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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月佘宫成心(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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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顺着酉时的宵柝声吹来,几分寒意。冷月高挂于苍穹之上,皎洁的光芒使大片星光失去色彩。
许多仙侍宫人神色慌张东跑西跑,身影穿过巍峨庄肃的东境仙宫的每一处,长廊,高桥,殿宇,凉亭……人来人往,人影憧憧,唯独略过人迹罕见的月佘宫。月佘宫就像是被遗忘了一样。
残月上翘,爬上远山,为世间蒙上一层黛色。
月佘宫外,缓缓走来一位身穿月白色裘衣的仙君。仙君长身而立,于不远处树影花影中来来往往的人群相比,格外宁静。
宋醉越过月佘宫的门槛,复行几步,满宫轻盈的荷花香,夹杂着寒霜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不徐不疾,不惊不躁,似乎认定江夜会在月佘宫里。
而事实也正如他所料想的,江夜当真就在月佘宫内,而他害得满城风雨,合宫的人都在找他的原因,是因为病气入侵所致,人就靠在殿内的柱子上,昏迷过去了。
宋醉走到江夜身影,斜斜的月色笼罩他的全身,打下来的影子铺盖在了江夜身上。他俯下身,为江夜把面具戴好,身影因为这一动作而偏移,月光照在了江夜的脸庞上。
宋醉为江夜把面具戴好,把灵位收好,最后定坐于江夜身前,拿过江夜的手来诊脉。
脉象几经沉浮,他微微蹙眉,轻声叹息,为江夜渡灵。
不多时,月色盖过两人,被门窗遮挡住。宋醉起身,抬手运灵,将两人都带回了禹岁宫。
以上所系江夜想象中,宋醉是如何把自己带回禹岁宫的。
这个想象出来的版本和真实发生的版本大差不差,唯一缺漏的是,宋醉找的江夜的时候并没有那么淡定。要是面临东境的储君方神不知所踪,都还能坦然不惊的话,那就真是没心没肺了。
*
禹岁宫的宫人被遣散的差不多了,江夜因为身上恶疾,似乎截断了几处灵脉,从内里伤了灵力,难以恢复,也无法见客。由是,紫阳殿里的唐迟,他就没见成。
作为一方尊神,许多事情都要他过目,他不让旁人近身,只留了宋醉在身边照顾,于是,宋醉这个一心只读医药书,充耳不闻窗外事的洒脱神仙,顺理成章地晋升为江夜的千里眼顺风耳,任何事情,宋醉都需要去了解,随后择个时机和江夜说。
此时江夜正坐在床上,一旁有几份布帛所制的本子需要他过目,宋醉守在床边研药,一边调药一边跟江夜说话。
“……听说陈见欢得了一只灵鹿,修行尚浅,修的灵锁也是不郎不秀。”
江夜:“灵鹿?”
又是鹿妖。难免不让人联想到几十年前惨死的钟乐,也是一只鹿妖。
宋醉道:“是,听佳人说,似乎是湘芷月神君赠与的。”
江夜思忖片刻。湘芷月赠与的,说明这只鹿曾经是湘芷月豢养的。仙宫没有养灵兽的习惯,江夜又想了想,方才记起曾经在落梅坊见到的那只梅花鹿。
江夜道:“原来是他。”
“什么?”
江夜道:“原来是湘芷月的梅花鹿,我曾经见到过。”
“人形吗?”
“不是。”
宋醉沉默片刻。
江夜察觉不对,问:“他人形如何?”
宋醉道:“我没见过。估计除了陈见欢自己,就没有人见过那灵鹿的人形是如何容貌。”
*
紫阳殿。
江夜身体抱恙,无法参与的席会。
唐迟此番乃是忽然到访,所以东境准备的十分仓促。但仓促归仓促,该有的礼数与体面,那是一样不少。
因为是南华镇主来访,筵席盛大,佳肴美酒,一一不得缺少。但由于谈的事情有关四方和谐与三界安宁,所以除了几位重要的神君,紫阳殿的议事殿内就不再有任何人了。
唐施是在唐迟来的时候才知道,他哥此番的目的是什么的。唐迟一来,宋辞将要与东境其中一位殿下结为连理的消息就不翼而飞,因为是东境与南华都尊贵的神仙,一时之间,闹得沸沸扬扬。
要命的是,这个时候宋浔竟然也被召回南华了。除了婚丧嫁娶大乐大礼,哪里需要宋浔这么着急地赶回南华。
唐施急的茶不思饭不想,对江誉天下的禁令视而不见,拉着宋辞就往紫阳殿跑。
当然,刚赶到紫阳殿的时候,就被殿门守卫拦了下来。
唐施自幼娇生惯养,根本容不得别人拦自己,尤其还是这么急迫的事情,一见守卫伸手,脸就沉了下去,怒道:“南华的唐挽音,也是你们能拦的?”说完,一挥衣袖,轻而易举又杀气凌人地把拦在面前的守卫击退到了一旁。
唐施赶过去的路上虽然风风火火,但是议事殿她依旧进不去,到头来还是要守在殿门外听候发落。
唐施是个矜贵的主,一想要任人宰割逆来顺受,就气不打一处来。她生起气来模样十分骇人,平日她样子就拒人千里之外,矜贵自持,这时候更是阴沉着脸,吓得周围的仙侍都不敢近旁。
殿外真是鸦雀无声,屋子里的人说了什么,根本听不懂,一丁点风声都没有。唐施等得不耐烦了,干脆施了个仙法,企图听清屋内的声音。
宋辞见状,就要阻止。
唐施偏手躲了过去,说:“佳人,你不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
流言四起的当事人宋辞十分淡然,说:“他们说什么,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挽音,你我前来此处就已经违背了东境大帝的禁令,若是真窥听到了什么不该我们听到的……”
唐施打断她:“什么不该我们听到的?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在商讨南华与东境结亲的事情,怎么不是我们该听的?江誉天又没有女儿,否则我阿爹阿娘早让我哥娶妻了。”
宋辞道:“东境大帝既然已经下了禁令,你的仙术断然无法破除,他们不想让我们知晓的事情,我们也没必要知道。”
唐施道:“我偏要知道。”说完,那道仙法徒劳无功后,她竟是直接开门走了进去。
殿内装潢大气雍贵,青龙画座屏之后,几道身影若隐若现。
议事殿的门是被唐施用仙法打开的,紧掩的双门被强迫推开后,灵力带出了余波吹拂过整个议事殿。花草浮动,门窗微震。
唐迟的声音自屏风后传来,平静而不失威严:“挽音,不得无礼。”
唐施同宋辞一道行了女仙礼,道:“问东境大帝安。”
江誉天的声音随之而出,比起唐迟,他就显得沉稳许多:“无碍,既来之则安之,进来吧。”
唐施随即拉着宋辞就往里走,发间步摇晃动,几次险些缠上身侧宋辞的长发。
殿内一共有四个人,江誉天,唐迟,湘芷月和江廷。
江廷的那些风月事,唐施略有耳闻,尤其前不久刚见他跟一个女妖行走在一起,这种情况再见到他,唐施胃里翻江倒海,属实没什么好脸色。
宋辞扯了扯唐施,施礼道:“神君安好,殿下安好。”
唐施无奈又烦躁,很敷衍了事地行了礼,就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了。
她这一通无拘无缚我行我素的行为,差点给唐迟直接看得气晕厥。
待她们二位都坐下后,江誉天方道:“那么,照芷月的说法,如故这一次,乃是命中大劫。”
湘芷月缓缓道:“是劫是缘,全系如故。”
江誉天对湘芷月说:“你说,宋离人能救他,平安渡此劫难?既然如此,我派人请……”
江廷看了宋辞一眼,打断了江誉天:“父亲,不用去请了,宋离人现如今就在禹岁宫。”
唐施当即瞪了回去。
江誉天一停,转而对唐迟道:“那就有劳了。”
唐迟拱手笑道:“哪里哪里,都是分内的事情。况且据我所知,离人与储君方神交情匪浅,出手相助,情理之中。”
话至此处,他们所交谈的内容换了个方向,但是仍然没有涉及东境南华结亲的事情。
江誉天道:“还有那只灵鹿,确定万无一失?”
湘芷月道:“我将小鹿赠与陈见欢,是因见他身逢此缘,无从当断。”
还真是避世避了几万年,潜心钻研命途一事的人,能够说出来的话。
不过,湘芷月答的虽然不着边际,与江誉天的问话也毫不搭边,但是交谈的四个人却没有一个有疑虑诧异的,反倒是将谈话稳稳当当地进行了下去。
江廷作为补充,道:“父亲放心,那只灵鹿受母亲教养多年,断然不会像数年前的钟无忧一样,犯了黑白不分、正邪不辨的糊涂。”
江誉天沉默片刻,道:“祈福那边,我会酌情和她说的。”
毕竟北冥如今再怎么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都是祈福的故乡。北冥如今境况如何,四方如何看待与对待北冥,祈福还是需要知道的。
*
时序潜入子夜,夜风猖獗,寒气浓重。
殿宇内,江夜衣冠楚楚,随手把玩着花草,道:“谁也不曾见过,东境遣派北冥的仙官,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神秘。”
宋醉道:“不过,江夜,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为什么两次的仙官,都是送到陈见欢近旁?陈见欢之于冬神,固然岁小,但他也是一方尊神,不可能这些把戏都察觉不到。”
“色令智昏,”江夜道,“之前陈见欢就一直在寻找逝去的钟无忧,这一回,可能是明知道找不到了,决心从灵鹿着手,自己养一个出来吧。”
宋醉抿嘴,神色凝重。
江夜看了宋醉一眼,道:“怎么?”
宋醉道:“也没什么,就是听着觉得十分猎奇。”
“没什么稀奇的,他是陈见欢,这些事情他做得出来。”话音刚落,江夜忽感自己胸口传来一阵剧痛。
起初只是颤栗,他皱起眉,旋即就是仿佛心口被撕裂开一样的痛楚,好像有人拿着短刀在生剖自己的心,又慢条斯理地割断自己的灵脉一样。这痛楚,和几百年前换仙锁那一次的痛楚,如出一辙。
他感觉自己好像身处幻境,周围是深海之中冥冥之音,撕扯着他的视线,感受,一步步把他带向一个黑暗的未知的领域。
江夜听见宋醉在喊自己,可是他没有办法作出回应。意识朦胧之际,他紧紧抓住宋醉,说:“离人……不要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