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继后到安国大长公主》山鹧鸪

1、第一章

　　六月末，天气已渐渐热了起来。近来的院子里也渐渐有了些蝉鸣的声响。各位管事的婆子们打发着小厮用沾杆去沾了那些吵人的知了猴，不可扰了主子们的清净。

　　最近因忠肃侯府的大娘子楚珺，珺姐儿因贪凉多吹了会子风染了咳疾，请来相熟的大夫来看，说是风寒上犯，肺窍不利。虽不是什么大事，但毕竟珺姐儿年纪不过才七岁，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汤药太苦也只闹将着不肯吃，晚上也总是翻来覆去的咳嗽，短短两天人就消瘦了不少。看得忠肃侯夫人蒋氏心疼不已，可谓是大发雷霆。

　　“珺丫头还小，难道你们这些底下伺候的仆妇也不懂事吗？只一味的纵着姐儿，竟是吹了一夜的冷风？！”

　　这蒋夫人平时虽性子急躁了一些，不过轻易并不发火。但这次下人懈怠到府中娘子头上来了，就怨不得她柳眉倒竖，使出了雷霆手段。将平时跟着姐儿的一个奶妈并两个大丫鬟两个二等丫鬟打了板子，全都赶到了庄子上，尤其是其中拿大做主开窗的王奶妈，更是叫人按在凳子上结结实实的打了二十板子，只把她打得涕泪涟涟，几近昏厥。满府上下的丫鬟婆子无不两股战战，就连气都不敢喘大了，生怕主家提脚就把自己发卖了。

　　其实也不怪蒋夫人这次反应太过，实在是在去岁刚生的烨哥儿出生前，珺姐儿就是这侯府里的独苗苗，说是千顷地一根苗也不为过。忠肃侯夫妻恩爱，婚后却子嗣艰难，足足五年才得了第一个孩子，也就是珺姐儿，自然是被捧在手心里，千娇万宠的长大，谁知不过是烨哥有些低热，她有些顾不上珺姐这边罢了，这起子奴才不说细细照料，竟然糊弄起主子来了！

　　说起这忠肃侯府，在这京都也是钟鸣鼎食之家，前朝时祖上曾经任中书省尚书左仆射。后来跟随高祖开辟大黎朝，军中声名极旺，晚年亦官拜正三品南衙金吾卫大将军，大权在握的桓国公，正是忠肃侯楚明枢的父亲。这桓国公递降袭爵到了楚明枢这一代，就成了忠肃侯。

　　这一代的忠肃侯楚明枢虽说文武并不声名在外，是个面上温吞的性子。可谁要是真把他当佛爷糊弄，那才叫发了昏了。如今忠肃侯楚明枢虽被新君忌惮，夺了执掌南衙金吾卫的官职，身上只领着正四品的刑部侍郎。但那拱卫京都的金吾卫自本朝开辟就在捏他们楚家手里，前后经营了二十载有余，新君派去的人究竟能不能掌握住，其实大家伙心里都有数。

　　现在的楚家虽说比不得桓国公时期的楚家鼎盛，可忠肃侯如今不过而立之年，是个断断不能小瞧的人物，楚家偏又支系庞多，三省六部九寺五监里几乎处处都有楚家人的身影，虽说不少已是出了五服的远亲，但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楚字，这般能耐怎么能叫人不惊心？

　　不过凡事都没有尽善尽美的。不知是不是楚家这一代的子嗣缘薄，不说忠肃侯楚明枢与蒋兰温这两夫妻。就说楚明枢的大哥楚明德与妻子糜夫人，原本这夫妻二人就只有一个打娘胎里就有些弱的郎君楚烁，烁哥儿。和一个比珺姐儿还小一岁的楚姈，姈姐儿。

　　谁知那年冬天也是像今天这样，下人们一个不留神，叫从家学下学了的烁哥儿多吹了会冷风，当天晚上烁哥就病倒了。不过三五天，小小的一个人竟就那样没了。

　　楚家那时的忠肃侯夫人糜氏哭得几度昏厥，坚持要与忠肃侯一起送夭折的烁哥儿回祖地岐州。偏偏出了岐州回来的路上赶上大雪，不知怎的马车打滑叫忠肃侯和夫人都滚落了下去。只抬回岐州老家不过二三时辰，就双双撒手人寰，只留下一个还在襁褓里的姈姐儿。

　　这事来得实在蹊跷，不说忠肃侯前呼后拥的车队如何会让忠肃侯夫妻滚落下去，单说原本该仔细清扫的道路上怎么会结冰就够让人生疑的了。但事情发生后，病体沉疴的先皇震怒，火速下令杖杀随行的一干人等。结果就是，先忠肃侯去世后，盖因没有继承人，三房楚明晖又尚且不及弱冠。这忠肃侯爵位兄终弟及，就落在了当时格外不起眼的楚家二房楚明枢的头上。

　　而楚家三房的楚明晖和妻子卢氏的子嗣就更加稀少了，楚家的老太太早已仙逝，兄弟三人具已分房，但住得并不远，倒也有些消息传来。虽说他们夫妻年纪更轻，但在有两名妾室的情况下，膝下至今也只有前几年年末得的一个庶出的烜哥儿，偏偏这孩子的身子骨不大强健，眼下统共也没见上几次，细细的在房内养着罢了。

　　楚明枢的大哥去世后，仅留一个孤苦伶仃的幼女。那时尚且年轻的蒋夫人怜惜这样一个只比自己女儿小一岁的侄女无人教养，外加上外边实在是有些捕风捉影的声音不太好听，索性将楚姈接到了身边抚养。现下正因不能与她的珺姐姐玩耍而很是哭闹了几场，半晌前才刚刚睡下。

　　“珺姐儿睡下了吗？姈姐儿那边呢？”最近才发作了一群下人的蒋夫人有些疲倦的坐在交趾黄檀刻百子千孙的铜镜台前。她穿着一件银红绉纱的白绢里对衿衫子，戴着银丝鬏髻并一根团花的玳瑁镶绿松石簪子。一个用红绳梳着双螺髻的小丫头正用美人拳替她捶着腿。在她的身边垂手肃立着一个容长脸的妇人，身上是一件湖绿色的比甲，底下是一件半旧不新的缃色马面裙。

　　“回夫人的话，大娘子那边吃了药汁子现已睡下了，青桃那丫头也说了，大娘子最近几日晚上已渐渐不咳了。至于二娘子那边……”

　　眼见妇人脸上有了一两分迟疑的神色，蒋夫人眼皮子也未抬，当即发出了一声冷笑。

　　“怎么？姈姐儿的奶妈，我是赶不得了？不过仗着奶过姐儿几年，在府里竟也充作起个人物来了？！也不照照镜子，她算是哪个牌面上的人？平日里偷摸着吃酒赌钱也就算了，索性姈姐儿大了，平时也不是个没有主见的。可她最可恨的竟是在姈姐儿耳边说起些不着调的话来！什么叫【这满府里也就老奴心疼您，太太自有她亲生的女儿去疼，哪能真心实意的为您呢？】，柳思家的，你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

　　“好太太，那就是个浑人，远远的打发到庄子上去就是了。哪值得太太您生气呢？”

　　“我如何能不生气？我知旁人都觉得我是隔房的嫂子，对待姈姐儿必不仔细。可柳思家的你也知道，从姈丫头抱来我膝下开始，我们家从来都是珺丫头有的姈丫头也有，两个小娘子都是一样的。更何况传出一个母亲对嫡亲侄女不慈的名声对珺丫头有什么好处？这样竟也能传出我磋磨侄女的传言，挑拨起两位姑娘来。”

　　蒋夫人气得骤然睁开了眼睛，保养得宜的右手在桌上狠狠一拍。吓得柳思家的和捶腿的小丫头都低下了头，手上的动作却也都不敢停下。

　　“这次她撞到我的手上来了，我焉能草草了事叫她脱了身去？真是没天理的老虔婆，做出这样的勾当！不狠剐了她的皮拔了她的舌头，她就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好太太，那老杀才现已被押至柴房了，说句不好听的，她毕竟奶了二娘子。您看是把她远远发卖了……还是？”

　　“不行！”柳思家的话音未落，就被蒋夫人一抬手果断打断，她原也是武将勋贵出身，未出阁时性子虽如同爆碳一般，然并不是个无脑之人，当即就否了。

　　“姈丫头既叫我一声婶子，我就必要为她打算一二。虽说姈丫头还小，但女儿家的清白是大事。这样满腹猪狗心肠的下人，就算是打发出去也未必不会为了泄愤在庄子上传些姈丫头的浑话。”

　　“那太太您的意思？”

　　蒋夫人的眼里厉光一闪，显露出几分狠辣来。

　　“你只管把这事交给老爷跟前的张永兴，他自然知道怎么做。也算是让这事在老爷面前交个底，至于剩下的……你只尽快给两个小娘子身边的位置补齐了才是。”

　　“太太交代的事，我们哪能不上心呢？现下大娘子身边有了太太拨过去的青桃，二小姐有了白果。她们年纪大些，倒是也能弹压得住底下的小丫头们，只是如果时间长了，也有些扭不过手来……”

　　“叫人先在府里瞧瞧家生子里有没有好的，也叫牙婆尽快带些留了头的小丫头来瞧，要机灵但又不轻狂的……对了，最近新圣继位，时局不稳，多少富贵人家落了难，我们府里更要谨言慎行，把皮都绷紧了。买人要记得要找稳妥些的私牙子，宁愿多花点钱帛也不要官牙的，我们是买下人。别到时候请进来几个什么都不会的娇小姐、俊郎君。叫外头的人揪住什么把柄，兜头泼盆脏水来。”

　　蒋夫人略微沉思了一会后就拍板定论，“至于现在，再先细细从我这的二等丫头里提拔两个得用的，再采买些小丫头补到三等和粗使的位置上去……只是这得用又齐整的婆子可不好找。得仔细相看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