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师者》风尘仆仆

4、第四章

　　接到电话时，何屹文刚从年级大会上下来。
　　听管家电话里说要到顾小先生学校去一趟，便急忙推辞今晚的约会，开车赶了过去。

　　何屹文一出现在老师办公室门口，原本挺安静的办公室便有些沸腾起来。
　　办公室里的老师不论男女都看直了眼，特别是高钰怡，仿佛找到新目标一般，眼里闪着意味不明的光芒。
　　但是，徐潇雨除外。
　　她认为当务之急是解决学生的问题，而并非肤浅地以貌取人。

　　顾小先生一见到何屹文，便大喜地跑了过去，抱着他的腿躲在后面看向徐潇雨，那架势活像看人贩子。
　　何屹文宠溺地摸了摸小家伙的头，转向徐潇雨，笑得谦逊有礼。
　　“徐老师么？”
　　徐潇雨看看顾小先生，又看看何屹文，也礼貌性地微笑两下。
　　只是皮笑肉不笑。

　　其实，这件事是不足以请家长来学校的。徐潇雨之所以个他这个选择，完全是吓唬他，如果一个老师连自己的学生都管不住，岂不太无能了？
　　哪知道，他宁愿请家长来也不愿意重抄。

　　想到这里，徐潇雨单手托了托眼镜，一脸正经道：“我想，您还不了解顾义辰的情况吧。”

　　何屹文听了这话，轻轻挑眉，他并不急于询问，反而先打量起眼前的女人。
　　柳眉凤眼，长得还算清秀，只是这头黑发被束成一条长长的马尾辫，显得老气，再加上这副框架眼镜和一身白色工作衬衫，整个人便过于公式化。若不是这张脸还挺年轻，他大概会认为她有三十几岁了。
　　原来，小辰所谓的“土老师”是这样的。

　　微笑着点点头，何屹文作洗耳恭听状。而顾小先生则将小手紧紧拽住他的裤腿，偷视着徐潇雨，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接着，便听徐老大开口：“顾义辰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他了解丰富的课外知识，并且，很多次都能积极地参与课堂。但是，他自我感觉过于良好，认为自己懂得很多就自满骄傲，不去钻研自己的弱项。这样，还有得好吗？”
　　说的时候，徐潇雨的语气太过严肃，这让何屹文在心里有些忍俊不禁，办公室里其他老师此时也各做各的事，不再出声。
　　他垂下眼帘想了一会儿，又抬眼望向徐潇雨，勾着嘴角道：“徐老师，你指的是语文这门学科吧？”
　　他眼睛直直地盯着徐潇雨，口中的话虽是问句，但语气却是肯定的。
　　徐潇雨有些不自在起来，清了清嗓子对上那双杏眼，缓缓点头道：“是的”。
　　何屹文了然地笑笑，柔声说道：“老师应该清楚这孩子从小生活在美国。”
　　“但这并不影响他现在的语文学习。”
　　“当然有影响。”
　　“说来听听。”
　　“在美国，他处于一种外语环境，所有人都说英文，写字母，他很少能接触中文。而现在想让他很快接受中文，这是不现实的。”
　　“那按您的意思，我该怎么做？”
　　“作为一个老师，你应该深深地明白：一味地让孩子被动接受，是没有益处的。”
　　“可是从他的课堂表现来看，他一点也不主动学习语文。”
　　“课堂表现？”
　　“是。他在我的课上打瞌睡，开小差，喝水。”
　　“不，这并不能说明他不主动学习。”
　　“这还不能说明他的问题所在？”
　　看见徐潇雨一脸惊讶和质疑，何屹文缓缓道：“这在美国是常有的事。”
　　“可这是中国。”
　　“您不知道吗？人有时习惯了一些事情，就很难改掉，我们得给他时间。”
　　“呵，时间？我想您太天真了。再给他时间，他就更无法无天了！”
　　“徐老师，还没那么严重吧。”
　　“你作为家长，怎么可以这么不关心你的孩子？”
　　何屹文不说话，心中却不然，他笑得有些讽刺“……试想，他为什么偏偏在您的课上做这些事？”
　　“什么意思？”
　　徐潇雨的表情很是迟疑，何屹文思索一会儿，歪着头沉吟：“可能是您的教学方式出了问题。”

　　徐潇雨怔了一会儿，立刻板下脸，火冒三丈地瞪着何屹文。
　　正欲开口反驳，便被那低沉悦耳的声音打断：“别激动，徐老师，我只是发表我个人的见解，并不是否定您的教学方式。”
　　他微微俯首，笑得从容。其他老师们相互看看，没说话。
　　压下心中的怒火，徐潇雨深吸一口气，再次平静道：“顾先生，您是说我做错了？”
　　何屹文轻轻摇头，然后正眼看着徐潇雨：“学习一些东西，总得要有兴趣。所以，徐老师，我认为您得先考虑怎样让他对语文提起兴趣。”
　　见徐潇雨皱着眉头若有所思，何屹文又道：“据我所知，很多教师教学失败的原因80%是对学生进行填鸭式教学。像您这样压迫着他学习语文，是没有任何成效的。”
　　此时，办公室里其他老师开始小声议论起来。看见高钰怡那张幸灾乐祸得笑开花的脸，徐老大气不打一处来。
　　何屹文一句一句都搁在理上，仿佛早就对徐潇雨的教学弊端了如指掌。
　　这让一向“理”字当头的徐老大不爽，不过，又不可否认他的观点。
　　自己的确是对学生进行了填鸭式教学，而且，压迫的很紧，甚至有时候，自己都喘不过气来。
　　她将脸两旁的几缕碎发丝揽到耳后，正视何屹文，思忖着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那么，他在我的课上画画这件事怎么说？”她抬眼看着何屹文，有些信誓旦旦的。
　　“这么说，徐老师是承认您教学上存在的问题了？”
　　“顾先生，我正在谈另一件事，请不要——”
　　“抱歉，我姓何。”
　　何屹文表情从容自若，徐潇雨猛地转向顾小先生，瞪大眼睛质疑着。
　　顾小先生被吓了一跳，向何屹文身后缩了缩，死揪着他的裤腿，猫声猫气地叫了声“舅舅”。

　　徐潇雨闭上眼睛，有些晕乎。
　　“那——何先生，请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看样子，这个女人是和自己较上劲了。何屹文点点头，表情奇怪。他说，您毁了他优秀的作品，不是么？
　　白痴都听得出来，他口中的“毁”字和反问语气都是针对徐潇雨的。他在指责她，指责她对顾小先生所做的一切有损顾小先生利益的事。即使在徐潇雨认为是出于负责，出于维护一个教师的尊严。毕竟，学生在课上做其他事，是对这位老师极不尊重的。

　　“如果他不在我课上画画，我会那样吗？”
　　“可是，如果您的教学方式不出问题，他会在您的课上画画吗？”
　　“请不要他纵容他，你这样会害了他！”
　　到这里，何屹文突然故作恍然大悟的姿态，夸张地点头示意：“是这样啊……徐老师，您说得对！”
　　看他这副做作的样子，徐潇雨火了。

　　她冷然道：“如果您是这种态度，那么，我没有办法。以后，我不会再管他了。”

　　一时间，办公室里再次沸腾。
　　老师们纷纷劝说着徐潇雨，这种事可不是开玩笑的。
　　毕竟，从来没有哪个老师不管自己的学生的。

　　何屹文无辜地看着大家，无奈道：“徐老师，你太冲动了。”
　　徐老大不领情，“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正在这时，顾小先生猛地奔了过去，一头扎进徐潇雨怀里。
　　他嘴里哭喊着“不要……呜……我抄……我重抄……”
　　小家伙哭得甚是伤心，不知怎么地，听着那哭声，她想起了自家的弟弟。
　　那个小时候缠着自己，爱哭鼻子的弟弟。
　　然后，她心软了。

　　其实，也没多大点事儿。她那样怄气，也不知道生谁的气。

　　于是，她低头看着那张哭得像大花猫一样的小脸，第一次笑得那么自然“不哭，老师不会不管你的。”

　　但是，事实证明自己错了。
　　只见小家伙抹了一把泪，带着哭腔道：“老师，您一定要把我的画完整地还给我！”

　　徐潇雨仰头望着天花板，当场就有一种大吼的冲动。

　　在场的人都笑了。

　　何屹文突然觉得，自己今天来是多此一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