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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本是池中鱼(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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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薄星子萧,自极北之地而来的寒风长驱直下,漫过天虞山的山岭,席卷东境。
日出时分,遥远的东际,传来黑与白的割裂,幻化出无数种色彩,十色相煊,极目远眺,竟有几分流光溢彩的意味。
若是仔细看,就会发现,在夜色即将褪去时,星辰似乎有些摇晃。
*
昭合的瘟疫已经彻底转好,所有人都在庆贺。这一场独属于凡人的灾祸,在几位仙君的不懈努力下,终于迎来转折,虽然比不上三界盛会那样盛大夺目,没有广邀四海,但有几位仙君在,封功赐胥,仍旧值得瞩目。
换而言之,就是这一回东境的仙君并没有之前那么聚集了,北冥的仙君几乎走完了,剩下还徘徊在东境的,就是一些无名小仙了,那种飞升了几百年再也没升过仙阶的小仙。据东境的仙官说,西洲的凤兮尚还留在东境,虽然一直不抛头露面,但踪迹一直在东境。
至于南华,那可有的说了。且不说昭合就是在几个南华仙君的手里救下来的,尤其是,瘟疫的转折点还是在南华药师的手里产生的。
一问那位解救苍生的神医到底是谁,尊姓大名。
对昭合瘟疫略知一二的人清一色地答道:莫青风。
东境仙宫,禹岁宫。
江夜感觉自己做了个梦,醒来之后病情也似乎好转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那个梦承载着他的一些情绪,自梦断了,也就什么都没了。
他和宋醉还是从仙侍的嘴里,得知了有关昭合瘟疫的事情。说到底,他们终究没真的见过,当时当日的昭合是如何渡过瘟疫的。
禹岁宫里,华气蒸蔚。
江夜正摘下了面具,接过从宋醉那边递过来的碗筷碟杯,问:“昭合瘟疫一事,你都不在乎吗?”
宋醉一面夹菜一面说:“此言差矣,我肯定是在乎的,不然我也不会为了它,走南闯北殚精竭力。”
“可救了昭合的药师是你,享尽名誉的却是旁人,此等偷梁换柱之事,你也不在乎吗?”
宋醉:“救了昭合的药师也不止我一个,我何必在意那些虚名。”
不远处紫阳殿正在逢迎一众仙君吹捧的莫白感觉鼻子一阵轻痒,这么多人当前他不敢丢人,硬生生给憋了回去,继续和旁人有说有笑地聊起昭合瘟疫来。
江夜给宋醉倒了杯茶,说:“可是重功在你,如果莫青风真的因此被封作清尚官,你也丝毫不在意吗?”
“那不重要,”宋醉接过茶,“而且,唐玄琛不会册封清尚官的。他弱冠之年就任南司官,年少登顶的人容易心高气傲,唐玄琛还不到觉得南华如今需要清尚官帮忙把持的地步。”
“这么确信?”
“自然,”宋醉夹过一块肉,“实话说,我有些搞不清这些传闻到底是怎么起来的。无风不起浪,或许一开始唐玄琛真的有这个意思,想动用自己的权力赐封一位清尚官,但是,南华在他手下几万年来都没有任何变故,别说是灭顶的灾害,就连小灾小难都没有。要知道,南华群山之中的凶兽云集不是说着玩的,要让它们安静几万年不出来为祸世间,不是一件易事。唐玄琛虽然表面上看上去举止文雅通晓礼节,甚至有些文绉绉弱不禁风的感觉,但他的实力,深不可测。”
江夜莫名其妙地看了眼宋醉。
宋醉一边专心吃饭,鼓着腮帮子说:“看我做什么?我又没说错。唐玄琛毕竟是南华镇主,册封清尚官,也就跟封了监国没什么区别了,他还不到那个地步。”
江夜:“我一直知道归灵剧毒是未从消解的,你是怎么治的?”
“我自有我的办法。”宋醉说,“对了,你治愈面伤的事情,打算何时昭告?”
江夜放下筷子,拿过桌子上的帕子拭嘴,道:“今日。”
*
事情果真如江夜所言,仅一日之间,储君方神要为自己治愈面伤的消息就不翼而飞,闹得满城风雨。一开始仅仅是东境仙宫之人,对此事尤为震惊,毕竟观望这八荒六合,谁人不知储君方神的面伤乃是天劫所致,根本没有办法治疗,到底是怎样一位神君,能有这通天的本事,要为储君方神治好面伤。
很快,这则消息走南串北,硬生生是盖过了之前有关南华的一些猜测的风声,成了三界八卦的中心与重心,还有所有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不过,那名要恢复储君方神的容貌的神君,到底是何人呢?
三界众生抓耳挠腮,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到底谁那个有这个本领。
莫不是忽然飞升一个旷世奇才,原本籍籍无名,上了仙宫后预备大展才华,顺便借此传扬自己的名声?
貌似这么说比较合理。几百年过去,就连储君方神自己都不再对自己回复容貌一事抱有任何希望,决心听天由命,要是真的有人能医治,不可能几百年来都销声匿迹一般,三界之中一点声明高望都没有。所以,这个神君只可能会是个初生牛犊,还是千古奇才。
原本还被众星拱月的莫白,忽然被储君方神的消息盖了过去,人气大起大落,来得实在太快。昨日还在笑对一众仙家的趋炎附势道谢,今日就开始和别人一起,讨论另外的人了。
尤其是,这个人他还不知道是谁,极有可能不认识。
莫白有些烦躁,逃离了人群,拉着贺枝,来到东境的花园里散步解闷。他走在水廊上,用扇子给自己扇风,寒风骤降的天气也不觉冷,开口就问贺枝,道:“贺听淮,你知道给江如故治疗面伤的药师是什么人吗?怎么感觉大家都不认识此人?”
贺枝想了想,说:“或许是方神殿下自己呢?毕竟除了他,你觉得有谁能治愈天劫留痕?”
莫白点点头以示认同:“说来也是。”沉默了一会,发觉不太对劲,又道,“不对啊,方神殿下如今不是身中剧毒吗?归灵毒入骨髓断人灵脉,方神殿下都中了此等奇毒,还能自己给自己治愈旧伤?”
贺枝道:“也是。”这么看有点说不过去,江夜也不像是那么大费周章的人,而且,他身边也不是没有药师。
对了,宋醉不是还在禹岁宫给江夜解毒吗?
贺枝:“宋离人不是还留在禹岁宫吗?”
莫白偏头,诧异地看着贺枝,道:“宋离人?他不是早就跟宋佳人一起回南华了吗?上阳都不见踪迹了。”
贺枝:“上阳不是也在禹岁宫吗?”
莫白满不相信:“禹岁宫是那么容易进去的地方吗?况且依照宋离人的药术,根本不是能治愈天劫所留下的疤痕的。”
贺枝蹙着眉,不置可否。
宋醉是没那么本事,能使火陨所留下的疤痕消失,但是,如果江夜脸上根本就没有那些疤痕呢?这不就是一个空头,随随便便就能给的空名,只是给江夜面容恢复一个合乎情理的解释,一个三界都能接受的解释而已,至于真相如何,有谁去关心?
贺枝的步伐逐渐放慢,难以言喻的目光看着满园雪色。昨夜没有下雪,池水化冰,汪水随风潺潺流动。
贺枝第一次知道江夜至于宋醉的心思时,只是难以置信,那时候的心情,就是觉得江夜这样的人竟然也会对某个人动心,十分惊讶。不久前的交谈过后,贺枝又一次得知了江夜之于宋醉的情感,联想过往种种,他只觉得这两个人是情薄缘浅,别说能不能走到最后,能不能走到一起都是一回事。
如今江夜要把恢复容颜的功加在宋醉身上,摆明了就是想借此,加深两人之间的羁绊。
贺枝忽然惊觉,或许江夜,其实是个一往情深的人。
贺枝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复杂。
旁侧的莫白发觉贺枝出神,停下脚步,收起折扇往贺枝身上轻轻一敲,道:“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贺枝不合时宜地叹了口气。
莫白一脸莫名其妙,忽然惊愕道:“不会那人真的是宋离人吧?”
毕竟莫白,贺枝这时候显得稳重多了:“不出意外的话,就是宋离人。”
莫白错愕道:“什么?!宋离人何时能有这个本事?我怎么从未听说?储君方神的面伤即为外伤,又伤仙气灵锁,宋离人不擅长外伤的疗愈,他怎么可能会自告奋勇,要给储君方神看伤?”
贺枝道:“宋离人的实力我从未真正知晓过,不过我觉得他药术甚佳,昭合瘟疫的突破口,不也是他发现的吗?”
“他发现了什么?”莫白矢口否认,语气甚至有点轻蔑,“无忧木是你去采的,方剂是我配的,药膏是我研制的,就连最后的汤药都是上阳熬的,宋离人早几日就离开了雾失巷,除了楮玄木是他送过来的,他还做了什么?”说到这,莫白皱紧眉头,走来走去愈加思考,忽然,他蓦地停下脚步,坚定地看着贺枝,道,“此时定有蹊跷,我去禹岁宫找宋离人问个清楚。”
贺枝抓住了他,道:“等等,如果真的是宋离人为方神治病,你还能问些什么呢?”
莫白用力拽自己的胳膊,道:“见到人我就知道了。宋离人与我自幼时就相识,他的实力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吗?我堂堂南华第一药师,我都束手无策的事情,他又能有几层胜算?嗳贺听淮你松开我,我去去就回,回来再和你细说。”
贺枝依旧死死抓着莫白的胳膊,道:“或许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呢?”
一听这话,莫白忽然停下拽胳膊的动作,停下身转过去面向贺枝,笃定道:“宋离人,我最是清楚,他运气不会好到这种程度。”
贺枝见人拦不住,大有不撞南墙不回头之势。设想莫白当真去问了,估计也是问不出什么,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莫白真的察觉什么不对劲呢?
黔驴技穷之际,贺枝开始胡扯乱诌:“莫青风,你去了禹岁宫也没用,禹岁宫如今被方神下了禁令布了结界,不许人随意进出,就连宸妃娘娘要见方神殿下一面都很困难,何况你与方神非亲非故,依照方神的脾性,这个时候,是断然不会让你进去的。”
莫白遂冷静下来,松懈了胳膊上的力道,沉默良久,道:“说的也是。我觉得江如故这个人有时候脾气也没有传闻的那么好,如今他又恶疾缠身,我进去确实困难。”
贺枝点点头,拉过莫白的手,心觉孺子可教也,笑道:“是了。不如等方神殿下病愈出关了,届时再问也不迟。”
谁料莫白压根油盐不进,道:“但是消息可以进去。你不是说上阳还在禹岁宫吗?正好,我飞鱼传讯给他,让他帮我问问。”
贺枝:……
好一个贼心不死死心不改。
*
翌日,东境的热闹程度逐步被推崇到鼎沸,先是有昭合一事作为铺垫,后来又是南华清尚官和南华宋辞的传言,又是储君方神身患奇毒的消息,使得三界众生都为之瞩目。如今,又说有人要为储君方神医治容貌。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和消息,挨个的连成串,吊足了三界众生的胃口。一时之间,三界就像是油锅入水一样,顿时炸开了锅,所有的注意都放在了东境身上。
而且,很巧的是,东境今年的春夏时节尤为特殊,倒春寒不知道是不是反悔自己走得太早,流连于东境之地,千里迢迢从北冥极寒之地又跑回来,冷得东境三界皆是猝不及防。
事出反常必有妖。回想过去,上一次出现这种反常事件的,还是玄武方神飞升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