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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夜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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抟风摸了摸沈思明的发顶。
“天子重病,局势必定瞬息万变,靖康侯府恐怕难辞其咎,万事喊我,别一个人扛着。”
沈思明笑着认真点头,催抟风进屋换衣。和光眼光毒辣,给两人选的衣服具是上品,一袭白衣衬的少年气质卓绝,在月光下显得清绝,像一把出鞘的宝剑。
两人拧动桌上烛台,出了密道是一家赌坊后台,胖女人坐在竹凳,懒懒掀起眼皮看了两人一眼,随手将一只做工精巧的镯子拍在桌上:
“来两把?。”
沈思明笑:“七娘,这里有些新图纸,还请做些样品出来。”
沈思明自袖里掏出几张纸,压在案上。她一贯对机关术感兴趣,融合上辈子的知识,将墨家的机关术融会贯通,有很多连老头都惊叹的奇思,抟风则只对剑感兴趣,能撵着老头嗷嗷跑,既然准备一探帝陵,多准备些东西总是好的。
胖女人瞅了两眼嘿嘿笑起来:“新鲜玩意儿啊,好东西,来一盘。”
“玩什么?”沈思明问。
刘七娘摸摸案桌:“急着赶夜市是吧?老规矩,最简单的骰子,输是我拿大头,赢是你拿大头,押大押小?”
七娘胖胖的手叩住了骰子,眼里闪过精明的光彩。
沈思明随手抛了面铜板,见是正面道:“压小。”
罐子一开,是小。刘七娘把手镯一推,失望的呸呸了两口手。
“拿去拿去,出去吧,好了我让人送过来,别老在我这儿呆着,省的我碍了哪些大人物的眼。”
两人被刘七娘赶了出去。
大魏经济发达,幅员辽阔,民风开放,如今更是治世,随着商业复苏,京中渐盛斗富之风,而今已经初显夜市的雏形。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花灯如昼,人潮汹涌。抟风一袭白袍,宝剑缠腰,天生的华茂清俊,体态风流,一手牢牢牵着沈思明的皓腕,护着人不被拥挤。
沈思明头戴斗笠,穿宝蓝锦袍,因男装打扮又一身文弱病气。像是个未长开的少年,被人拉着走,闲庭信步。
两人具是风姿卓然,然而举止过于亲密,哪怕是大魏民风开放,也不曾见过两个大男人这般明目张胆拉拉扯扯的。
一时惹人侧目,纷纷猜测那带着斗笠的少年是不是娈童。不少妙龄女子含羞带怯,搁着帘扇流苏偷瞧,有大胆的就朝两人扔来香帕果子。
沈思明徒然一伸手,五指一抓稳稳接住,斗笠随风掀起一角,恰好能瞧见一只狡黠调侃的星眸,暖光下熠熠生辉。
随后狠狠的咬了一口果子,汁液溢满唇齿,显得唇色鲜艳。
女子一愣,随即羞红了满面,和羞走,倚门回首,隔着满树繁花偷撇少年郎撞入心怀的风华姿容。
抟风睨她一眼:“春日将尽,师弟的桃花也开?”
沈思明一怔,出口却是清悦的少年音色,心情愉悦的调侃道:“师兄,好浓的酸味啊。”
抟风反驳:“我今日吃咸的淡的,都未曾粘酸的。”
沈思明笑:“是说估计那姑娘不知从路边哪颗果树上摘的果子,咬了一口满嘴涩。”
抟风微恼。
沈思明又感慨:“李生大路无人摘,必苦李也。”
抟风:……知道还吃。
“若要渴了,只怕师弟吃着也是甜的。”
沈思明张嘴就来:“哪里话,酸的甜的,不比师兄咸的淡的贴心。”
抟风耳根微热别回头:“呵。”
两人顺江江畔走,夜风微凉,一条条画舫自远处行来,万家灯火相继飞腾闹春桥,十里光相照,映照伶人舞凤翔鸾,行人无不交口称赞其势绝妙。
软风吹动玻璃皱,烟波顺流,乾坤如昼,半夜有行舟。
附近的摊贩很是火爆,不过大多围在糖水一类的摊子消暑,馄饨摊倒是有空桌,有换班的衙役坐了两桌,隔着过道喝酒聊天。
老板张娘子是认熟了沈思明和抟风的,擦了擦手笑呵呵迎上来:“大郎来啦,呦!抟风公子也一起来啦!上次见还是节前吧!大郎还给家里小丫头带不?老样子三份混沌?”
两人寻了张空桌坐下,沈思明一边倒了两杯茶一边笑:“老板娘生意兴隆,两份这吃一份打包。”
抟风看了看隔壁的铺子:“喝糖水吗?我去买。”刚要起身,被沈思明拉住:“不喝,师兄陪我坐会儿。”
热气腾腾的馄饨上的快,撒上一层辣油香醋和葱花,香的令人食指大动,隔桌的衙役一边喝酒一边闲聊。
“也就忙这几天了,不知道上面什么毛病,这两天巡逻都要多跑几趟,听说过段时间又要关夜市,哥几个晚上连个喝酒的地方都没了。”
“谁说不是?我家小子前两天还要我生日时候带他出来玩儿呢,答应的好好的。嘿……老哥你这消息准不准?”
“说什么呢!”
那衙役喝高了,一拍桌,又贼眉鼠眼的瞅了周围一圈,小声道:“我表妹跟主簿好上了,你说这…啧啧……这软玉温香套来的消息,能假的了?”
抟风指尖敲了敲桌子,似笑非笑看着听的入神的沈思明:“回神。”
天子重病,果然八方风动……
沈思明后知后觉的眨眨眼,发现小碗见了底,轻咳一声笑了笑:“师兄,你饱了吗?”
“饱了,去消消食?”
沈思明点头,两人便起身,沿着江走。艺人舞灯很是有趣,抟风见沈思明看的入神,无意识的摆弄着腕上的镯子,索性给人买了盏兔子花灯。
花灯能放水上行进,造型精美,憨态可掬,是京中孩子们最喜欢的新款式。
“设计倒也精巧,可惜再给不了我启发。”
沈思明抱着花灯一边研究一边笑,跟抟风挤在一群总角小童中排糖人儿,身侧看人家杂耍吐火,游妓鼓上做舞。
“多好的夜市啊,可惜再过几日要关了。”
沈思明忍不住感慨,惹得抟风侧目:“喜欢就多玩儿会儿。”
“这可是师兄说的,今日舍命陪君子,万万不可推脱。”
见沈思明眼中划过一丝狡黠,抟风心下划过一抹不详的预感。
果然,见沈思明非拉着自己去赏舞,只好由着她,一向无所畏惧的少年郎却难得面色不自然落了层红霞,眼神微微闪烁,自己转过头去,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江风推玉舟,烟火飞腾,香烟乱飘,笙歌喧闹,飞上玉楼腰。歌妓展袖飞腾,薄纱飘覆明月,腰肢惹人遐思,香浓的花瓣撒入清江明月,潋滟橙波。
沈思明看的稀奇,能一剑斩开一切坎坷的少年郎也会怕温柔乡。
一路走累了儿倚在桐江桥边休息,沈思明坐在桥栏杆上,缓缓转动着腕镯上的机关,抟风不动声色的护着她不让她掉下去。
沈思明突然想起什么,一拍脑袋扶额道:“完了!给同尘买的馄饨忘带了,也不知道老板娘今天几时下摊。”
“不急,大不了买些别的回去,方才路过一处浅滩,要不要放花灯?恰巧折回去找馄饨。”
沈思明果真被勾起了兴致,拉着他去浅滩放花灯。
柳梢淡淡鹅黄染,波面澄澄鸭绿添。
浅滩人多,除却小童,多是夫妻情侣,阖家欢乐的景象,两人都是男装打扮,一时惹得众人侧目。
这两人当真毫不避违,我朝何时如此盛行左风?
水淡琉灯千盏近,清波下光暖游鱼苹叶舞,烟藏语鸟柳条匀,春灯浅醉,靠岸的画舫歌女闭月,万家灯火随波逐流,一派春色盎然歌舞升平。沈思明握着兔子灯凝视,觉得可爱。
抟风蹲下道:“舍不得吗?放吧,你喜欢,我再给你做一个,许个愿。”
沈添玉笑:“有小师兄这句话,哪里会舍不得?那便说好了,舍不得要留给你的那盏才是,小师兄外出,书信未归之时,我便放灯,让它去找你。”
抟风嗤笑一声:“你想我,还用得着兔子灯吗?我回来便是。”
纵然是师兄弟,也太亲厚了些,周围人竖起的耳朵狠狠抖了抖,开始发烫。
一澄碧水接天,月映花潭,兔子灯柔光微微如萤火,同满江摇曳灯火,摇摇晃晃向远方而去。
沈思明闭眸,双手合十,此时沉静下来,倒显得身姿芝兰玉树,似虔诚朝圣。
抟风听到沈思明细微而不确定的声音……
“唯愿长长久久陪伴在家人,小师兄身边……”
画舫宝光似是诸天神佛细细聆听,摇头轻叹,轻吹碧波,一阵风来,水起波澜,兔子灯摇摇晃晃,欲灭不灭。
抟风心尖一紧。
月下一片波澜,少年似要挑了这满天神佛,大不敬的提剑,折射凛凛寒光。画船流淌的宝光被这一抹雪色割裂,拨开一片灯火,硬生生留出一条清江小道,直通那摇摇欲坠的兔灯。
白衣少年提气轻身,足间点上粼粼波光,踏波而去,弯腰捞起兔灯,眉心一挑,对上岸上人的视线。
沈思明正睁开眼,抟风站在水面上,一轮明月中,如履清波碎影,霜碎万千。微风拂曳鬓边碎发,兔子灯在他手中微光摇曳,映照的抟风面庞如玉。平日里便显张扬的面容越发明锐。
好似抟风剑出鞘,清光乍现,可割乌云,裂沉月。
抟风抬眸漫不经心道:“河神觉得你太麻烦了,让我这个正主帮你实现。”
沈思明心头拍漏了一跳,望着抟风。
两人相隔水波粼粼,寸地被明月分割,咫尺天涯。
沈思明突然一愣,想不顾一身沉疴,施展轻功投鸾入月。
可是不能,自己的病……
沈思明目光紧紧抓着月中的少年,舍不得移目。
君在明月中,相隔如此之远。
一阵微风拂过,抟风踏过明月清辉与江水,递给她一个烛火轻曳的愿景。玉兔承光,寄明月清辉三两。
抟风对沈思明伸出手:“手给我。”
“你只管把手交给我。”
抟风道:“我陪你做一切。”
双手交握。
有人一瞬心如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