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之上》周碎时颂

82、马蹄飒沓鸣（1）

　　一晃几十年的年岁已过，这其中无数个三年，四方的修仙子弟和仙者比试切磋的日子也轮了好几个。北冥的那件事似乎没有造成什么重创，出席这场盛会的，照例是北冥的冬神或者陈忘。
　　终于有一年，禹岁宫中的藕花开得极好，灵气氤氲，仙雾萦绕。
　　这便是江夜那个仙法要成术的征兆。
　　江夜原本留宋醉的第一个地方就是在禹岁宫的藕花池，所以后来也就把所有的宋醉的仙气送到这一池水中将养着。
　　本来他以为几年就能成，没想到却等了几十年，不过好在还是成了。
　　今日碰巧临近四方神殿切磋的时候，江夜回到宫中，便拟定了一个帖子，只浓墨重笔写要宋醉此人一定要出席这一次的盛会。
　　由是。
　　阳春三月，仙聚昭武。
　　昭合位于东境与北冥的交界地带，再往北一些就是天虞山，不过天虞山属北冥境内，如今被南华的人管着，东境这边的是一座大江，源远流长，仙灵丰泽，流入昭合便是无数蜿蜒支流，是个修炼的洞天福地。当然，这也是为何昭武殿选择建在昭合的原因。
　　从某种程度上说，昭武殿也算上依山傍水了，不过昭武殿境内没有靠山的地界，所以三界众生比武的地方设在一片原野之中，那里的花草随四季而生，这个时节已有“乱花渐欲迷人眼”之势。
　　比武的地方乃是一个七层楼的高大建筑，四面围墙建起长廊、大殿与厢房，中间围着一个巨大的擂台，擂台分有三座，只要想，不论出身或是贫贱，均可上去比试，输了也无妨，只是赢了会得意忘形。三座擂台除了最中间那座极高，几乎要与三楼齐平，另外两个皆是与二楼齐平。一楼多是一些准备上台的人，自二楼起便是看客。
　　此时江夜正被一群人引着，朝东境的观台走去。
　　这种比武切磋的盛会，说到底都是为了联络四方的感情还有三界众生的情怀，教做仙的不能老是高人一等的模样，教四方不要因为分治而生了间隙。但是世界上绝大多数事情都事与愿违，这样好的一个初衷也是，神仙就是高人一等，也因为这样的比试，在凡人堆里显得更是鹤立鸡群了。
　　所以这比试切磋很多神仙是不参加了，比如江夜。
　　这时他手里拿着一个形状像是一瓣荷花的玩意儿，像是织锦又像是真的荷花，谁也不晓得三月的天哪里来的荷花，总之那是神仙，神仙哪怕是冬日里种得桃花开都是可能的。
　　更何况这个神仙还是东境的储君方神，所以什么离奇的事情放在他身上都不离奇了。
　　所以，并没有人知道江夜手中的花，其实算是双生花的原生，是未经仙法剔去污浊的双生花。
　　江夜被人引到位置上后，先是受了四方众生的拜服，他抬手示意免礼后，才开始寻找宋醉的身影。
　　事先做邀就是不同，宋醉果然来了。他身上依旧穿着他们初见时的那身素罗衫，他的徒弟上阳身上的衣裳像是做了裁剪，更为利索了，兴许是有上擂台的打算。
　　江夜收回视线，握手略拂了下手里的那瓣藕花。
　　他之前真是糊涂了，竟然觉得一个人会难以操控，可能是被陈忘与钟乐之间那错综复杂的种种晃了眼，又被宋醉在如梦令里说的那些话给唬住了，觉得这种事情得到成全难如登天。
　　再说他本来就住在天上。
　　白日里的时间走得格外的慢，江夜几次请人去叫宋醉上来，都被他再三推脱一直没有如愿，他实在有些厌烦了，台上的比武也没什么看头，他索性偏头枕手，看向了五楼南边长廊下的宋醉。
　　因着他这一眼望去，略施仙法，那边的声音也带了过来。
　　最先入耳的是上阳，他因为要上台所以很是激动：“嗳你看那人！再跳啊！接一记扫腿！嗳，真是可惜！”
　　然后是莫白，他不知道犯什么毛病，放着自己的位置不坐，偏偏跑过来和宋醉挤一张桌子。此时宋醉正百无聊赖地沏茶，他也趴在桌子上玩弄的茶盏，说：“哎我说，宋离人，我可是见你过来才过来的，你不是说这里有好玩的东西吗？你怎么看都不看？”
　　宋醉头也不抬，专心致志在他的茶上：“我没说过这边有好玩的。”
　　莫白摇摇头：“你肯定是有说过，不然我怎么可能过来。”
　　上阳的声音忽然挤了进来：“嗳！左勾拳！别上短兵！你不会耍刀！”
　　宋醉一壶茶的流程终于走完了，倒了一杯递给莫白，说：“你既然来看热闹，怎么不找上阳一起？”
　　莫白愠色道：“我说你这人，我看你一个人孤单跑过去跟你说话，你还这样爱答不理，我堂堂南华第一药师，你知道有多少人要跟我说话我都不看他们的吗？”
　　宋醉有些无可奈何了：“我是受人邀才过来的，估计一会那人得过来，你要得体面，还是回自己位置上好生端坐着吧。”
　　莫白不理会宋醉逐客，说：“受人邀？谁啊？”
　　宋醉垂头道：“不认识。”
　　原本听他们说话还听得津津有味的江夜：……
　　莫白惊道：“不认识？不认识的人邀你来你也肯来？我这么多年的生辰宴邀请你这么多次，你可是一次都没来！”
　　宋醉道：“倒也不是不认识，是不熟。”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本以为宋醉顺着就要把那个人给说出来了，没想到到这里却断了，好像是刻意回避方神这个名讳，不想与这样一个显赫的身份有过多的干系一样。
　　莫白却不管，接着问：“是谁？”
　　宋醉道：“其实你也知道他。是东境的储君方神，就在上方坐着呢。”
　　莫白闻言抬头向七楼的长廊檐下看去，不过江夜没看他，所以两个人的视线并没有撞到一起。
　　莫白兀自疑惑了会，又道：“嘶，宋离人，我发现你与方神，真的是有好大的缘分。”
　　宋醉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说：“怎么说？”
　　“你看哈，”莫白凭空变出一柄折扇，朝着宋醉靠拢一些，说，“之前玄武宴，你被陈见欢盯上了，几十年前东境立储，那日佳人刚跳完舞，你又被东境的储君方神带走了，好晚才回来，如今他又特意邀请你来昭合，你说，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宋醉略一蹙眉，说：“有这么回事吗？”
　　莫白执扇敲手，大有“我还能记错”的神色，说：“当然了！”
　　宋醉道：“你不说我都忘了。”
　　“……”莫白沉默片刻，说，“真是贵人多忘事。”
　　正这个时候，上阳的声音又挤了进来：“哎呀！打他呀！怂什么！上啊！犹豫就会败北！绕后啊绕后啊！”
　　宋醉和莫白的注意都被吸引了过去，然后便见宋醉倒了一杯热茶，似乎是担心上阳嘶吼叫喊得太多累到嗓子，对上阳道：“上阳，过来喝些水。”
　　奈何上阳此时观战正在兴头上，压根听不见他师父叫他，嘴里依旧叫嚷着“上啊上啊”、“打他打他”、“可惜可惜”、“有戏有戏”云云，十分激情澎湃。
　　宋醉：……
　　他默不作声把那一杯茶自己喝下了，随后又倒了一杯，放在一旁等凉。
　　莫白却揽了过去，说：“对了，你刚才叫上阳我就忽然想起来了，你那个星神朋友呢？叫什么来着……招星！怎么不见他？”
　　宋醉淡道：“我也不知道。”
　　莫白道：“你来东境他竟然没有来见你吗？”
　　宋醉道：“没有。”
　　莫白面带疑色，道：“我瞧着你们关系很好啊，之前松周海你还跳海去救他，虽然说是没救上来，但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怎么也要报恩，尽一尽东道主之仪吧？”
　　闻言，宋醉略一蹙眉，似乎是在想“跳海救人”这件事情，过了会，算是想起来了，便道：“我跟他说过不用报我的恩。”
　　莫白撇了下嘴，就差把“你是活菩萨”这五个阴阳怪气的字写在脸上了，呷了口茶，道：“你还真是……别具一格的神仙。”
　　两人沉默了会，然后莫白又凑了过来，问：“对了，我听闻你小妹佳人也来了，怎么不见人影？”
　　宋醉道：“佳人吗？她一早和唐挽音去昭武殿了，这个时候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莫白“唔”了声，说：“这两个姑娘真是姐妹情深，你说我们两个怎么就没有这种……”
　　不等莫白把“兄弟情深”四个字说出口，就被宋醉瞪了一眼，硬生生是咽回去了。
　　两人又沉默了会，莫白总是挨不住不说话，一会又道：“这两人其实也是缘分，唐挽音抓周的时候你没赶上，你可知唐挽音当日抓周抓的什么？”
　　宋醉道：“我都没赶上我怎么知道？”
　　莫白又噎了一下，自顾自把话说了下去：“也对也对，那我来告诉你。当日她抓周，什么诗书卷轴、金银珠宝、名贵法器，看也不看，直冲冲就朝着你小妹佳人的怀里爬去了，然后一抬手，抓住了佳人脖颈上的玉坠。”
　　宋醉道：“难怪，我说那玉坠怎么这些年不见佳人带戴了。”
　　莫白道：“你觉得怪你一直都没问过吗？”
　　宋醉道：“这有什么好问的。”
　　莫白：……
　　他翻了个委婉含蓄的白眼，说：“对了，你还记得你当初抓周抓的什么吗？”
　　莫白说着话的本意是料想宋醉刚才那么多事都忘了，以为他这事也忘了，刚好可以接他一句“不记得了”，然后自己把话说出来，以体现二人的兄弟情深。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宋醉道：“记得。”
　　“……”莫白沉着脸呆坐了会，旋即道：“我去找上阳。”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待莫白走后，宋醉周遭总算是安静了下来，不过这比武的场合本就喧闹，他想安静断然是不成的，所以这一份安静也仅仅是没有人再来找他说话了。
　　他兀自端坐了会，好像是在看擂台上的比试，又好像是在漫无目的地发呆，过了会，他似乎感觉到了身上的视线，忽然一抬头，不偏不倚地对上了江夜的视线。
　　江夜没想到宋醉会有所察觉，更没想到宋醉会看过来，他呼吸一滞，心神猛地一颤。
　　不过一瞬，两个人的视线便错开了，好像那隔着那么远的对视其实是错觉一样。
　　江夜紧了紧手里的物什。
　　方才这东西险些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