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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萧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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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群山环绕着浓白的雾气,树高林密,偶尔有清风拂过,雾气顺着风吹向山顶一间略显破旧的道馆,院里几株梧桐轻轻晃着,繁茂的枝叶随风摇曳,透下几点光斑,顺着台阶缝隙里翠绿的苔藓往上攀爬。
这座道馆不大,进门的主殿收拾的还算干净,只是上方的祖师爷塑像面前,只摆了两三个快干瘪的橘子,半只烧鸡,烧鸡上还有被人咬了一口的痕迹,主殿后面紧挨着两间厢房,由于年久失修,木质的房门已经破烂不堪了。
很快,主殿大门被推开,披着白色道袍睡眼惺忪的年轻人走出来,他迷迷糊糊抬手掐了几下,半身高的水缸里晃晃悠悠飘起一个水瓢,带了半瓢水泼到他脸上,冻得青年一个激灵,他又慢吞吞引着水流刷了牙,随手用自己卷到手肘处的袖口擦了擦脸,这才拎起垂到地上的衣角甩了甩,规规矩矩的扣上盘扣。
“萧然!!小兔崽子!拜祖师爷!”
后边厢房里传来一阵中气十足的怒吼,伴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青年整理衣袖的动作一顿,整个人清醒了不少,三步并作两步窜进主殿里,对着中间的祖师爷拜了一拜。
供台上的祖师爷身穿麻衣道袍,束发盘髻,右手盘于腿上,左手抬在胸前,掐着一张道符,用的是最简单的泥塑,青年愣是从那张糊的看不清五官的脸上看出了一丝仙风道骨的气质,心中不由腹诽,也不知道老家伙是从哪儿找出这么一个巧手的泥塑匠。
“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拜祖师爷!要敬师长!”
一道身影从厢房迈出来,是个瘦长身材的老道士,他身上的道袍虽然破旧,但仔细的打好了补丁,顶髻也梳的整整齐齐,头发已然全白,身姿却依然矫健,面色因为怒吼有些泛红,但没有一丝皱纹。
光看这面相,会以为老道士才四十出头,又怎能猜到他已然百年高龄。
“头发给我扎好了,披头散发的像什么样!”
老道士伸出右手,动作看似缓慢,实则无处可躲,揪住青年的耳朵就是一拧,左手在胸前掐了个揖。
“无量天尊,小徒无状,有怪莫怪。”
被揪住命脉的青年,也就是萧然,一边疼得龇牙咧嘴,一边也只能乖乖的被自家师父拽去院子里梳头。
梳头过后,是萧然每日都要经历的晨练,从道馆到山脚来回跑上几十圈,边跑还要边背完老道士逼他背的《法相诀》、《入镜集》,跑完后打拳,导气,再跟老道士比划上两个小时,或者说挨上两个小时的揍,一上午也就过去了。
“法则天地,象似日月,辨列星辰,逆从阴阳,分别四时,将从上古合同于道。”
萧然放下手里的书卷,坐到梧桐树下的竹桌旁,做贼似的擦了把脸上的汗,又去瞄对面老道士的表情,见他神色不算难看,这才偷偷松了口气。
“今日读内经,可有不同感悟?”没等萧然端起面前那杯温热的清茶,老道士板着脸又发问了。
萧然暗暗叫起了苦,只能努力搜刮脑内的词汇,半晌无果道:“师父,你就算问我八百回,我也还是那个答案。”
“你这是要气死为师!”老道士见他软硬不吃,气的满脸通红,啪的放下杯子,出了院门直往山下去了。
红日渐渐西斜,艳丽的晚霞洒进院子里,将斑驳的白墙镀上一层光晕。
萧然躺在竹椅上,整个人陷进椅弯里,看着泛红的天空,思绪慢慢放空。
他是二十年前的一个雨夜来到这个道馆的,可能是孟婆的汤里掺了水,导致他还有关于上个世界模糊的记忆。
他记得自己好像是得了病,身边的人来了又走,满怀希望最后绝望离去,他好像有朋友,有家人,他弟弟会咬牙忍住泪水给他读小说,念故事;他父母会在深夜他睡熟后坐在他床边痛哭流涕……
后来那些都记不太清了,金钱跟地位也没能让父母留住他们心爱的长子,他重新成为一个婴儿,再去回想上辈子的记忆会头疼。
这辈子的他没能有那么好的家人,在还不能视物的婴儿时期就被丢到了路边,老道士捡到了他,把他抱回家收做了徒弟。
老道士无妻无子,将萧然待作亲生,准备把道馆也传给他,又观他命格奇特,自然是怎么严厉怎么来,为了让老道士开心,每日课程萧然倒是老老实实做了,其他时候都是一副混吃等死的咸鱼样儿,能躺着绝对不会坐着。
变故发生在萧然18岁后,他那十来年都堪不破的奇特命理突然间拨云见雾,黑云横生,灾厄密布,用老道士的话说就是必死之劫,还是最惨的那种死法。
最直观的表现就是萧然开始倒霉,喝水呛着吃饭噎着平地起摔都是小事,好端端走在平地都能从天上掉下来一块巨石。
为此老道士是操碎了心,又是翻阅古籍,又是出门寻友,甚至去隔壁镇上的寺庙求了张开过光护身符回来,也是聊胜于无。
最后无计可施时,老道士灵光一闪,想起他师父某次酒后曾说过祖师爷塑像里还藏了本书,他们这一脉千年历史,历经风雨,最珍贵的传承和瑰宝都流失了,唯一剩下的这本还因为术法太过霸道被封了起来。
当下他就拎了斧头,将道馆供奉了几百年的塑像给劈了,后来重新请人用碎块跟泥和成了泥塑。
塑像里果然有书,师徒俩人忐忑的翻开书卷,书里的术法确实有逆天改命,趋吉避凶一说,但天数既定,想要偷天换日,很难成功不说,还必须有另一个历劫之人,也就是所谓的替死鬼。所需代价还写得明不白,只记了句——“所得必有所失。”
老道士一望过来,萧然就明白了,他果断抢了书跑开,死就死罢,都是命数,让自己师父去挡灾这种事他不可能接受。
祖师爷的术不是邪术,这术法必须双方都是自愿,但凡一方有强烈的反对意愿都无法进行,这也让萧然松了口气。
但老道士没放弃,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到武力镇压,想尽了法子让萧然松口,可惜这术法的受益人油盐不进,倒霉到摔得头破血流也不点头。
老道士没辙,只能退而求其次,耗尽心神画了书上的封印符,只能用一次,有效期两年,代价是穷,手里不能有超过十块钱,赚到的钱必须以做善事的方式马上花掉,这也是道馆这么破旧的原因——但凡多花一分到自己身上,断手断脚都是轻的。
眼下萧然年过二十,两年之期将至,老道士旧事重提,萧然死不松口,每次两人都闹得个不欢而散,今日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