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之上》周碎时颂

40、江畔何年月（1）

　　看完舞姬的舞蹈，从将琴阁出来时已是日上三竿。道中庭的盛宴已经准备就绪，侍从杂役们忙得脚下生风，即便如此也不忘记抽出空来看一眼那传言中的神仙们。
　　江夜本想和宋醉他们入门之后道别，奈何招架不住莫白和上阳的热情，从道中庭正门到他们居住的轩榭，被左拉右拽地说了一路的话。不是在说方才见过的那名舞姬，就是在聊陈忘和无忧的红尘事，一言蔽之，没一个江夜感兴趣的。
　　南华和东境的仙神所暂栖的轩榭不在同一个地方，隔着有一段距离，因此他们还是要分别的。临到分别时，莫白按捺不住自己强烈的心情，还是问到：“招星，你是不是和那名舞姬认识？”
　　江夜冷道：“不认识。”
　　“那她为什么送花给你？”莫白很是不解，“她该不会是……”
　　江夜及时制止了他口出狂言：“不会。”
　　他这一句话十分笃定，还有些无言以对，反而让莫白好奇心更重了：“什么不会？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江夜斜睨了莫白一眼，仿佛是在思考莫白这个二愣子找死的劲儿是怎么当上南华第一药师的。
　　宋醉的目光由江夜到莫白，说：“莫青风，你可不要惹到招星。”
　　莫白道：“怎么说？”
　　宋醉身形略微一歪，刚好朝宋浔凑近了几分。他调侃道：“惹急了招星他掐你脖子。”
　　上阳立马附和：“对对对，我就被……”
　　江夜怒道：“宋离人！”
　　宋醉展颜而笑，身子又朝他哥靠近了几分微末的距离，说：“打住打住，我开玩笑的，我跟你道歉。”
　　江夜黑着脸盯着宋醉，盯得宋醉心里有些发毛。
　　宋浔抬起健硕的手臂没轻没重地搭在宋醉身上，朗声道：“嗳，招星，那舞姬也确实送你花了，你小子对人家没意思，但也总有个感觉吧？什么感觉说来听听？”
　　江夜道：“什么感觉都没有。”
　　“这怎么可能？”宋浔道，“大家都是男子，没什么好害羞的，心里想的是什么就说什么，大家也不会说你什么，对不对？”
　　江夜险些在宋浔那句“害羞”上直接动手教人闭嘴，但还是忍住了。他十分嫌弃地撇嘴左思右想了一番，末了，道：“我觉得她有病。”
　　众人：……
　　你清高你了不起。
　　恰在此时，忽然响起一道略微熟悉的女声，众人循声望去，见到的正是西洲女帝、白虎方神，孟机。
　　彼时她身上依旧是袒露着白皙的手臂和杨柳腰，穿金戴银，各种耀眼夺目的宝石于她娉婷的步调之间摇曳生姿，额间朱红花钿，披帛之下是若隐若现的白虎纹。
　　这一看就是御寒的主，和将琴阁里的舞姬一样，不惧严寒。
　　孟机道：“什么舞姬？我就晚来了一天，错过了什么好事吗？”
　　众人欠身行了礼，孟机颔首示意他们不必拘泥于礼数。孟机这样一个一方的镇主，又掌政操大局的方神，出现在别人面前时很少有压迫感，可能只是因为她允许别人直接称她的字，不像冬神，神秘严谨到都没什么人知道他叫什么。
　　孟机和他们一一打了招呼：“好久不见啊宋家俩兄弟，好久不见小狐狸，初次见面，这位……”孟机的话一滞，却是直直看着莫白，等着莫白自报家门。
　　莫白欠身笑道：“我叫莫白，莫青风。”
　　孟机续道：“初次见面，莫青风。”南华的四个人打完招呼，她又看向江夜。
　　孟机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江夜——因为江夜脸上那遮眼盖额的面具实在特殊，天上地下就没几个人天天这么戴的。孟机道：“好久不见，招星。”
　　江夜道：“好久不见。”
　　孟机收回视线，这一次她不用为谁收拾烂摊子，因此视线毫无拘束地来回在那些能看的到容貌的男子身上巡回。她道：“听说东境的祈福仙妃和北冥有故亲，她为什么没有来道中庭？”
　　祈福生平最喜荣华，生在北冥，嫁去四方名赫三界的东境，就算是东境的凡间除了什么乱子她都很少前往凡间，更何况是九元，所以自然不是冬神不愿意让她过来，而是她自己不想来。
　　这一点大家都心知肚明，孟机这一番话的重点自然不在这里，是要抛砖引玉。孟机又对江夜道：“你和贺听淮也算是跟着祈福沾了光，跟江图良一起来了。不过我怎么来道中庭几个时辰了，都没见到江图良在哪？”
　　江夜咂摸了一遍孟机这番话的弦外之音。孟机这么说她一定是见过贺枝了，他们临行时，贺枝是在江廷的轩榭内为他治病的，按理来说两个人应该是在一起的，孟机见到贺枝就一定见过江廷，可她如今这么说，又是几个意思？
　　莫不是江廷昨夜玄武宴上那一句想一睹无忧芳容的言语，真的就犯了陈忘这么大的忌讳，连看病都不许了？
　　不等江夜咂摸出个所以然，宋浔便道：“江图良？是那个一来就病倒的东境仙神吧，他不该在轩榭养病，跟贺听淮待在一起吗？”
　　孟机顿时大彻大悟，她说的话也令江夜大彻大悟：“原来那个病恹恹的仙神就是他？我以为是哪个身子骨不行还偏要来道中庭凑热闹的小仙呢。”她说到这顿了顿，换了种稍显内敛的语气，接着道，“病了的人不适合多去叨扰，我就没去他的轩榭。”
　　这可倒好，感情孟机是嫌弃江廷身子骨弱，此刻又是个不能自理的病人，没有去那一处的轩榭，所以才没见到江廷。
　　不过她是怎么见到贺枝的？贺枝不应该在给江廷侍疾吗？
　　孟机这话一说众人便反应来过来，唯独身子魁梧缺根筋的宋浔还没绕过来。
　　江夜看向孟机，问：“贺听淮不是在给江图良看病吗？你没去江图良的轩榭，是怎么见到贺听淮的？”
　　孟机听完这番话，眉心微蹙，比江夜更加疑惑：“贺听淮给江图良看病，他不是在陈见欢的轩宇，给无忧看病吗？”
　　给九元仙客看病？
　　几个人出去玩了一会就不知道错过了那些信息的人你看我我看你。
　　九元仙客也病了？
　　还病得这么凑巧，刚好赶在江廷的后面？
　　孟机自然也听说了江廷和陈忘、无忧的那些风言风语，毕竟这可是神仙的八卦，道中庭里的人有的一辈子都见不到一面神仙，这次不仅见到了，也亲眼所见八卦的诞生，那岂不是你传我我传他，奔走相告，都传疯了。
　　孟机收敛了疑虑，继而是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
　　精彩了。
　　东境和北冥，方神的大帝之子，实在是千古一遇，不得不令人啧啧称奇。
　　彼时宋浔仅仅绕过了孟机见到贺枝却没见到江廷的那个弯，对于在江廷病后，无忧紧跟其后就病倒的信息依旧没咂摸出不对劲。
　　宋醉是南华中仙，跟这场三角恋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但出于对病患的关怀，他还是对孟机问到：“贺听淮被请去给九元仙客看病，那江图良该怎么办？”
　　江廷血浓于水的亲弟弟一派无所谓道：“还能怎么办，如果那些传言是真的，江图良人又抢不到，只能做个陈见欢的手下败将，这样的结果，不应该早就预见吗。”
　　宋醉甚是平静地看了江夜一眼。
　　宋浔也在江夜这番话绕过来了，明白无忧紧跟着江廷病倒，那一定就是昨夜传闻不假。没想到来参加一场玄武宴还能撞见这样的奇闻，倒也挺让人大吃一惊的。但震惊归震惊，宋浔是个武将，喜欢直来直去，用大丈夫的方式去直面问题和困难，所以他十分认同江夜的观点，觉得一个男子在追求喜爱的女子这件事情上，输给了另外一个男子，那便是他自己技不如人，情苦自然是要吃的，没人能说什么。
　　宋浔赞同道：“我觉得招星说得很有道理，都是大丈夫，不过是一些小情小爱，很快就能过去的，离人，你也不要太过担心。”
　　于是宋醉又十分平静地看了宋浔一眼。
　　宋浔：“你看我干什么？”
　　宋醉道：“没什么。现在是没有人在照料江图良了，上阳，你跟我一起过去吧。”
　　宋醉说完就要走，却被江夜一把拉住了。
　　江夜问：“你去干什么？”
　　宋醉道：“看病啊。”
　　江夜朝莫白的方向歪了下头，说：“让莫青风去不就行了？”
　　宋醉往回退了几寸，两个人因为拉扯而扯得紧绷的手臂得到短暂的放松。但是江夜也没松手，宋醉似乎在思忖。
　　正在此时，忽然跑过来一个小脸通红，呼呼喘大气的杂役小厮。江夜定睛一看，正是昨日接他去轩榭的阿续。
　　阿续疾步疾呼道：“诸位仙君，诸位仙君，诸位仙君……”他说完第三个“诸位仙君”，总算是在诸位仙君面前站定了。他不曾喘气，哧哧道出了第四个“诸位仙君”：“诸位仙君，方神有请，请你们去方神的轩榭一趟，似乎是仙客病重，单单贺仙君一人无法应对。”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
　　贺枝都治不好的病，那得病成什么样？
　　阿续说完来意，侧身为诸位仙君让了道，说：“诸位仙君，有请。”
　　身为药师，宋醉却没有要起步的意思。他道：“既然这样，莫青风，那你先去看看仙客的情况吧，我和上阳去看看江图良。”
　　江夜眉头一拧，说：“我和你一起。”
　　听到自己所接待的仙君要和宋醉去另外的地方，阿续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他小心翼翼地问：“招星仙君，您不去吗？”
　　江夜道：“我不是药师，去了也没用。何况莫青风是南华第一药师，他既出手，旁人也就有看着的份了。”
　　莫白莫名其妙被夸了一通，虽不明就里，但十分受用，立马神采奕奕，拿出了他南华第一药师的派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