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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朱砂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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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爷到了新戏楼时,在戏台前没找到邹雪云,周大正在检视戏台子,见了谈爷道:
“谈爷早。班主昨晚熬放了,大概还没起床呢。”
谈爷哦了一声,便绕过花园,穿过那条长廊,向着邹哥儿之居走来。
谈爷一面走,一面就心下想,这唱戏的大爷,明明昨夜约好了给他打电话的,却一夜也没个影儿。
谈爷昨晚就在谈公馆,陪了计学文聊了会天,然后回到自己小书房,就一直守着那架座机,等着邹雪云来电话。
然而一直等到十一点,也没个信儿。
谈爷心下着急上火,给邹雪云那边拨了不下二十次,但一直都是盲音。
也不知哪个地方出了岔子。
莫非,这邹哥儿人长大了,便也学会了拿捏架子?
过去的邹哥儿,不就是一个纯纯的少年么!
山长水阔,谈爷心目中,永远都是邹哥儿那个摇着一把扇,从巷子深处走出来,羞涩的一抹笑的少年,惊艳了时光,惊艳了谈爷那颗动荡不安的心。
按理说,邹哥儿是不会变的。
那眉眉眼眼处的简单直接,还没有变化太多。
谈爷边走边想,不一会便到了邹雪云住处。
果儿正在院子里冼衣服,一双手冻的通红,谈爷不解道:
“果儿,怎不进屋子里面冼,外面太冷了。”
果儿已经冼好一件,一面在院子里的绳子上晾着,一面道:
“邹爷默戏呢,我不敢进去打扰他。”
一听邹雪云竟然在默戏,谈景琛愣了一下。
他还以为,这个大爷正在睡懒觉,没想到,他还是这么勤快。
看来,梅园弟子们一来,他这个班主,就拿出了架势,传说中的朝五晚十,又要从头开始了!
这邹哥儿哪,就是厉害的角,立下的规距,说不变就不变。
想到这里,谈爷不由暗自笑了。
早先邹雪云默戏时,谈景琛是敬畏了的。
第一次见邹雪云默戏,是在北平梅园的后台,邹雪云闭着眼,因为见过,但还不是很熟,邹雪云睁眼看了谈景琛一眼,并没有理他。
当时邹雪云就穿了杨贵妃的戏服,眉眉眼眼,全是活脱脱杨贵妃的影子。
静若处子。
当时邹雪云的样子,倒映在谈爷心中,就深深地扎根了。
谈爷便深深地爱了这个样子,不敢出声,就敬畏地立在那里,便是连呼息,也藏匿了起来,悄没声息地,一直陪着邹老板。
直到邹雪云默完戏,才蓦然惊觉地,发现谈爷竟然一直没走。
那一刻,邹雪云心中,流过潺潺溪水。
算起来,二人真是惺惺相惜。
往事如潮水,才不过是一夜未见,谈爷便觉得,如似过了一年般。
推开门,谈景琛才发现,邹雪云早已默完了戏,正在试戏装。
果然是爱了戏里的灵魂,戏中人物,便是另一个邹雪云,有时,连邹雪云自己,都分不清他是哪个自己。
这才几天没唱戏,邹雪云便有点魂不守舍的样子,如今拿起戏服,仿佛一颀长身,便在舞台上飞舞流萤起来。
那缀了流苏的水钻袖子,从谈爷一轩俊眉处,轻轻掠过。
“暧,谈爷!”
蓦地看到谈景琛进来,邹雪云便春风含笑,脆生生地叫了一声。
这一声,就是一辈子。
谈爷骨头,立刻就有点酥了。
这一次,邹雪云拿出了压箱底的戏服,穿在身上,那身段,做工,立刻就百媚横生着,仿佛整个人就隐在那光幕中,化成了浓艳明黄的一抹。
那戏服,华美倾绝,谈景琛细细瞅了去,发现这件戏服极像是他第一次见到的那一件,红缎子上面祥云团花,所有的精工细作都仿佛活了一般,栩栩如生。
五年,一切仿佛还停留在昨天。
而这五年,蜜罐子里泡着,一件件,一宗宗,仿佛把毕生的劲都用尽了,随便剪一个片断出来,都是一幅浓到不能再浓的蝶恋花,花唯恐伤了蝶的翅膀,蝶深恐负了花的深情。
说好的一生一世,却又奢望了再生再世。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何时见君兮,慰我彷徨。
谈爷就倚着门帘,久久不肯进来。
他是痴了,呆了,傻了。
他把他当成了杨贵妃,而他,就是那个唐明皇。
邹雪云环佩叮铛,珠翠摇曳,上来拽了谈爷袖子,笑得倾城灿烂:
“谈爷,快进来。我以为你不来了。我每天都在想,谈爷今儿个忙,不会过来了。然而每一天,我又在悄悄等谈爷,我数每一分,每一秒,谈爷,我发现我自己,是越来越矫情了。”
邹雪云的珠翠,那是真的珠翠。
谈爷知道,邹老板配戏的头面、饰物要用真的宝贝,才更有感觉,更能入戏。
所以谈爷素常里一遇到好的,精致的那些饰物,就想到邹老板,就忍不住地要给邹雪云买几件来,看他哪一天戴在头上,上了戏妆,谈爷仿佛便觉得那一刻,人生园满了。
此刻,邹雪云头饰上戴的,就是谈爷一年前送与他的。
邹雪云拽了谈爷进来,将戏服一件一件褪去,笑着,满心满脸的无心无肺。
“谈爷,下周新戏楼就要开张,我这心里呀,怎就那么不踏实呢。”
邹雪云一面摘掉头饰,一面笑着和谈爷拉话。
谈爷挑挑眉,没有出声。
一矍蛟白面容,故意的紧绷着。
“暧,谈爷,你不高兴?”
邹雪云将摘下的佩翠依旧宝贝似地放在首饰厘中,转头看了谈爷一眼。
“我高兴不高兴,你一点都不在乎。”
谈爷轩眉略皱,微微地伤感了半分。
“暧,谈爷,您这是说哪里话,谈爷要是不高兴,我这一天半粒粮食都咽不下。”邹雪云夸张地凑过来,一矍呼息喷在谈爷额上,弄得他心神不由一荡!
“滚!这会子想着逗我了,昨晚呢,电话怎么一直占线?!”谈爷终于出声了。
噢噢,这是昨宵仇哪。
邹雪云笑出了声。
“谈爷,我这也是为谈爷着想哪。谈爷一天窝在这新戏楼,难得晚上回到谈公馆,如果我还不识趣的打搅了谈爷,那就是我邹哥儿缺心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