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之上》周碎时颂

106、馄饨店前话（1）

　　转眼便来到了上阳与莫白昏迷的第二天，大雨仍然没有停。这一天里，几个仙侍帮忙救治那些病人，可是依旧病的病死的死，像是受了什么诅咒一样。上阳与莫白也没有任何好转的兆头，至于江夜临时布下的那场雨，也丝毫不起作用。
　　天虞山恶灵，前身是北冥行将完建的冥界邪灵，前身是人的亡灵，死后仍然不得安生，一旦形成恶疾，便就是这个场景了。
　　日暮黄昏，行将入夜，江夜站在院中，隔着雨幕看向天河中的星子。
　　二十八星宿，四方神兽，维持着三界的秩序与平衡。凡人好占卜，几乎三界的生生死死，全系在了那些夺目璀璨神秘莫测的星河之中。
　　他刚刚从仙宫回来，和江誉天又讨论了一遍昭合瘟疫的抉择，最终结果还是自生自灭，不过江誉天允许江夜调动仙侍过去，也算是各退了一步。毕竟三界那么大仙宫那么大，仙侍也需要各司其职。
　　不过仍然没有多少药师愿意过来，因为莫白病倒的消息被传开了。莫白作为南华大名鼎鼎的第一药师，他要是都病倒了，试问还有哪个药师能救民于病苦之中？哪个药师又敢，在这个时候前往昭合？
　　江夜收回目光，走入房屋。
　　其实不止那些药师，江夜对昭合这个突发的瘟疫，关心也只有它背后的原因而已，如果能拿出强有力的证据，那么收复北冥这个潜在的祸患，就指日可待。至于那些被瘟疫害死的人，不过都是自己的命数，就不是他能多心的事情了。
　　这间屋舍仅有两张床榻，此时分别躺着上阳和莫白。屋内点着一盏烛火，昏昏暗暗，宋醉趴在上阳的床边，满身尽是灵力耗费过多的疲态。
　　江夜走了过去，宋醉也一动不动，保持着趴在床榻边的姿势。
　　江夜知道他没有睡着，便开口，道：“不如，把他们送去东境仙宫？仙宫灵气丰泽，也好养伤。”
　　宋醉慢晃晃撑起身子，道：“对啊，我都忘了这茬了。那我现在就把他们送过去。”说完，他就要起身，却被江夜按住了肩膀，又按回去了。
　　江夜道：“我来吧。”说完他走向前，对着上阳和莫白略施仙术，两人便通体泛着星星点点的仙光，不久便化作一团雾，没有了。
　　宋醉略显疲惫地扶额，道：“他们去了哪？”
　　江夜道：“禹岁宫。”
　　宋醉道：“他们身上的黑线，从灵脉来看，是受了邪气入侵，而邪气，也仅仅是普通的邪气，和我们在如梦令中所见的，天差地别。”
　　江夜走过去到宋醉身侧，抬手搭上了宋醉的肩膀，道：“冬神当有办法。”
　　宋醉道：“为什么是冬神？”
　　北冥如今两位尊神做主，一位是镇主冬神，一位则是方神陈忘。宋醉此话之意，便是为什么要问冬神，不能问陈忘。
　　江夜道：“陈见欢那个小子，如今对你我都还怀恨在心，他怎么可能告诉我们？”
　　宋醉却摇头道：“当年北冥一事，全系冬神在推，陈见欢算是年轻气傲，不分明就怨怼所有人，是他还没有看清楚。”
　　闻言，江夜状似无意地看了宋醉一眼，结果只看到一个脑袋顶，乌黑的长发一片。他还以为宋醉说完会抬头，结果却没有。他抬起搭在宋醉肩膀上的手，摸了下自己的鼻子，道：“那日大雨，陈见欢都和你说了什么？”
　　宋醉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江夜说的是什么。他道：“没说什么，就是认错人了。”
　　“认错人了？”江夜蹲下身，两只手抓住宋醉的肩膀，将人面向自己，后道，“我觉得你和钟无忧，真的很不一样。”
　　是很直观的不同，不论从哪个方面来看，两个人都是相差甚远，谈何相似？
　　宋醉失笑：“是吗？我也觉得。”
　　“轰隆——！”屋外忽然传来一声沉闷。
　　两人的神色遽转，对视一眼。
　　“轰隆——！”
　　“嘭——！”
　　“咵嘭——！”
　　“……”
　　短短的几瞬，又是接连好几声巨响，两人连忙走出门外。
　　门外已是狂风大作，星子被浓密沉闷的乌云遮盖，树叶吹得忽然作响，几个搭着帷帐的院户，帷帐连同缠帷帐的木柱子也被风注意吹动，最终飞得飞滚得滚，乱作一团。
　　“救命——！”
　　“救救我——！救救我！”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在哪！”
　　“什么怪风怪病啊，全是那个怪人引来的，都是祸害啊！”
　　“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还要回来！去享荣华富贵啊！把怪病带来小河村干什么！”
　　“造孽！都是造孽啊！”
　　呼啸狂躁的大风中，还夹在着许多被风吹散的村民的声音，他们七嘴八舌的哭喊叫喊。待狂风骤起，罡风肆虐，所有的声音都杂糅到一起，就根本听不清在说什么了。
　　江夜见状，正欲施法息了这大风，却忽然听见有一个人喊了句“双生子就是祸患”。那声音悲切又决绝，似乎是下了十足十的狠心，决计要将口中的“双生子”诅咒死一般。
　　江夜施法的手一顿。
　　宋醉注意到了这个微小的差池，对江夜道：“你怎么了？”
　　江夜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然后继续施法，以息狂风，好去安稳村民。他道：“他们在骂什么？”
　　宋醉道：“不知道。但是我感觉，我们可能见过。”
　　“见过？”
　　宋醉解释道：“馄饨店的两个儿子，是双生子。”
　　江夜问：“这有什么关系？”
　　宋醉道：“我也不知道，一会等风停下来，找人问问，就知道是不是他们了。”
　　片刻后，江夜安然收回手，他袖下灵光渐息，四周罡风渐止，那些被风卷了飞到天上去的东西，也逐一落地。
　　宋醉见状，连忙找了一个最近的村民，问：“你们刚刚说的人，是谁？”
　　那人气红了脸，愤愤道：“是谁？！放眼昭合谁不知道，就是那纤云斋的掌柜，为了保全自己的荣华富贵，竟然拿自己亲生哥哥炼药！”
　　“……什么？”宋醉觉得自己好像是听错了。
　　“嘭！”
　　忽然，这个时候，黑夜中一个什么略重的东西从空中摔了下来，好像是刚刚被风卷起来的，这时候方才落到地上。
　　宋醉觉得好像空耳了，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
　　“儿啊——！”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响起。
　　听见这妇人的声音，宋醉才往刚才那一声轻响的方向看去。明明只是短暂的几瞬，不过弹指一挥间，他却感觉自己好像过了很久。
　　反观江夜，倒非如此了。其实没有人会在意到底什么东西被卷到天上去了，毕竟地上的东西都顾不及，哪里还管得了天上的事情，所以也就没有人在意到，一个瘦弱的婴孩被吹上了半空，等风停下来的时候，自然就随着其他轻物一样，落在地上了。
　　那苦命的妇人连忙跑去，抱住她依旧浑身是血，了无生气的孩子，哭天哭地，也骂怪风怪病，最骂的，还属那个“姓曹的”。
　　这变故有些突然，尤其是那一声沉闷的响声，把村民们的注意都被吸引了过来。
　　宋醉神色莫测地看着那个妇人抱着孩子，然后忽然他的手被人一抓，就带到了半空。
　　而后，便见洪水势如破竹，自远处大江破堤而来，来势凶猛亦悄悄，在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时，就淹了过去，冲刷了草地，冲到了树枝，也冲垮了房屋，冲走了村民。
　　所有的变故，仅仅迸发在一瞬之间。如江河决堤，厚雪崩塌，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眼前的一切都面目全非不复从前了。
　　宋醉神色一变，挣开了江夜的手，随后变出一个狭长的法器，挥手向汹涌的洪水甩去。
　　法器刚一甩出，宋醉便喝道：“抓住那个发光的绳子！它能带你们上岸！”
　　宋醉喊完，那狭长泛光的法器便随着他的手臂挥动落入水中。法器入了这黑沉沉的洪水后，依旧通体泛着光亮，就像是用无数烛火不断燃烧而成的灯烛一般，即使是混合了泥土的浑水，即使是黑夜，也使人一眼便可辨别。
　　只是他这个法器到了水里，若是不能被人抓住，那就算是宋醉有救人之心，也束手无策。
　　忽然，一只手掌比自己略大的手覆盖了过来，掌心温暖指尖有力，手掌带着分明的灵力。
　　江夜握住了宋醉的手后，立即注了自己的灵力进入到法器中，使得原本仅有三两分支的长锁链状法器，又生出更多的分支来，而贯穿所有锁链的那条锁链也被加长。尤其是，这些锁链落入水中再也不是像死物一样，只能空等受难的人来抓，而是可自行去探寻受难之人，让人行将溺水身亡的人捆缚住，送出水面。
　　见状，宋醉暗自感叹了句方神用起法器来就是非同凡响，便抽出手，道：“水里好像还有个人，我去看看。”说完，一运灵气，轻身飞于汹涌湍急的洪水水面上，向着某一个分支出来的链条飞去。
　　四周虽然是黑魆魆的一片，但是借着法器发出的金色的光，江夜还是能看见宋醉远去的身影，以及那方向，和宋醉受风吹拂的衣摆。
　　老实说，宋醉穿着一身素罗衫，模样当真无人能及。
　　江夜这个时候分神。
　　然后，他就看见宋醉顺着链条捞出来一个老人，看样子，老人好像年过半百，但是还在往水里挣扎作狂跑状，也不知道是怕水怕糊涂了分不出路来，还是单纯的身子重往下沉。
　　等宋醉把他抓上来的时候，他开口第一句便是：“洪水要冲走我的东西！那时我哥留给我的！我哥留给我的！”
　　而后，老人反应过来拽着自己整条命的是一位神仙，便作揖道：“你是神仙？你能帮我！你帮我把那个金锁找出来！找出来！”
　　宋醉摇摇头，比起惊慌失措的老人，显得尤为冷静：“我没办法帮你找东西，活命要紧。丢了的东西，就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