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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旧梦忆飞鱼(1) ...

  •   醒来的时候,江夜发觉自己身上的黑线似乎是变长了,颜色也深了不少。细细看去,能依稀看到那些黑线长出了极为细小的触手,已经长进了江夜的血肉里,正死死地用力抓着江夜的灵脉,一些抓得深的触手,因为和血肉嵌合,已经开始泛红,模样看着尤为触目惊心。
      江夜便知道这是唐迟用于对付自己的招式。唐迟既然来谈判过,说明他手里一定有后路或者把柄,否则不可能愿意把所有的遮羞布都扯下来。何况这根黑线本身就长得蹊跷阴森,又是从北冥那里得来的,稍作联想便能知道这是唐迟的把戏。
      至于这黑线的用处,虽然无人明了,但江夜猜测可能和如今禹岁宫那位说真不真说假不假的江深有关。想到此处,江夜便不再多想。左右青龙方神的仙锁在他体内,想让如今这个江深恢复以往那位青龙方神的盛景简直是天方夜谭,这个黑线也就是给他一些警示,与此同时让唐迟等人觉得于他是有掌控的。
      眼下他睡意全无,殿内焚的香他用不惯,便起身披了外袍过去,掀开香炉顶将香灭了。炉中香烟渐断,便开始扑朔迷离起来,不多时就彻底烟消云散了,为屋内仅存的寒风所打散。
      见窗外天未亮,江夜在香炉前又站了会,最终他抬手运灵,把很久之前宋醉送给自己的那只飞鱼拿了出来。飞鱼原是南华中人用于传讯的仙术,倚靠的是南华的仙灵,宋醉刚刚给他的时候这飞鱼还是通体晶莹微透金光,如今略有些五色相宣之意,像是上了年代的琥珀。
      江夜一见这只飞鱼便心觉欢喜,多日以来的忧虑、困苦、愠恼也都一并消散。他张开手,运灵使这只飞鱼游走于自己的指尖。飞鱼掠过之地皆是留下一抹金黄色的似云似雾的灵气,不多时便消散了,又过了会,等到江夜想起来这只飞鱼其实是用来写书传讯的时候,便蜷缩了手指,慢慢收回了飞鱼。
      飞鱼还在,但人已经不在了。想说的话堆砌成山,怕是说上一宿也说不完,可惜已经无从消说了。人不见了,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收了飞鱼后,他走到屏风后换了衣衫。这时节东境已经落雪,严寒酷似隆冬,尤其是清晨,昼夜交迭之际晨雪泠泠,最是酷寒难耐,他披上了大氅,点了个灯笼,也不管自己孤身出门会引起多大的暴乱与恐慌,总之就是这样出去了。
      他提的灯笼乃是木青色,灯芯微弱却长明不灭,灯笼身上画着青龙的神像,柄上还刻着几句佶屈聱牙的古文,左不过就是克念作圣云云,东境的礼教一向如此。
      庭院的枝桠早已成了枯枝,夏日里繁盛如云的花也一一败落,虽然没有腐败的气味,但是惨败的模样还是叫人心生郁闷。江夜走过那一地落叶,一路到了水桥旁。桥的对岸有一颗柳树,前几年刚刚移栽的,因为受的是东境仙宫的灵泽,长势奇佳,四季常绿,如今也已经凋落,像个弯着腰在河边哭泣的秃子。
      忽然间天上飘起雪来,淡泊的月光和微弱的烛火照拂下,细雪时断时续,银光熠熠,宁静而孤僻。
      江夜抬步,想越过水桥去看看那颗柳树,却不料他刚一抬脚,一阵急剧的寒风迎面吹来,很是干脆利落地把他手中的灯盏给吹灭了。
      夜色幽暗苍茫,灯都灭了,还怎么走路?
      于是他折回,也不计较如果自己过去渡些灵力给那棵柳树,它是否会死而复生了。
      今日的月佘宫一直冷冷清清,门可罗雀,一直到了巳时,才终于有人来。
      来的人是江廷,这些日子东境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大大小小的事宜皆落在了他的身上,又是江誉天的凶礼又是他自己的封礼,换做寻常人怕是早就人仰马翻了。东境所有人皆是忙的焦头烂额脚不沾地,他还能腾出时间来见江夜,说明是有要紧的事情。
      江廷一进来,便是一摆手,大步流星地走到桌椅旁,落座后,便开口道:“南华的人刚刚来过,似乎挺急切的,只去见了宸妃娘娘,后来是浮欢和我传的话,说唐玄琛有意希望你去一趟北冥。”
      甫一听完,江夜心想:唐迟如此一遭大费周章。
      江夜道:“他怎么不直接来和我说。”
      江廷端起桌子上的杯盏,一边往嘴边送一边道:“估计是避嫌,毕竟世人只知你是罪神,不知唐玄琛才是始作俑者——你这杯里怎么没茶。”
      江夜没理江廷的最后一句,直接道:“唐玄琛有没有说是什么事?”
      江廷默默放下杯盏,道:“说了。他道是希望你去北冥,把钟无忧从陈见欢身边带回来。”
      江夜嗤道:“他主意打得挺好。”
      钟乐,也就是如今一直陪伴在陈忘左右,被赐了名唤作无忧的梅花鹿,在死后的几年里离奇的出现在了东境神君湘芷月的居所,毋庸置疑,钟乐断章台逃过一劫,指定是被湘芷月救下来了。陈忘当年从湘芷月宫中要走无忧的时候,湘芷月并未言明这只梅花鹿的来历,也并非是她不知晓,湘芷月救人怎么可能不问清来历。
      既然如此,钟乐一个半仙之体的灵鹿,为钟乐神官的时候便是东境的仙神,在断章台一劫后为湘芷月救下,心里定然是向着东境的,以前唐迟可能可以当做这个人不存在,一些浑水让他搅了也就搅了,可是如今不同了。如今唐迟的棋局已经走到了最后几步,必须谨小慎微瞻前顾后,否则便可能前功尽弃。
      既然如此,无忧这个明晃晃的隐患便不能就这么大摇大摆地留在陈忘身边了。而最适合从陈忘身边带走无忧的,也就是江夜了。一来,断章台时就是江夜出手把陈忘从断章台上拉了下来,二来,江夜是东境的仙神,三来,他们二人都是赝神,这时候是需要见见面的。
      只不过——
      江夜又道:“依着陈见欢的秉性,放人是绝无可能,唐玄琛不可能不知道,此番去往北冥,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江廷道:“唐玄琛是什么打算,如今除了唐家的人,谁还能知晓呢?他已经是目下无名却有实的四方神主了,他一声令下,谁敢不从。”
      闻言,江夜略一挑眉,道:“你难不成还怕他?”这话说得很是模棱两可,既可以是嗤笑江廷,也可以是鄙夷唐迟。
      江廷道:“无所谓怕与不怕,只是他刚拔了东境的根基,你我脚跟皆是浮在半空,跺一跺脚就能从神坛坠落。他呕心沥血布了万年的局,若真是轻而易举就给破了,实在对不住他南司官的名称。总之,小心谨慎为好。”
      江夜垂眸,看向别处,道:“我知道。”
      江廷看着江夜这个模样,不知想到了什么,总之他是默默端详了片刻,随后道:“我忽然想起来不久前在藏书阁看的画卷,那上面的字句应当是你题的,叫什么来着……”蹙眉绞尽脑汁想了须臾,实在是想不起来后,他就此作罢,道,“不记得了。那是写给宋离人的吧?”
      江夜瞥了江廷一眼,闷声道:“是。”
      江廷道:“你是欺世盗名的假青龙,他是被剜了仙锁的真朱雀,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唐玄琛一定要让你和他分开,或者,为什么他一定要入南诏狱。他一个平平无奇的药师,被褫夺了清尚官的官位后,便又是一文不名的散仙,如此来看,他实在算不得什么威胁,为什么一定要被关着?”
      江夜蹙着眉,久久没有说话。这几日他已经不多提宋醉的名字了,但挨不住时常想起。每每想起来的时候,江夜总感觉心中一阵绞痛。别人不知道,但是他一清二楚,宋醉之所以蒙受奇冤入了南诏狱,其中有他的一份责任。如果他没有贪心让宋醉知晓自己不为人知的充满阴骘面容的过去,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又或许一切不会这样突如其来地发生。
      既然是他的责任,他就是避不开的。所以,每每想起宋醉,他就能想到许多事情。他会想起以往天下太平的时候两个人欢愉的相与,想起去寻找将往时他的贪念,想起见宋醉最后一面时,宋醉和自己说过的话,一切的一切,都会停留在宋醉留给自己的那封手信上。即便他给宋醉带来了非难,他还是觉得,他们之间是相互爱恋着的。
      那幅画是多久以前画的,江夜记不清了,画卷上的诗文是何年何月题写的,江夜也记不得了,他把这幅画卷和那卷写了自己罪状的文书放在一起,无非是想让宋醉看到的时候能念及旧情,希望宋醉能站到自己身边。
      窗外忽然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来,清澈的雨滴落在瓦当之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一阵急促的风雨声呼啸而过,把江夜的思绪拉了回来。江夜这才发觉自己想的远了,江廷的话他听了一半漏了一半,但是大意他还是清楚的。
      开诚布公地说,江夜其实没多想过宋醉为什么会被关进南诏狱,这其中是不是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更多时候江夜是担心宋醉在南诏狱会遭受到什么,宋醉是否会想宋浔说的那般因此丧命,他要为唐迟做到什么程度才能再见到宋醉等等等等……当一个人的目光为眼前气势磅礴的青山所侵占时,其实是不会注意到山上有多少处清涧绿水的。
      江夜缓了片刻,便道:“你有想过?”
      江廷道:“也是今日刚刚想起,觉得蹊跷。都说虎毒不食子,宋离人可是被他亲生母亲所害,难免多想一些。”
      江夜道:“可想出什么因果没有?”
      江廷又习惯似的端起那盏空的瓷杯,一边往嘴边送一边道:“想了。”
      江夜抬眼,看向江廷,两人四目相对,便懂得了对方心中所想。江夜道:“你想拉拢宋府?”
      江廷道:“想扳倒唐玄琛,必然从其根基开始。”
      江夜道:“宋将军府如今是风声鹤唳,南华几乎所有人都对唐玄琛齐心,别说是拉拢宋将军府,怕是连橄榄枝都抛不出去。”
      江廷略微一笑,道:“你怎知我抛不出去?”
      江夜看着江廷,须臾,便蹙着眉道:“你是说薛成期?”
      江廷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江夜道:“她凭何听你的?”
      江廷颔首微笑,一副高深不可测的神情,道:“天虞山时,我救过她的命,她留在仙宫的那几日也去过我母亲那里,她乃是君子心有圣贤德,是决计不会容忍自己做一个赝品的。”
      江夜道:“你倒是知己知彼。”
      江廷继续颔首:“那是当然。”说完,放下了那个空的杯盏。
      江夜起身,道:“不消说了,你留在东境多多留意,我去北冥也会尽力劝说陈见欢。”
      见江夜要走,江廷也急忙起身,一边伸着手往广袖里掏着什么物什,一边急匆匆往江夜身前走,一边走一边道:“等等,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闻声,江夜停住步,怪道:“什么?”
      江廷手上火急火燎,一团乱麻也算是立竿见影,走到江夜身前时就已经将物什拿了出来——那是一个木青色与玄黑色相间的面具,面具乃是玉制,玉面上雕着四方身上的纹样,小巧精致,不会显得繁杂,反倒是雅致许多。
      拿出来这只面具后,江廷往江夜身前一送,道:“是个面具,带上吧,免得有人认错人。”
      江夜不置可否,眼神复杂地看着江廷手里那个精致华贵的面具,旋即又看了眼江廷那半边脸上的面具,片刻后他接过,道:“多谢。”道完谢便轻车熟路地戴上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6章 旧梦忆飞鱼(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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