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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虽然提前两天回到宿舍,晚上也在教室上了自习,高二正式开学的第一天,燕阕踏入班级的时候,还是深深吸了一口气。
      文理分班后她所在的理化九班据说只有九个女生。一群男生乌泱泱挤在黑板前面上座次表。她不敢靠近,眼神伸出触角扫了一眼就小心翼翼地在班级内寻找自己认识的人。
      高一一直在一个班的冯然然坐在中间那大排的第二排左边座位,早就看见她,招了招手,“燕阕,过来,你坐在我斜后面。”
      燕阕提着的那口气终于呼出去,嘴角也放松下来,朝第三排中间座位走去。放下背过来的笔记本,正襟危坐,只觉得周边的空气因为陌生人比例太大而变得僵硬。
      “你知道吗,这次分班原本高一的四个实验班被打散了。”
      燕阕一如既往地摇头。
      “我就知道,你一问三不知。现在还是四个实验班,不过两个理化,一个物生,一个文科实验班。我们普通班高一末有些成绩考的好的转进去了,实验班自然就有一些滑铁卢的被踢出来了。”
      燕阕点点头,小幅度地捋起双臂的校服袖子,‘哦’了一声。冯然然右边坐了一个新同学,她忙着转过去自我介绍。
      过了一会,燕阕左边坐了一个女生,皮肤白皙,目光锐利,头发高高挽起,步履轻盈,看上去像是跳民族舞的,气质古典。右边坐了一个利落的短发女生,身材纤细高挑,举止利落,像天海佑希。他们相互认识,隔着燕阕打了招呼,寒暄起来。后来才想起来问同桌的名字。
      “我叫燕阕。”她嗫嚅着回道。彼时燕阕很瘦,像一株植根于山石的主子,无趣地支棱着。留着童花头,顺滑的发丝像瞳仁一样黑,眼睛埋在刘海下面,常常快而轻地打量别人,鼻头周围有几颗浅淡的小雀斑。
      “小鸟啊。”
      “不是,是这个‘阙’。”燕阕将工整写了名字的笔记本送到他们眼前。
      “那还挺好听的。”
      燕阕回了句‘谢谢’,然后就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跳舞的女生叫李倩玉,凑近了燕阕,对着短发女生黄琪八卦,“听说这次一班有好几个人轮出来分到我们班了,萧策也在。”
      “不可能吧,他一直年级前十。”
      “那是上半学期,下半学期好几次都是四五十名,可能期末考也没考好。”
      黄琪点点头,“不知道他坐在哪里,萧策人还是挺帅的。”
      燕阕静静地听着,有些羡慕他们交友广阔,消息灵通。她只听过萧策这个名字,并不具体知道人长什么样子。
      这时班级门口一阵喧哗,一个很高很白的男生——头几乎顶到门框,背着书包走进来。挤在黑板前的男生薛川跟他击了个掌,“萧策,来了。”
      燕阕悄悄抬头打量,名叫萧策的男生长得很斯文,眉眼温和,下颌棱角分明,一种温柔和冷冽糅合的矛盾感。校服穿在他身上好像是与旁边的男生完全不同的衣服。
      “嗯,我坐在哪里?”声音温润,带着微微的磁性,不卑不亢,可以直接去参加校园十佳歌手。
      薛川径直指着燕阕,“那个女生后面。”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看过来,燕阕立刻感觉自己的面皮烧红一片。萧策走到她后面一排坐下,众人的目光消散,燕阕才变得稍微自在起来。
      第一堂课班主任用来开班会和班内同学的自我介绍。潦草而短促,除了高一班级的老同学和如萧策一样知名度高的同学,其他人基本上名字和脸都对不上。其后就是一如既往争分夺秒地上课和写作业。
      中午吃饭时间,班内1/3的同学留在教室午自习,其他人回去整理内务或者休息。一点左右,燕阕趴在桌上休息,似睡似醒间听到一群人靠近的脚步声,最后停在了她的身后。
      “萧策,中午不回宿舍休息?”好像是那个叫薛川的男生,一点都没要安静的意思。
      “睡不着,我认床。”
      那个好听的声音仿佛就在燕阕的耳边。她迷糊想到,班级换了,自然宿舍也换了,认床好像也很合理。
      “咱们班虽然女生少,但质量还挺高。”
      “嗯。”
      薛川兴致盎然,开始逐一点评。“冯然然个子矮了点,但是眼睛超大。黄琪羽毛球打得特别好,男生也打不过她。还有那个李倩玉,跳民族舞的,身材真不错,估计下学期校庆咱班表演节目你要和她一起了。”
      “谁规定弹钢琴和跳舞一定要一起了?”萧策语气无奈,“我说你小点声。”
      “好好好。这不是大家都喜欢看俊男靓女搭配嘛。”
      “她呢?”
      声音低了下去,燕阕更仔细地要去听清,人也变得清醒了。
      “你说燕阕?她中考的时候考了县第一名,以市第三的成绩进来,属于学费免掉的那一拨。不过实验班选拔没进,语文英语成绩没的说,可能数学稍微次了那么一点点。这不是最重要的,而是她是个小哑巴。”
      萧策看了女孩瘦削的背影,压低了声音,“为什么?”
      “据说高一开学后的一个月,她跟同位只说过两句话,‘让我进去一下’和‘让我出去一下’。”薛川讲完自己也轻笑出声,“所以大家叫她‘小哑巴’。”
      “不至于吧。”萧策难以想象二十一世纪的高中生还有腼腆内向成这样的。
      “不信你就自己试试,这不正好坐前后位。咱就算一天两句,再去掉周日休息,如果一个月之内你能跟她说五十句话,我给买一个月的早饭。”
      “行啊,正好我经常来不及吃早饭。”萧策嗤笑一声,心想这有什么难的,“你就等着吧。”
      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赌约,萧策开始对燕阕进行了观察。越是观察,发现难度越大。下课时同位打闹,她只静静地听。觉得好笑,也是安安静静地笑。交流中最常用的是‘嗯、啊’之类的语气词。转头传试卷的时候只做事不说话,能让她连贯说一段话的只有老师课堂提问,但是萧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为了一个赌约刻意去问女生他根本就会的问题。
      怎么让含羞草被触碰的时候不缩回叶片,是萧策一直在思考的问题,思索的频率甚至到了在意的地步。
      过了快两个星期,燕阕与萧策之间几乎没有什么交流。他对她的态度与旁人对她并无不同,所以也渐渐忘记了这回事。
      学校坐落在郊区一坐山的旁边,占地广阔,学生全部住校,一周上课五天半,只有周六下午和周日休息。市内学生纷纷回家,县城的学生1-2月回一次家。周六的时候燕阕喜欢在食堂吃完一顿省钱的午饭,回宿舍洗好衣服,再步行到校门前的站台坐上不太好等的35路,晃悠悠地朝市中心的博库书城驶去。
      《停车暂借问》已经看完,燕阕走到小说区,从书架上抽出了同个作者的《遗恨》,坐在地板上双腿盘起,背靠书架,津津有味地读起来。日头从正当空慢慢落下,沉浸在文字中的女生忘记了时间的存在。
      萧策家就住在市中心公园旁边的小区,和父母吃完饭后去书城买数学教辅。选好了书,百无聊赖地朝小说名著区走去。然后就看见了那个仍穿着校服像竹子一样长在了书架旁的女孩子。嘴角泛起笑意,静悄悄地靠近。
      “你在看什么?”
      燕阕吓了一跳,向旁边瑟缩着,看清是他脸快速红了一片。抬了头才注意到柱子上的时钟,已经九点三十。她鲜少毫不迟疑地说话,“不好意思没车了,我先走了。”
      萧策看着女生迅速而准确地将手中的书插入书架,然后像一阵风吹出视野。他走过去,抽出那本刚被翻阅过的书,封面是绽放着的金色烟花,‘遗恨’两个字端正地纵行排列着。重新将书放回去,想着刚才匆忙的对话算是一句还是两句,然后迅速追了出去。
      从七楼坐电梯直下,穿过一楼眼花缭乱的护肤品专区,再奔到商场前的站台,原来要用五分钟不止。待萧策追到站台,手表上的时间显示九点四十。他看了一眼线路图,35路最后一班正是九点半。
      男生的白衬衫被被带着凉意的风鼓动,慢慢靠近,停留在一个适当妥贴的距离。萧策没有说话,希望诱得她先开口,随便说点什么。
      但是燕阕没开口,仿佛此刻的静默才不是突兀。
      萧策觉得自己像在演独角戏,又或者是对着没有空旷的山谷。他仿佛自言自语道,“运气这么差,最后一班35路不会已经走了吧。”
      燕阕的双手不安地握起来,脚也动着向旁边挪了个位置。郊区太远了,打车至少要五十,她自然是舍不得的。悄然打量了一下四周,不知道有没有24小时营业的KFC。
      他们静静地等了一刻钟,街道上已经没有人影,任何响动都清晰可闻。
      萧策又说,“真的没有,怎么回学校呢。”
      燕阕疑惑地看着他,她知道他的家在市内,难道不回家嘛。
      萧策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数学周测卷子没带,本来打算买了教辅就回去的。”
      “哦。”燕阕在心里盘算着两人合打一辆车的可能,可是二十五还是没那么容易接受。
      挣扎间,萧策已经掏出电话,快速地讲明情况,“陈叔,我在博库下面的公交站台,末班车走了,麻烦你送我回学校一趟。”挂了电话转头对着燕阕说,“小哑巴,你跟我一起回去。”
      燕阕想着五十块可以作几顿的饭钱,虽然略微忐忑,还是接受了对方的好意。她第一次直视男生的眼睛,发现自己要仰着头才可以和他对视,“谢谢。”
      那双眼睛很亮,带着水意,惹得萧策摸了摸鼻子,回了句‘没事’。过了片刻又问,“大家喊你‘小哑巴’,你不生气?”
      燕阕摇摇头,那声‘小哑巴’好像叫的是与她无关的人。
      司机很快到达,看到旁边还有一个女生,面露诧异。
      萧策解释道,“我同学,买书正好碰到。”
      燕阕急忙鞠了个躬,在大人面前更不知如何是好,心想如果自己大方一些就好了。
      萧策替她打开车门,手虚挡着以免磕到头。凑近的一瞬间,燕阕闻到他身上无法忽视的雨后乔木的气息。
      行车途中,燕阕正襟危坐,仿佛形容松散就对不住别人的善意一样。
      “那本书好看吗?”
      “嗯?”燕阕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遗恨》,肯定地点点头。故事的梗概在脑海里迅速成形,可是要用语言描述出来,十倍慢于思维的速度。
      “就是讲了世纪末港城的故事,男主是一个中学老师,卷入一个富豪之家的爱恨情仇的故事。”
      “结局是什么?”
      哪有人上来就问结局,结局燕阕也没看到,乖乖地答道,“不知道。”就差一点点,她的心痒痒的,像一只羽毛在轻拂。
      “那等我看了告诉你。”
      燕阕心想为什么要你告诉,我下个周末就能看到了,这个周日要好好收心写作业。
      车内归于寂静,有些弥散着的尴尬。到了学校后,萧策站在离她半臂远的地方,安静地走着。也不知是希望这条路快些走完还是永远不要走完。
      男、女生宿舍分立在林荫道的左右两边,要分叉时萧策却不拐弯,燕阕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陈叔还在等我回家。”
      燕阕顿时明白了,她不习惯,别人的好意令她不安,觉得无以为报。
      萧策摊了摊双手,“我怕你不上车,又没法强迫你。”
      “谢谢。”
      “好了,才一会儿你说了几个‘谢谢’了。”他们走到了女生宿舍楼背侧,萧策打断了她的不安,“我爸妈是大学的,可以用他们的证借书,周一我把书带来给你看。不用谢。”
      燕阕安静地腼腆地笑了,萧策也跟着一起笑,笑声很明亮,接着迈着两条长腿,三两步就跑远了。
      燕阕在路灯下发怔,想起了书中的一句话,“一日如千年,该发芽的发芽,该滋长的滋长,像豆子迸破长出了绿茎,长出巨型的花瓣将他们包覆在核心。”
      周一早自习结束,萧策戳了戳燕阕的背,“图书馆没找到《遗恨》,不过我带了《雷峰塔》和有《易经》,也很好看。”
      燕阕双手接过书,轻声说了‘谢谢’,并表示会尽快看完。
      “不用着急,这是我自己的书,你可以慢慢看。”
      燕阕真的感激他,不仅仅是因为周末专程送她回来,而是借书这一行为,在她对于高中生活的理解里,代表着一种高洁的信任。
      燕阕不知道那个‘一个月五十句话’的赌约还在不在,她也试图和萧策多说些话,但是她终究是个封闭而无趣的人,不知道怎么自然而轻松地开始一个话题。
      她不行,不代表别人不可以。燕阕发现同桌李倩玉尤其喜欢找萧策讲话。下课了转头请教问题,课间操结束特地慢慢走等到萧策一起然后攀谈着回教室,校庆还有两个月就提议到时一起表演节目。
      燕阕对外界封闭,对于情感却很敏感,她感受地出来李倩玉喜欢萧策,不然这些行为总不能是想跟他做兄弟。所以她放弃和男生多说话的念头,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一个月后的某一天中午,燕阕看完书刚趴在桌子上,薛川和萧策就捧着篮球进教室。她趴着然后偷偷张开眼睛,甚至能看到他们经过她座位的腿和鞋子。
      薛川凑近萧策,指着燕阕,鬼鬼祟祟地说,“输了吧?”
      萧策沉吟了一会,仔细想来搭车那天加上语气词也不过说了□□句话,遑论后来。“严谨来说,加上‘嗯、哦’这些,五十句也是有的。”
      燕阕有些无语,为什么每次都要在自己背后讨论跟自己有关的话题,就那么确信自己是熟睡状态吗。
      “别耍赖啊。”
      萧策拍开他伸过来的手,“我至于跟你耍赖嘛,输了就是输了。”
      “不过小哑巴对谁都一视同仁,你那么帅我还以为会有什么不同呢。”
      “瞎说什么。”
      “我又不是没长眼睛,李倩玉这一天天的,恨不得黏你身上。”
      “行了,闭嘴,睡觉去吧。”
      薛川意犹未尽地走了。
      燕阕心想,原来发生的事情,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都是能够感受得到的,尤其是喜欢这种事,情意在日光下根本无所遁形。但是不管怎样,这些和她无关,她只是为萧策没能赢得那一个月的早饭而遗憾。
      次日清晨萧策到达教室就发现课桌里放着肉包、鸡蛋和牛奶,薛川凑过来说,“这是哪个爱慕者送的?”
      “谁说一定是爱慕者,不能是兄弟情啊?”
      薛川作势欲呕。
      并非自恋,而是恋慕他的人真的很多。萧策心里不太确定,想抓人,第二天特意早了一刻钟到教室。教室里坐着稀稀拉拉不到十个人,前面的座位是空着的。他很疑惑,难道是自己想错了,可是他遇到的其他女生绝非这种不留名的人。
      第三天,早到了半个小时,一切尚在昏昏欲睡之中,早饭已经放在课桌里,教室只有燕阕坐在位置上。朝霞从窗户里照进来,映红了女生的脸。
      “是你吧?”
      燕阕像一只受惊的麻雀,忽地转过身,“啊?”
      萧策将吸管插进牛奶盒,咬了一口煎饺,“送饭的田螺姑娘。”
      燕阕无法抵赖,也没能爽快地承认。
      “为什么要给我带饭?你听到了是吗,因为没能让我赢那个赌约?”男生站着的身姿很有压迫感,神色中冷冽的部分占了上风。
      燕阕只能点点头。
      萧策坐下,直直地定睛看他,叫人心悸,“你这只小麻雀,真的很认真。”
      说实话,燕阕分不太清认真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谢谢,我很需要。”
      燕阕惊慌地转过头,心跳都不规整起来,‘不客气’都没能说出口,只觉得那句话太过温柔。
      又是周六,月考结束太过压抑,燕阕一个人溜到了操场后方小河旁去放空。那个地方学校疏于打理,大片大片的野玫瑰树和格桑花,里面藏着年久失修的长椅,旁边是两排木槿花,粉色的花朵正开的烂漫。
      燕阕拂去长椅上的灰尘,躺了上去,脚摆在格桑花丛里。
      有急促的脚步声靠近,伴随着一声尖锐的‘萧策’。
      燕阕刚想起身,就听到李倩玉泼辣的质问,“萧策,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男生站定,冷漠地应道,“没什么意思。”
      李倩玉快速地说,“我喜欢你,给你递情书,杳无音讯。那我当面告诉你,我喜欢你,给个准话吧。”
      萧策嗤笑,“你喜欢一个人还喜欢出优越感了,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这样的喜欢我无福消受。你听好了,我不喜欢你,也绝不会和你有超过普通同学的关系,够清楚了吗!”
      “我到底哪里不好了?”
      “你好不好都和我没关系。”萧策的声音很冷漠。
      “你……”李倩玉很气愤,但一时无法有力反驳,“你会后悔的。”然后扭头离去。
      萧策仍站在原地没有动静,不知道在想什么。一阵风吹过,一朵木槿径直掉在燕阕身上。
      “出来吧。”
      稳妥起见,燕阕一动未动。
      “脚露出来了。”
      燕阕此地无银地收回脚,然后慢慢站起来,像个被迫犯错的人。
      “露出马脚。”不知道有什么好笑,萧策自己说完这句话就笑的不能自抑。
      “明明是我先来的。”
      “我知道啊。”萧策在格桑花丛中走到燕阕面前,拉着她一起坐在了长椅上。眼前的河水澄澈异常,夕阳的余辉铺洒在上面,让人心情也平静下来。
      好奇战胜了羞怯和可能产生的冒犯,燕阕问,“李倩玉不好吗?”
      “我不喜欢那种性格的女生。”
      “呃,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燕阕说完就后悔了,她不该顺着讲下去,而是应当立即终止话题。
      “善良、自信、平静、包容。”萧策很认真地回答了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是人间的美德都要拥有是吗?”
      二人一起笑了起来。
      “小麻雀,多笑笑,你笑起来的样子……”
      燕阕很难不以为他要说‘笑起来很好看’。
      萧策斟酌着措辞想要精准形容,“笑起来的时候让看着的人也很开心,想要跟着一起笑。”
      “谢谢。”燕阕抬头望着他的侧脸,除了好看,在光影中还透露出一丝无法消解的孤独。“你不开心吗?”
      萧策回神,愣了一下,“为什么这么说?”
      “就是感觉。”
      萧策没有回答,而是问,“小麻雀,你以后想考哪个学校?”
      “不知道,看成绩。”
      “别那么谦虚,985、211总有具体的吧?”
      燕阕缺乏那种展望的自信和野心,她只知道眼下好好学习考好每一次试。“也许某个工科比较好或者医科好的学校吧。”
      “你想做工程师或者医生?”
      燕阕摇摇头,咬了咬下唇,“没有喜欢不喜欢,将来工作好找些吧。我爸妈不在了,只有爷爷一个人。”
      萧策沉默了,真正的现实远比一个高中生所理解的要残酷的多。不过他还是想问,“那你真正想做的是什么?”
      从来没有人问过燕阕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想成为怎样的一个人。深埋心底的渴望太微弱又太珍贵,连表露出来都害怕被嘲笑。也许被草木气味包裹着,让她放松了警惕,生出一种浪漫的幻想,燕阕迷糊地说了出来,“想当作家。”
      “你以后一定能达成所愿的。”
      这种笃信让燕阕迷茫。
      “纤细、敏感又纯粹,这都是成为一个好作家要拥有的特质。”
      “谢谢你相信我。”
      萧策拍了拍她的肩,“谢我干嘛,谢你自己,想要的就努力争取,你一定能得到你想要的。”
      “你呢?”
      “我想去N大的建筑系。”
      以对方的实力完全可以,燕阕很衷心地说,“嗯,挺好的。”
      “你也考N大吧,中文系也一流,我们可以接着做同学校友。”
      将一个人纳入自己以后的人生抉择里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燕阕点点头,“我再想想。”但是不管怎样,她觉得非常开心。
      萧策的情绪也昂扬起来,方才的孤独仿佛只是幻觉。他看着逐渐落下的夕阳,突然道,“我唱首歌给你听,白桦林怎么样。”
      “你好老派。”燕阕倒有些惊讶了。
      萧策回头看着她笑,“好的文艺作品都是能表达出人真挚情感的,不分新旧。”
      男生的声音响起,万物都黯淡下去,只余那种忧伤的氛围瞬间将两人笼罩起来。
      “心上人你不要为我担心,
      等着我回来在那片白桦林。
      天空依然阴霾依然有鸽子在飞翔,
      谁来证明那些没有墓碑的爱情和生命。”
      燕阕听的眼眶发热,萧策看她的样子很开心,觉得是对他的褒奖。“《雷峰塔》和《易经》你看完了?”
      “还没有,最近考试没时间看。”
      “小麻雀,我记得里面的弟弟有说过‘我只想长大成人,拥有些什么。’我们都会长大,拥有我们想要的。”
      燕阕被鼓舞,胸中充满了充沛的力量。她的世界不再古井无波,而是有温暖的阳光照射进来。
      “回教室吧。”
      燕阕看着男生的背影,宽阔舒展正直,像一株银杏树,高大灿烂的乔木。她想到爷爷的鱼塘边那大片的银杏树林,在秋天展露的金色热烈,萧策若混在里面没有一丝突兀。
      期末考试结束,燕阕跟萧策报备后将书带回家看。爷爷将收集下来做好的银杏叶标本给她,有绿色的,也有金黄色的,形态各异,满满一笔记本。细究为什么要送给萧策,也许是因为感激吧。越是临近再见,就越是意识到也许不仅仅是感激。
      短暂的寒假一晃而过,本以为终于能不拖拉地将书归还,结果开学三天萧策还没来,座位空着就像一个巨大的空洞,叫人心慌。
      终于在新学期第一次班会上,班主任宣布了关于萧策的噩耗,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寒假期间,萧策和几个同学去三亚旅游,海边游泳溺亡。短短几个字,就终结了一个人的一生。
      李倩玉哭了起来,燕阕呆呆地看着她,头痛欲裂,面上却不知如何反应。黄琪、冯然然、薛川都没有说话。那天下午,整个班级都笼罩在压抑难过的气氛中,那是面对死亡的痛苦。
      直到有人换到燕阕后座,她才惊觉萧策是真的消失了,再也没有人体贴地散发善意,没有人叫她‘小麻雀’。后来班级里自发组织去墓园祭奠,燕阕没有同去。随着时间的流逝,遗憾和痛苦却越来越深重。她还没有准备好去见他,怕自己一蹶不振。《雷峰塔》和《易经》被自作主张地留下了,权当作是萧策留给她的遗物。
      再去书城的时候,燕阕终于看到《遗恨》的结局。努力去理解每一个人,体谅别人的不得已的男主角于一平死了,死的令人唏嘘。燕阕的男主角也死了,同样令人唏嘘。
      高考后燕阕逐渐恢复一丝生机,去看望了萧策。墓碑很新,昭示着这里埋葬着怎样一个青春的生命。她留下银杏叶标本,对着照片上表情温柔的男生说,“我被N大的中文系录取了。”
      时间带来遗忘,也让遗憾和痛苦清晰地显露原因。燕阕遗憾萧策的美好人生戛然而止,遗憾自己会长大,终究会拥有想要的一切,而其中却再也没有萧策的参与。她痛苦于明白的太晚,将永远为无法表明的爱意而遗憾。
      “我喜欢你。”燕阕的声音很轻,眼泪却汹涌地流出,“还有,很荣幸遇见你。”
      心上人虽然不会再回来白桦林,但是燕阕会带着这份偶然交汇而生出的喜欢和勇敢继续走下去。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小麻雀飞走了,不过会永远记得她的银杏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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