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亲爱的M先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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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M先生：
此时我正在你没来得及去的本利岛上给你写信，这里的星空很美丽，我特地选在六月来，见证了你一直想看的灯塔水母的迁徙。下个月我在B国有一场座谈会，我打算去格林街88号看看。亲爱的M先生，你还记得这里吗？在这栋公寓的九楼，我们一起度过了一年零八个月的时光。
那时我还完全是小孩子脾气呢，我也才16岁。受不了父母无休止的争吵，我逃到了B国留学。其实我就是一时赌气，我对B国根本就不了解，刚来我就后悔了，但我也不能回去了。一开始我住宿舍，吃食堂，我的室友是三个来自不同国家的人，都很礼貌，但也只是礼貌了。再深的交往根本没有，我没法和她们做朋友，我也吃不惯西餐。几番打听，我知道了一家味道很纯正的中国餐厅，这里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了。
生意真的很火爆，我找不到空位，只好厚着脸皮和别人拼桌。在一众高鼻大眼中，亚洲面孔的你是多么显眼。你身上有学者的儒雅气质，我走过去，下意识用母语问道：“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你愣了一下，抬头看我，我以为你听不懂正准备用英文再问一遍，你用中文说：“当然可以。”像大提琴一样的声音。
我还记得那天你吃的是土豆牛肉盖饭，我吃的牛肉粉，不知道是不是牛肉粉太辣了，我吃得眼泪直掉。你没有说话，只是递给我一张纸。
我没有接过纸巾，而是抓住了你的手，你吓了一跳，但是看着我的眼泪，你还是没有抽出你的手。我像抓住溺水时扔下来的救生圈一样，紧紧拉着你的手。我说了很多，说了我的家庭，我赌气跑来B国以及我在B国遇到的困难……我当时一定很失态吧，但我真的太久没有说话了。
你说：“那要不要搬出来住？其实很多留学生都是租房的。”我呆呆的看着你，我从来没有独居过，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行。但我这片刻的犹豫让你以为我是担心你不怀好意，你抽出手，对我说：“我也住那里，房东太太很好说话，离这里不远，和你的学校刚好顺路，要不要过去看看？”
很惊讶的是，所有人第一反应都是担心这个人是不是坏人，有什么企图，我却没有。我下意识把你归在好人里了，也没有什么理由。我说：“今天太晚了学校有宵禁，留个电话，我明天来看吧。”
你在我的手机上按下你的电话号码 却在名字那一栏留下一个空白。
我莫名期待第二天的会面，我提前两个小时打扮自己。我换了好几种造型，但我怎么都不满意，太幼稚了？太成熟了？太简单了？太花哨了？最后我还是穿了昨天那一身。
我给你打电话，你那边很吵我们约了在那个中餐厅见面几乎是同时到的。你穿着风衣，背着画板，在离我一米远的地方站定，给了我一个微笑：“下午好。”
在心理学上，一米是一个人的“安全距离”，当有陌生人进入这个范围时，人们可能会感到紧张不安。你总是很注意这些细节，总是为别人着想。当时的我不理解你的用意，向你走近了几步。我率先闯入了你的“安全距离”，也许就是我先迈开的这一步，注定了我今后的路线。第一步是我，第二步是我，步步都是我，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当时也许你本着礼貌的原则，没有向后退，我把我们的距离缩小到30米，然后对你说：“下午好。”
在去公寓的路上我们闲聊，你问我多大了我说我16，你微微偏过脸，微笑着：“嗯？这么小啊，丫头，那你得叫我一声叔叔。”
我嘴硬不肯叫，问你的名字，然后就没大没小的直呼你的姓名。你也不恼，只是笑着。
你说得没错，那家公寓确实离中餐厅挺近的。我抬头看了一眼，公寓有小小的阳台。就因为这个，或者更多，我立马做出决定，租住在了你隔壁的房间。公寓里家具都是齐全的，不大，但我很喜欢。我的家是很大的复式别墅，冷冰冰的，我除了自己的房间哪里都不去。这小小的房间却给了我莫名的安全感。
你帮我收拾好行李，我搬过来是下午，收拾好确实傍晚了。你一边收拾一边说：“你带的东西好多，其实留学的话，没必要带这么多。”
我从床上拉出狗狗玩偶抱在怀里：“都是我需要的，它就是，不抱着它我都睡不着。”你摇摇头，笑着说：“真是个小孩子。”
我说我好饿，我请你吃饭感谢你帮我收拾房间，你说好啊，但吃完饭还是你偷偷去结账了。
我很不满，我有钱，你说那些钱是我爸妈的，不是我的。M先生，我真的很抱歉，我那时太不懂事了，我说你的钱是你自己赚的吗，也没见你去工作。
你太有涵养了，或者说是当我童言无忌，你说你有时会随便投投自己写的随笔，或者背着画板去街上画画，有感兴趣的路人，就会买你的画，或者是让你画他的肖像。
我缠着你要去你的房间看画。
你认真的说：“丫头，不管是谁，不要随便进陌生男人的房间。”
我说：“你不是陌生人啊。”你是我的M先生。
到最后你也没同意让我去你的房间看画，不过答应下次去画画会带上我。
B国多阴天，第二天是个难得的晴天，我推开阳台门，撑在扶手上，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你站在阳台上，端着咖啡对我一举：“早上好。”
你知道吗，我其实不喜欢喝咖啡，但后来爱上了，因为你喜欢喝咖啡。
记忆中的B国因为天气总是灰蒙蒙的，这其中唯一有色彩的便是你。
有一家面包店，名字叫“遇见”。你很喜欢那里的面包，尤其是法棍，这一点我却不能苟同，法棍太硬了。每次我和你去那家店，都要走很远，但你只吃那里的面包。你总是抱着长长的法棍走在前面，不会刻意停下来等我。记忆里最多的就是你的背影，或许我就是一直追随着你的背影吧，不管什么，你都先我一步。
和你一起去街上画画的那天，我抱着你的颜料瓶跟在你的身后。这是我第一次上街来，以前我的活动范围只是格林街和学校。我好奇的四处张望，B国的建筑风格真的很好看。你坐在街边画建筑，我知道你很喜欢这样的建筑，我后来看了你的画，多数是画风景的。有很多地方的风景，都是我不曾去过的地方。而到了B国后，你的画都是这里的建筑。你走后我换了专业，我啊，胸无大志，做事冲动，连出国留学都是一分钟内做好的决定，选的专业也是闭眼抓阄的社会学。后来换成了建筑学，说实话真的很难，我什么基础都没有，学得很吃力，也学得很好。我自己都没想到我能有现在的成就，一开始只是想给你设计一个这样的房子，抱着这股劲儿，居然在建筑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了。
很不可思议是吧，我指的是，遇见你后，我的一切选择都是以你为优先考虑，欢喜之意皆由你。
有一次我找你一起去吃饭，你打开门，我闻到一股菜香。
我说：“好香！”
你揉了揉我的头，说你在做饭，问我要不要一起吃。其实就算你不问，我也会死乞白赖地留下来吃饭的。我对你的空间实在是太好奇了。而且我也很想吃你做的饭。
我没想到你会做饭，还做的那么好我顾不上在你面前维持形象，一口气吃了三碗饭，吃完后就在你的房间乱晃。
这实在不像是一个独居男人的房间，干净整齐，一丝不苟，比我的房间还要美观不少。我没有看到什么属于你自己的物品，我猜想是在你的卧室里，你在洗碗，我偷偷溜进你的卧室，没敢乱翻，只是大概扫了一眼。私人物品仍然很少，书桌上只放着一个笔记本。
我来不及细看，只能粗略看了几页。原来你是个背包客，这笔记本里记载着旅途中你的随笔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会用手写记录生活了，你的字迹很漂亮，翻到最后一页，是你的梦想，列着你想去的地方，你想做的事。我用手机拍下来，装作若无其事回到客厅乖乖坐着。
偷看你梦想清单的那日，你的梦想便成了我的梦想。
之后我常去蹭饭，和你越发熟稔。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圣诞节的时候，我从我的阳台上爬到你的阳台上——两个阳台其实隔得跟近，所以我才敢爬过去。然后我敲响你的阳台门，你拉开窗帘，看到我后表情由疑惑转为生气。你推开门，我双手捧着礼物，一句“圣诞快乐”还没说出口，你就先吼出声了：“嫌命长？你有没有想过你一个站不稳是什么后果？”我一句辩驳的话都说不出来，不是我不会说，是我不想说。你拉着我的手腕把我拽进去，又把我训了一通，我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样关心过了，所以我一直在傻笑。你看了我一会，叹了口气，摸了摸我的头：“傻丫头，训你呢，你还笑这么开心。”我给你的圣诞礼物是我织的手套，不知道你现在还有没有戴着它。那个圣诞节的最后，我们窝在沙发上看了《圣诞欢歌》后来的每个圣诞节我都会重温这部电影，但是是自己一个人。
圣诞过后不久就是春节了，我和你去超市买年货，我没想到B国人会这么隆重的过春节，超市里挤满了买年货的人。你怕我被人群挤走，就让我拉住你的衣摆。你问我过年不回家和父母一起吗？我说：“我爸妈都不在家的。”亲爱的M先生，我没有告诉你的是，我担心你一个人过春节会感到孤单，我害怕你趁我不在悄悄离开。
我想吃年糕，找遍了超市也没有找到。回公寓的时候，你在楼下捡到一只纯白色的小猫，它在冬天的夜里瑟瑟发抖。我当时想着，要是只狗就好了。你把小猫放进自己的口袋里，把它带了回去，你让我给它取名字，我想了想，“那就叫年糕吧。”
你打趣我是不是要把它放进火锅里吃掉。
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猫，但是你很喜欢猫。年糕被我接回了国内，因为我总是不在国内，就把它交给我爸妈照顾了。每天晚上我都会和它视频，年糕还是很黏人，看到我就会喵喵叫，比狗还亲人。它一直没忘记我，也没忘记你，我们都不会忘记你。
我们用手机看国内的春晚直播，到12点的时候，我跑到阳台上眼巴巴看着，却没等到烟花。
你说B国大气污染比较严重，所以不会放烟花。我很失望，就回去睡觉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照常去阳台上和你打招呼，你却不在阳台上，但我的注意力马上被别的东西所吸引。
下雪了。
我连件外套都来不及披，急匆匆地拍你的门，你一脸疲惫的打开门，眼下有明显的乌青。我快乐的大叫：“下雪啦！”
关于初雪，有个美丽的传说，如果和心爱的人在初雪下接吻，就会永远在一起。你测了侧身让我进屋，皱着眉说：“怎么不穿外套就跑出来？”然后把自己的大衣给我披上。客厅的画架上挂着一幅画，是烟花。
你说这是你送给我的烟花。这副画现在还挂在我的房间，我把它拍下来做成挂坠戴在脖子上，就好像你一直没离开我。
我问你还要在B国待多久，你避而不答，拿了你的笔记本电脑给我看。你点开一个文件夹，里面都是照片，记录着你的18岁到30岁。我看着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在时间的陪伴下变得沉稳，我跟着你的足迹重温你的过往。几千张照片，都是我没有去过，甚至没听说过的地方。
你去过原始部落，还差点被强留下来做公主驸马；你去过光怪陆离的小城，在那里邂逅了一位金发女郎；你去过富丽堂皇的宫殿，去过一望无际的花田……你去了很多地方，遇到很多人却不曾为谁停留，像一阵风。
亲爱的M先生，你到过我的心里，激起万丈繁星，留下一场风景，时至今日，它仍然在扰乱我的心。
我想要知道每一张照片背后的故事，想参与你今后的人生，不知道你的文件夹里，会不会多出一张和我有关的照片？
我的表白是多么的仓促，我想留住你，可你推开我，你说你是漂泊无定的人，给不了我想要的未来。可是M先生，自私的M先生，我想要的未来就是有你的未来。
之后你一直躲着我，在我还没想好怎么做时，我的家里来了电话，我的妈妈生病住院了。就算她一直没尽到一个母亲的职责，她也是我的妈妈。我马上买了机票回国，在国内呆了半个月，直到我妈妈出院。
但是等我回到B国，你已经离开了。走得决绝又迅速，房东太太告诉我，我走的第二天，你就退房了。
我比想象中平静，因为我早就明白，没有人留得住风。
你的号码再也打不通了，我却还在每天发短信给你，乱七八糟的话语倾诉给你，让你感到困扰的话，真的抱歉。
其实我来到本利岛，本该是去年的事，可那天我睡过了头，误了航班，接下来的几天都没有班次了，会错过灯塔水母，所以我只能推迟到今年 。
但那个航班——那架本该有我的飞机，出了意外，落入海里。我的朋友和家人打电话确认我的安全，得知经过后都说我幸运。
可我在遇难者名单上看到了你的名字。
原来我们本该重逢，原来我们曾经靠的那么近，原来我本该和你一起永眠于你最爱的海域。
“大人的你是烟草，而我是泡沫，钟情于阴雨的天空，就算突然云消雨散，放晴时烟草吐出的云雾和泡沫，也会在哪一刻倏然消散，变成灰烬吧。”
我其实也不喜欢小猫，不喜欢喝咖啡，也不想尝试世界旅行。你喜欢的歌我听了一遍又一遍，你喜欢的电影我看了一次又一次，其实我啊，只是对你。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亲爱的M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