人笑道：“昨天朕去淳贵人那里，正看见她捧了肚子叫嚷着吃多了胃不舒服，让嬷嬷给她寻山楂丸消食。谁想到太医一来，诊出了滑脉。儿子特地命人不许声张，今日给皇额娘一个惊喜。”
太后果然欢喜，本想着把眉庄叫到身边关心几句的心思也淡了，指着桌子上一道杏仁奶酥道：“这个赏给淳嫔，她就爱吃这些小孩子吃的东西。”
甄嬛只觉得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
江玉燕垂下眼睛在心里嘲笑淳嫔愚蠢。在圣寿节爆出身孕自然能赢得万众瞩目，这胎被太后关注，谁也不敢动手，再不用担心孕期种种意外的。只是...她瞧了一眼笑的慈祥的太后，眼中划过一丝嘲讽，淳嫔出身不低，又是满军旗的，若是个龙子，自然能平安健壮。至于生母的死活，没人在乎。
再添酒回灯重开宴，稀稀落落有人向淳嫔道喜过后，都有些索然无味的感觉。皇帝再添新丁，没有子嗣的宫嫔任谁也不乐见。为增气氛也为减尴尬，皇帝便叫乐姬再择新曲来唱。早先开席时如嫔已清歌一曲，此刻滟贵人依依站起，道：“今日宫中众位姊妹都在，想也听腻了乐坊的曲子，嫔妾逞能，虽不及如嫔天籁之音，也愿以一曲博得雅兴。”
皇帝大感兴趣，微笑看她，“你在朕身边近年，从未听你唱过一曲，今日倒是难得听你开金嗓了。”
叶澜依妩媚一笑，丹凤眼眸中水波盈动，恰如冰雪初融，春光明媚，道：“唱的好不过是助兴，唱的不好只当是逗趣罢了。嫔妾献丑。”她从来清冷，今日一笑明艳如此，虽然众人不服她出身寒微而得盛宠，却也个个明白，以她的姿容日日与群兽为伍真当是可惜了。
她起身立于正殿中央，敛姿容，似一株芭蕉舒展有情，盈盈唱道：“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一时间殿中都默默不已，是在她悠悠反复歌吟不绝的末句中心心念念回味着一句“心悦君兮君不知。”
甄嬛忽然从心底生出一股安慰之情，至少，她比《越人歌》中的越女幸运许多了。无论如何，她所悦的那人是知道她的心思的，就如她也一样明白他。这样想着，微一抬头，却见允礼正目光盈然望向席间一隅，甄嬛微楞，才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见叶澜依歌声已毕，“啪啪”击掌两下，闻得殿外鸟鸣声声脆玲，乍然飞进一群彩羽鹦鹉来，一只金羽的停在了皇帝手臂上，一只白羽红喙的停在了皇帝肩上。
皇帝兴致勃然，笑道：“很有心思，小东西也调教得机灵。”
滟贵人微微一笑，眼波悠悠望过各人的面庞：“嫔妾歌艺不精，只好在这些旁门左道上用些心思。”
如嫔温然一笑，娓娓道：“这正是滟妹妹所长，也很能讨皇上喜欢。我们都不如妹妹有心。”
昌妃低低一笑，耳上的嵌明玉蝶恋花坠子便晃得花枝乱颤，“如嫔的意思说滟贵人本是驯兽女出身，寒微之人最擅长弄些本色的奇枝淫巧来讨好皇上？”
欣贵人“嗤”地笑了一声脱口道：“奇技淫巧啊！如嫔未必是有心这样说的，若说到寒微出身，难道如嫔是大家闺秀么？一样的人罢了，如嫔若有心说这话，岂非自己打自己嘴巴了。”
昌妃伶俐的眼珠如黑水银般滴溜一转，已经唇角含了盈盈春色，拖长了语调道：“是呢——如嫔老父已是知府，她又是表哥口中的‘礼义之人’，怎会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呢？”
话音一落，底下几个胆子大的嫔妃已经吃吃笑了起来。
流朱悄悄同江玉燕咬耳朵：“如嫔素来谨小慎微，对谁都是和和气气的。昌妃和欣贵人为何总是针对她？”
江玉燕一双盈盈的美眸从允礼的身上移了开来，轻笑道：“这个么...昌妃名唤蕴荣，而如嫔又是‘蓉儿’，跟惠嫔当年与你赌气一个道理。至于欣贵人么，不过是因为嫉妒罢了。她出身高又生了公主，反而不如一个看不上眼的安陵容得宠，如何忍得？”
二人说话间，昌妃依旧字字诛心。如嫔自知失言，又碍着昌妃的身份，一时粉面涨得如鸽血红的红宝石，身子有些软软地发颤，泪水含在眼眶之中，几乎含不住要落下来，只能紧抿着唇不说话。甄嬛是领教过昌妃嘴皮子功夫的，只当没听见，掰着白玉盘里一个金黄的佛手，作势与眉庄赏玩佛手。
华贵妃笑道：“大哥别笑二哥，谁不知道谁呢？”她意味深长的看向昌妃：“都是天子嫔妃，何必论出身。安知府当年虽然有过错，罪名倒也不大，至少不是抄家流放之罪。”
过了半晌，昌妃才强笑道：“贵妃姐姐不要动气么，一家子聚在一起难免逗个乐子，何况这出身不出身的也不是我先说的呀！”说罢只拿眼瞧着安陵容。
昌妃虽然自恃出身高贵，但生父始终是她一块心病，就连甄嬛听了心里也痛快不起来，被抄家流放的，可也有甄家一份——好端端的，提什么出身不出身的！
如嫔愈加窘迫，脸上不由一阵红一阵白，皇后只淡淡温言道：“如嫔素来谨慎温和，未必是有心之语。蕴蓉你也不是什么话都要心里过一过的人。”安陵容感激的看向皇后，泪水跌在酒盅之中，激起滴答的涟漪。
昌妃一副宜喜宜嗔的桃花面在殿中明光锦绣之下愈加娇俏秾艳，眸光娇嫩得似能滴出水来。她软绵绵道：“表哥听听，皇后的意思是有人说话做事无心，倒被有心的人利用去了呢。”
皇帝的手指摩挲着手中光滑如璧的青玉酒杯，杯中的“玫瑰醉”如一盏上好的纯粹胭脂。他的目光有些散漫，似在聆听亦似无心，突然“嗤”地一笑，缓缓道：“好好地谁会有心动这些心思。”他看一眼欣贵人身后的宫女道：“贵人喝醉了说话不知轻重，你扶着你家主子下去休息罢。”
昌妃微微惊愕，过了半刻娇滴滴道：“这么说来，此次纷端也有臣妾的过错，是臣妾多嘴了，臣妾自罚一杯。”
皇帝道：“你向来饮酒身子便不爽快，早些退下吧。”
众人皆知昌妃酒量甚好，并非皇帝所说。如此这般，分明是嫌弃她之前招惹事端了。
昌妃自从入宫以来素来得宠，哪曾被皇帝这般落过面子？还是为了她一贯看不上眼的安陵容，一时间泪水盈满眼眶，也不行礼，扭头便径自离了去。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第 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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