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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高山 ...

  •   “一哥!加油!奥力给!”几个双板竞技服外罩着保暖外套的小豆丁扒在出发台两边,扯着嗓子喊,被起点裁判用眼刀杀了个落荒而逃…
      “你们几个,说了多少遍了,再往前挤影响比赛,马上取消你们的参赛资格!”负责比赛签到的裁判黑着一张脸,徒劳地维持着出发台后面运动员集结区的现场秩序。
      “我去...出发就开始抱杖,这趟拼出血了!”一个大眼睛睫毛精似的十三四岁小男孩,雪镜以下半张黑黢黢的雪农脸,半张着嘴露出一口反差颇大的白牙,紧张兮兮地盯着出发选手的背影——他们穿着同款的竞技连体紧身雪服,小男孩心跳声如擂鼓,就算不开公放,身边人都能听见的那种。
      一个瘦高精壮、绿色雪服背后印着Coach字样的男人,沉默地注视着比赛的进行,短短半分钟左右的比赛,此刻仿佛比陪女朋友逛街还漫长,似乎起滑计时器弹开的那一刻,四维空间上的整个宇宙就变成了倍速慢放,0.05倍,不,简直像是此刻上帝手指轻敲键盘在逐帧播放。直到运动员俯身探手切光的那一刻,他的结界里才恢复了正常的时间流转。
      “徐哥徐哥,秦诗哥哥赢了吗?”绿衣男子感觉到衣角被人拽着,低头一看,眼里闪着些与平时不同的轻松温柔光彩, “嗯,赢了。”他平静的语气里含着克制的喜悦,抬头看一眼出发门框上方电子计时器定格的成绩——29’98”,两轮比赛全场唯一一个滑进30秒的成绩,他的大徒弟,终于打破了多年来在这条赛道上万年老二的魔咒。
      唤他的小女孩忽闪着一双和前面那黑脸睫毛精男孩同款的卡姿兰大眼睛,紧张兮兮地抬头望着她的徐教练,一脸期待。听到这样的回答,她立刻兴奋地奔向一旁观战的小豆丁群落,带着奶音大声喊道:“第一第一,秦诗哥哥是第一!”豆丁群瞬间爆发出一阵欢呼…
      “这臭小子,终于破局了!”徐宁心里这样想着,肩头忽然被人重重拍了一下。震得他腰上旧伤生疼。他暗骂一句哪个孙贼手真特么狠,回头一看——
      “恭喜啊老徐,终于赢我们小东一回,不过…0.07秒,够悬的!下次我们可不让了啊!”
      “呵,比赛嘛,倒不必礼尚往来,赢过这次,往后可就不好刹车了。”徐宁回头,冲那过来道贺的高大男子憨厚一笑,礼节性地露出两排整齐泛光的白牙,见牙不见眼。来人不消说,听那掌风就猜到九成九是他老戚,曾经省队的队友兼整个青少年时代的对手,现任“戚家军”俱乐部主教练。这人嘛,化成灰...哦不,闻着味儿就知道是他——上下铺十多年的队友,曾经一起偷溜出去喝酒犯宵禁夜不归宿,也曾一起较劲训练到浑身是伤谁也不肯先减量,甚至还有些不堪回首、不能提及的往事,那段相爱相杀的孽缘,恐怕这辈子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戚教练大名叫做戚风,人如其名,为人风骚却略嫌暴躁。他比徐宁大一岁,芳龄28,保持得很不错的运动员的健硕身段,却顶着一张神似孔侑略带忧郁气质的俏脸,在一众退役后放弃自我管理不怎么修边幅的教练员中可谓一股清流。徐宁185的个子都矮了他半头,一张略苍白的脸在这位师兄面前竟显得有些易碎。
      “风哥,不过咱实话实说,你家小东倒很有点儿你当年那虎劲儿!”徐宁一边收拾着赛事保障的装备,意味深长地看了老戚一眼,一瞬间,曾经的热血少年仿佛在各自体内苏醒,又须臾间落回了被教练服包裹的躯壳内。
      “谁虎了...老子可是出了名的技术流,闭眼就干不要命的那是你!”戚风笑道,说罢蹬上自己的雪板,肩上还扛着他家小东的备用雪板,一溜烟地顺着赛道护网遛边放支线滑下山去了,留给徐宁一个骚里骚气还带着白眼乱翻的背影。徐宁觉得自己可能看错了,“刚才老戚那表情是..有点脸红???这么不禁夸呢???哎哟哟这偶像包袱哟...”
      “哼...技术流,改天让你了解下‘智勇双全’”。徐宁心道,“咱俩的帐,总有一天要‘师债徒偿’...”他一边默默OS着,一边招呼队里的孩子带齐装备一起下山,该去祝贺他们的大师兄了。

      颁奖仪式定在下午三点举行,地点在雪具大厅正对面的雪滩处,华丽的领奖台已经一早搭建完毕。毕竟是几大金主联合赞助的——全国青少年高山滑雪最高级别的“U系列“赛事总决赛,从年龄组U8(小于8岁)到U16(小于16岁),两岁一个组别,男女一共十个组别的比赛,从来都是全国青少年高山竞技滑雪的无双修罗场,卷孩子卷教练更卷家长。站台的前三名不仅能获得丰厚的奖金奖品甚至与赞助商的签约机会,冠军还能申请认证成为高山滑雪项目国家一级运动员,亚军和季军可申报国家二级运动员,即便不考虑走专业运动员道路,通过比赛成绩能获得的升学考试加分也相当可观。更理想的情况下,能进一步在全国规模的赛事上“站台”,还可以拿到国家级运动健将身份,特招进入国内最顶尖的大学。在近年来学科类补习班突然叫停的大环境下,体育类特长训练自然成为了焦虑家长们的一线生天与救命稻草,官方的这场“阳谋”也确实起到了一定的效果,孩子们身体更好了,曾经三步一喘的小胖子变成了飒爽的小运动员,好身体加持下文化学习成绩也得到了提升,自律性上更是脱胎换骨,作为“赞助商”的家长们忍痛看看家庭收支明细,再衡量一下利弊,总体来说还算是收益可观,高山值得。
      两点五十左右,参赛与观赛人群陆续集中到了领奖台周围,司仪已经就位,正在试麦。
      “测试测试,请大家往这边聚一聚啦,我们的颁奖仪式马上开始,喂喂,能听清吗,OKOK..”
      身穿蓝白橙三色SupremeSKI竞技服和号码衣的大小豆丁们,簇拥着一个小麦肤色身材高挑的大男孩来到颁奖区,后面跟着几个大一点的男孩女孩,已经拿着夹雪球的工具开始准备弹药打算颁奖结束就鸣锣开战——这是紧张比赛结束后的传统项目,主打一个无差别攻击,死活不论。
      徐宁走到身穿“01”号码衣的男孩身边,照后脑勺就来了一记徐氏铁砂掌。
      “哎呀..徐哥!你昨天才说再不削我了!”
      “我说秦诗同学,你是不是想吓死你哥我,好继承我的教练身份,好对这帮师弟师妹作威作福?!”
      “我怎么吓您了...这不是...嘿嘿...有惊无险嘛!”01号男孩笑得一脸人畜无害天真烂漫,但明显说话底气渐渐不足,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已然声如文蚋。
      “哼,0.07秒,第一趟你要是好好滑,至于第二轮搞得大家压力山大嘛!过来!”说吧老徐一把薅过男孩,结结实实得给他圈在臂弯里,使劲揉了揉他的头顶的乱发,“臭小子,干得漂亮!”
      男孩儿有点不好意思,明明身高和教练只差两厘米了,还被当小孩子一样蹂躏,但徐教练刚才说的那句话...“龟龟,我没听错吧..徐哥这是..吃脏东西了?”他心里嘀咕着,偷偷瞄了一眼,见徐宁一脸嫌弃又多少带点疼爱的表情,实在是让人有点头皮发麻....
      “下面颁发的是,U16女子组的1-8名...”司仪从第八名开始一个一个报运动员名字,依次上台,报到亚军的时候,只见一个白净瘦高的姑娘抽抽搭搭地上台,戴着口罩都看得出来正在哭,口罩上沿明显洇湿了,弄得她好像有点喘不上气,感觉随时都要哭晕过去...人群里却没有人表现出特别惊讶的样子来。偶尔有那么一两个不熟悉这圈子的新人家长问起来,旁边的孩子第一时间就能给他八卦得明明白白——这位就是传说中的海淀青少女U16天花板,人大附中的韩晓西,江湖人称“人大西,清华东”,说的就是她和清华附中的王东来,两只出了名的“哭包”,只要比赛拿不了第一就哭,一个哭得梨花带雨,一个哭得山河变色。
      “还有这种操作...”新人家长听了,一副似懂非懂又豁然开朗的纠结表情...
      韩姑娘一直抽抽搭搭的,弄得大家都盯着她看,倒是冠军领奖台上的那位狠狠被抢了戏。台下的秦诗看看韩小西,突然就想起了王东来...毕竟这是打包销售买一送一的惯例...绕场扫视一圈却没发现小王同学的踪迹。
      “这瓜娃子不会是输给我直接走了吧,脸皮这么薄的?以前怕他哭起来引发雪崩,每次比赛都有心理阴影.....但也..不能总这样撒,不然徐哥真的会辞职...我爸还会打死我....”他心里没完没了地过着词...眼睛也没闲着一直在找人,忽觉后背让人糊了一巴掌。
      “找谁呢?”秦诗转过头,正对上王东来的脸,金丝边框眼镜后面,一对眼珠子果然是红红的。他特别想笑,好不容易才给憋了回去。“果然”,秦诗心说。
      “找你找你,还能有谁,马上到咱们了,你还去...补了个妆?”
      “去你的...我这是...是过敏...”王东来有点囧,赶紧转过脸假装看领奖台,只见韩晓西还在那哭唧唧,其他人好像更尴尬了....特别是冠军,一副好像犯了天大的罪随时想跑路的表情。
      “哎,我说,你一会儿....稍微矜持点哈!不要搞得像我刚欺负完你似的!”秦诗看看韩晓西,又看看王东来,那眼神里有五分的害怕,还有五分的嫌弃...
      “要你多嘴,让你看看什么是成熟男性的稳重!”小东同学一把扯过秦诗诗脖子上套着的雪镜,用镜面照了照脸,确定眼泪鼻涕都擦干净了才松手,秦诗被他扯得一个踉跄差点直接跟东子撞一脸,两人离得近到电荷快要击穿皮肤间稀薄的空气,这瞬息间他闻到一股似有似无的清冷木调香,有种...一脚踏进寺庙里的感觉。“什么味儿?这瓜娃子好心机啊,领个奖还事先沐浴焚香了?他当这是大型相亲现场吗?家长团在下面挑女婿呢???”他心里习惯性地过着好些词,然而,这原本清冷禁欲的味道,却让他倏忽间有些失魂,一时忍不住想要再多闻闻。当他察觉到自己的想法有些危险时,薄薄的耳廓上早已经泛起一层微不可查的红晕。他愣了愣神,没等对方照完,赶紧把王东来的手“啪”的一声拍了下去,将雪镜重新挪回脖子一侧整理好,“一会儿上台还要展示哥们的盛世美颜呢...瞎拽个啥,你又不是C位,这么臭美!”
      “秦诗,你就比我大半岁,这才赢一次而已,给你飘的!”
      “你个心机boy,领个奖还熏香,一身的和尚味儿,啧啧..可惜啊可惜,妹子们闻不着,倒差点熏死朕...”
      “少胡说八道...哪有!”小东同学其实是个脸皮薄的,他抬起袖子闻闻,一脸“明明什么都没有嘛”的表情。
      秦诗大名唤一个“诗”字,没成想在靠着诗书扬名之前,倒先成了滑雪明星。秦诗妈妈激动地在底下大喊他的小名,“诗诗!诗诗!”秦诗脸上的社交式微笑突然有点扭曲,嘴角微微抽了抽,又开始OS“我的亲妈..社死知道啥意思不...黑体加粗大写的尴尬....能不能别大庭广众地喊我小名啊,听着跟个丫头似的...”
      “诗诗宝贝,东哥下次不让你了。”王东来也顶着同款社交式微笑脸应付着下面的闪光灯,一边微微侧头跟冠军这边低声腹语似的放着“狠话“...
      秦诗一边对着摄影师们摆着POSE一边见缝插针地狠狠对他翻了个大白眼。
      “外公,我做到了。”他笑着笑着,忽然心里涌起一阵异样的情愫来,眼里竟然泛起了一点晶亮亮的东西。
      “我知道,您一直想看我站在最高的领奖台上,您在星星上看见了吗?”
      就在比赛的前一周,外公突发脑溢血倒在了家门口,救护车赶到前,人已经不行了。妈妈原本不想告诉他的,可是封控期间一家人突然要从训练基地回京,怎能瞒得住。
      “孩子,妈妈跟你说件事。”突然要回北京,秦诗坐在后座上百无聊赖玩着手机,漫不经心地搭着话。“嗯?”
      “你外公走了...”
      “走哪去了?又跟外婆吵架了?”他头也没抬,还在专心玩着手游。
      “外公去天上了,再也不回来了。”妈妈哽咽着,眼泪已经忍不住夺眶而出,她紧握着方向盘,尽可能地控制着自己慢慢把车开到应急车道上停了下来。
      “外公去那地方干什么...”他话到一半,忽然抬起头,明白了什么。后座传来手机掉落的声音,静默了几秒之后,妈妈没有听到预期的哭声,而是更多的,更多的静默.....
      不满十六岁的男孩子,虽说已经都180的个头了,说到底,也终究还是个孩子。他还没有足够多的应对丧失的经验,混乱失调的认知暂时剥夺了他的情绪。
      外公从小最疼这个外长孙,一心想看着他当上全国冠军,代表咱国家参加冬奥会。外公对高山滑雪的认知,是花了好长时间才建立起来的,但自从他见过一次外孙在雪道上风驰电掣的身姿,就认定了这是件值得坚持的好事。
      “娃啊,我们祖祖辈辈的四川人,哪个晓得啥子是高山滑雪哟,你娃娃了不得哟!”
      “外公,看看我。”
      台下的闪光灯捕捉到最高领奖台上那孩子眼中的一抹晶莹。
      少年的结束,始于第一次尝过遗憾的滋味。
      从今往后,他愿栉风沐雪,翻山越岭,他要赢,他要强到可以把所爱的一切都牢牢地抓在手心、融进血液,再不分离。
      他要翻越“高山”,因为“山”就在那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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