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7、万径人踪灭（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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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顿好南华来客，已是三更五鼓时分，暗夜冥冥，江廷带着江夜一同去往了紫阳殿。
一入殿，江廷就命人关了门窗，并神神秘秘地从衣袖中掏出了一块玄青色坠流苏穗的玉佩。这块玉佩江夜认得，是从前他命贺枝假扮青龙方神时让贺枝戴上的，这上面有青龙神灵，可以混淆视听，寻常人根本辨别不得。只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江廷道：“你走的这些日子，昭合生了变故，已经是第二个道中庭了。邪气横生凝结为灵，这块玉佩，就是在昭合雾失巷发现的。”
江夜心领神会，道：“是人祸？”
江廷道：“是人祸。这玉佩，你可认得？”
江夜道：“认得。这是我给贺听淮的玉佩。”
江廷道：“他来过东境了。他的仙锁来龙去脉成谜，至于那半块仙锁的下落，钟无忧和陈见欢在北冥也苦寻无果。你入阵入得急，有些话我没来得及问。其实就目前的情势来看，我们的胜算不大，你身上又有锁镣，若是贺听淮的仙锁找寻不到，或是寻到了发现于此根本毫无益处，你觉得，我们还有什么胜算？”
江夜道：“兄长不是都猜到了吗，何故多次一问。”
江廷道：“你真的打算……”
江夜道：“兄长，既然昭合逢难，不如就由我去降福，若是离人有消息，你立刻传音给我。”
江廷道好。
江廷应下后，江夜当即启程，去往了雾失巷。
晨曦薄冥之际，因着江夜的降福，昭合的大雪成了破天的大雨飞流直下，原本积重难返的雪也被一洗而空，那些掩盖在大雪之下的腐烂尸骸逐渐显露出来，骇人而丑陋。
大雨冲刷下，尸骸化为齑粉，满街行走的无脸黑色怪物也失去灵泽，散为邪气，退避三舍，到自己的荒郊野岭去了。那些因为尸骨而生的病气也为这清澈磅礴的雨水洗刷干净，待到日出时，昭合已经焕然一新，重复生机勃勃之姿。
临走时，江夜一翻手，将原本的雨又转化为轻盈的雪，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极目北眺，雪山皑皑，日光似冰，慢慢在苍白无力又满目疮痍的大地上游弋漂流。
他刚回到东境仙宫，还未到月佘宫，就被江廷一道诏令传去了紫阳殿，说是陈忘从北冥过来了，有要事相议。江夜命前来传召的仙侍退下，头也不回地去了月佘宫。
月佘宫的情况不尽人意，莫白还紧锁着寝殿的门，强劲的灵力在殿内浮浮沉沉，轻烟一般，站在殿外庭院之中都会受到影响。江夜无可奈何，只能先离开月佘宫，走到宫门时，余光瞥见庭院角落中一颗压满了积雪的树下蜷缩着一只赤色狐狸。
不消多想也知道这是上阳，瞧他蜷缩成一小团的模样，江夜猜他可能就没有离开过月佘宫，已经在这里守了一夜了。
江夜说不上什么感受，正要走，忽然感觉到胸口处一阵撕扯般的痛楚，眼前忽然一黑，仿佛入夜，他闭上眼，摇摇头，不多时，眼前的光景又复归明亮。
他看得到的是黑暗，看不到的是方才一个瞬间，他的瞳仁为黑雾所侵染，恐怖非常。
下了一夜的雪渐渐有停息的迹象。
*
陈忘前来东境事实上并非真是有什么大事——从南华离开后，回到北冥他发现自己的水榭乱得不成样子，无忧也不见了，和楚君大吵一架后才得知原来他已经被赶回了东境。于是，他马不停蹄地来到了东境，到东境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问江廷无忧的下落。
好在无忧正在落梅坊养伤，并没有去往旁的地方，江廷见陈忘一副“你不把无忧好端端地交出来我就劈了东境仙宫”的势头，想着左右也没什么大碍，就将无忧叫出来了。
由是，江夜到紫阳殿的时候，正巧是江廷、陈忘和无忧均在场的时候。
现在的时候说一句礼崩乐坏不足为过，江夜入了殿，向江廷作了一揖，也不看陈忘一眼，就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了。凑巧的是，陈忘也压根没想和江夜互相问候一声，也根本没看他。
坐下之后，江廷开口道：“昭合一带可都安顿好了？”
江夜道：“万无一失。”
江廷道：“玄武方神方说，北冥无忧树遭逢海难，通天的神树断了两处枝桠，是为天灾。”
江夜听着，看了陈忘一眼。
陈忘被他看的不舒服，道：“殿下先前过问的贺仙君，”说着，他拿出了那只冰心玉盏，“我特意为他做了一个如梦令，既然人齐了，就一起看吧。”说完，他伸出另外一只手拉住了无忧。
旋即，两人齐齐下阶，走到殿堂之中后，陈忘长身玉立，借着法力将玉盏往前一推，无忧站在一旁，向江廷和江夜作了一揖，方才对着玉盏倾注法力。
霎时间冰心玉盏闪耀起五色光辉，相煊之下斑斓仿若蝶舞。陈忘的灵气凌厉，而无忧的灵气则纤柔许多，两两相交，略一中和，既不过分张扬刺目也不过分低沉，就这么恬淡地载浮载沉，时聚时散，不多时，玉盏上下开合，蓦然发出一声脆响，白色仙雾自玉盏之中汩汩而出。
不多时，四人便一同入了留存贺枝回忆的如梦令。
令中先是白茫茫的一片，由天到地，甚至分不清天与地的差别。再后来，鸟语花香，流水涔涔，放耳去听，还能听到碎石随着湍流的溪水敲打河岸岩石的脆鸣声。
终于天远山高，绿水青林，蒙茸绿意伴春来。
四个人正站在一处山溪旁的空地上，这地方显然是樵夫经常斜角打水的地方，满地皆是葳蕤春草，只有这一块是光秃秃的地皮。
陈忘和无忧站在树下，江廷和江夜与他们二人相对而站，位置临溪，再往后一步，就能踩到为清水拍打的岸石。
“老师！”忽然，林中响起一个声音。
这声音江夜最为熟悉，正是贺枝的声音。
紧接着，就听贺枝继续焦急地喊到：“老师！你在哪里！老师！——哎呀！”
伴随着“噗嗵”的落水声和贺枝的惨叫声，贺枝就这么别开生面地出现了。
江夜与江廷齐齐回过头，就看见一身褐色春衫的贺枝全须全尾地跑进了冰凉沁骨的山溪里，从头到脚，没有一处是干的。好在山溪清澈，贺枝这一栽没给自己栽得满身泥泞。
旋即，他口中的“老师”陆离神君出现了。
陆离这时候穿的还是东境仙宫的官服，湖蓝色的长衫配镶宝石的银冠，仙气飘然地出现了。
陆离一见贺枝这个惨不忍睹的样子，便道：“怎么走个路还能栽进山涧里？快起来。”
贺枝抬头，一见是陆离，便笑着脸从水里爬了起来，道：“好的老师。”
在看到陆离的刹那，无忧飞快地蹙了下眉，又害怕陈忘看出些什么，欲盖弥彰地咳了两声。
陈忘关切道：“无忧？你怎么了？是受了风寒？”
无忧摇摇头，看了江夜一眼，道：“无碍。”
于是四个人又安安静静地看了下去。
起先做这个如梦令的时候，陈忘有意将陈忘的思绪往那半块仙锁上引，所以这一次，也正是陆离要剖贺枝仙锁的一次。
他们头也不回地往山上去，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从谈话的内容来看，贺枝这时候应该已经是父母双亡，孤身一人在世，已经没有多少亲族了，受了陆离的教诲后，自认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就将陆离看做了自己的家人、长辈，因此敬爱有加。
他们的聊天一般是这样的——
贺枝道：“老师，我们这是要去哪？”
陆离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贺枝点头似懂非懂，过了会，就再问：“老师，我父母葬身在这座山上吗？”
陆离答：“不，你父母生于灵，死于泽，魂散形灭，灵气复归大地。”
贺枝道：“所以……”
陆离道：“所以，这天地间的每一处，都有你父母的遗迹。”
贺枝点点头，也不知道懂了没有。
过了会，他就又道：“老师，剜仙锁，是极刑吗？”
陆离有些动容，停下脚步，慈爱地看着贺枝，道：“好孩子，你要是害怕，就和老师说，我们这就回去。”
贺枝犹疑一番，摇摇头，道：“不，只要是为了老师，我什么都愿意做。”
陆离一顿，片刻后道：“好孩子。”
两个人就这么一路沿着山坡往山上爬，天南海北地聊，从天地玄黄聊到春耕秋种，从东境烟雨聊到南华群山，又扯到了四大守护神的起源，四大神兽的来历，聊起了东西南北的历届方神，也不知是巧合还是谁有意回避，总之，这时候他们并未聊起南华和北冥的上一位方神。也就是宋醉和钟情。
正这个时候，陆离和贺枝走出了这一出青林满山的山丘，荆棘与树木密密匝匝的野路之中，忽然两个人朝前走了几步就豁然开朗了。只见漫山遍野一望无际的格桑花迎日而开，日光倾泻，野花芳菲，像是一步踏进了一个有阳光和鲜花铺就而成的烈火里，高山孤寂，生命如此绚烂。
众人这便发觉，陆离是走了一处小山路，爬上了敦薨山。就是埋葬着钟情的那座神山。
上山之后，陆离就加快了脚步，带着贺枝一路往山顶上爬去。走了一会，陆离觉得用脚走实在太慢，也不想去掩盖什么仙迹了，拉着贺枝一通运灵，直接到了敦薨山山顶。
陆离显然比方才更为焦急，而贺枝，虽然是胆怯，但他刚刚那一句可以为了陆离去做任何事情当真不是胡闹话，陆离打眼一指一块风水宝地，贺枝就壮着胆子过去了。
贺枝在一片格桑花丛中坐下后，陆离徐徐走到他对面盘坐，抬手运灵，在贺枝额前画了一个仙术，两掌一推，推进了贺枝的额间。
贺枝皱起眉，不敢轻举妄动。
陆离则悲悯的看着他，重复此番举措，一直到将贺枝身上的所有仙脉连同仙锁都打透到肉眼可见的地步后，忽然并拢食指和中指往自己手上一划，几滴殷红的鲜血滴落，长风乍起，吹得满山的格桑花起起伏伏。
陆离当即运灵幻化出一柄利刃，在贺枝胸前划开了一道口子。不过，他这一刀并没有切入贺枝心腹，露出来的还是血肉，仙锁在灵脉的涌动和庇护之中若隐若现，没有露出来。
贺枝血流了一地，没多久，就倒地昏厥了。
等到他再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回到了东境仙宫，陆离素日所居的殿宇。陆离正在为他缝合伤口，仙锁也已经取出来了一半，隐隐约约，他听见陆离对他说他应该做一个药师，悬壶济世。
到底是上万岁的神君，又在东境仙宫做夫子，给贺枝剖了仙锁后，硬是一点疤痕都没有，且根本看不出贺枝是个身负一半仙锁的仙君，看起来与寻常无异，甚至就连天资和灵力都未受损。
躺在床榻上的贺枝昏昏欲睡，最终在陆离的陪伴下睡了过去。窗外，日上三竿，温煦的阳光渐渐斜斜地照进来，又慢慢爬到了床榻上，渐渐冷了下去。
“老师，”如梦令中冷不丁地响起贺枝苦闷的声音，“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仙锁是做什么用处，难道真的是为了钟情方神吗？”
话音甫落，如梦令戛然而止，一切音容皆寂寥。
作者有话说
第217章 万径人踪灭（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