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之这个妹妹有点下饭》涯木

28、028

　　桌上还摆着没吃完的饭，王晓想了想，“你等我一下，我去拿个东西。”

　　不到两分钟，王晓又回来了，带着一瓶拌饭酱。

　　周景严生病了，所以她做的菜放了较少的调料，以清淡鲜甜为主，如果大人来吃，肯定不习惯。她将拌饭酱放下，示意周景明吃饭。

　　周景明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抄起筷子，拌了酱，大口大口地吃下。

　　王晓坐在他对面，隐约看他红了的眼角，想责怪的话顿时都没了。

　　“我把碗洗了。”周景明吃完，麻利地收拾了东西，带到了房子后面从没使用过的厨房。

　　王晓跟了过去，她第一次见到这块地方，显然以前是当作厨房用的，靠墙角的地方，地上有一圈白，墙上有一层黑灰，估计这里曾经放过煤灶。靠屋檐的地方，是用木板遮住的灶台，而门口，则是水槽和水龙头。

　　水槽旁有个盒子，周景明从里面抓了一把白色粉末，沾着就洗了碗，冲完了又用热水烫了一下，总算结束了。

　　而王晓还在好奇地看着后院，“既然有厨房，为什么不自己做饭？”

　　周景明也跟着看了一圈，“这个房子，十几年没开火了。”他看向王晓，“留下来陪我说一会话吧。”

　　周父和周母结婚后，很快生了大儿子周景明。刚开始几年，他们的生活还是很好的，周母专心当家庭主妇，周父在外面工作，只要有什么好事发生，一家三口都会吃一顿好的。

　　周景明八岁时，周家随周父工作迁移搬到大城市，而他也转校到城里最好的学校。从那时候开始，他才认识到，周母在外人看来是迟钝的，她识字很少，连路牌都看不懂。如果在乡镇生活也就罢了，多的是大字不识的女人。

　　可周家是在城市里生活，周父的所有朋友都是高知分子，周景明同学的父母们也都有光鲜的生活和工作。唯独周母，看起来还不如同学家的保姆。

　　渐渐地，周景明开始不愿意投入母亲的怀抱，更酷爱跑去父亲的办公室玩耍。如果学校要家长到位，他一定要哭闹着不让周母去，他觉得很丢脸。

　　他对她发脾气，嫌恶她站在身边丢脸，偶尔还和同学说，那是他们家的保姆。

　　有一次，他说这句话时，周母听到了，她没有当场揭穿他，反而附和了他。等回家后，周景明听见她在房间里偷偷地哭。

　　可那时候他不懂，自己的母亲有多伤心。

　　周父越来越受人尊敬，高知分子的身份让他在事业上平步青云，人人都说他发达了也不抛弃糟糠之妻，却没发现他在应酬时从不愿意让自己的妻子出现。

　　周母变得沉默寡言，周景明更加不愿意靠近她。

　　直到有一天，周景明像往常一样到父亲的办公室，他撞见了“林阿姨”和父亲耳鬓厮磨……他人生头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信念的崩塌，他那完美的父亲，在道德上有巨大的污点。

　　周景明逃离了现场，周父没有发现。就像当初他母亲没有揭穿他的谎话一样。此时的父亲和他，显得如此肮脏不堪。

　　那年，周景明十岁。

　　久违的，这次他逃进了母亲的怀抱里，任凭母亲如何柔声询问，他也没有办法说出真相。

　　后来，借着母亲心情好的时候，周景明问了母亲两个问题，如果父亲做了错事，母亲会原谅他吗？

　　还有一个问题，周景明没有问出来：如果父亲不要他们了，母亲会怎么办？

　　周母也没有回答第一个问题，她选择了沉默。

　　后来，周景明也知道了这两个问题的答案——沉默。

　　周母最终还是知道了周父出轨的事情，周母在家里哭，而周父却无动于衷。周景明从房间的缝隙里看到他们各自的表情，一个痛苦，一个麻木。麻木的那个人说：“你想要害我丢了工作，害我们全家流离失所，你就去说！”

　　如果父亲不要他们了，那他们母子俩就得流离失所。周景明会失去优渥的生活，从此在贫穷中下沉。

　　父亲犯了错，母亲连选择原谅的权利也没有。

　　曾经他们相爱，曾经他们如胶似漆，曾经相敬如宾，在那一刻，全部都像梦一样遥远虚幻，有的只有冷冰冰的现实。父亲明明曾经也那么爱护母亲，如今怎么能对她的哭泣感到憎恶呢？为什么呢？

　　周景明不敢问了，他太害怕得到可怖的答案。

　　或许是为了补偿，周父在那之后天天回家，家里有了短暂的平和。那件丑事好像从来没发生一样，周景明甚至看到母亲难得的喜悦。

　　不久之后，周母就怀孕了。

　　她当时已经三十几了，多年的操劳让她看起来比同龄人要老一些，身体上也有很多小毛病。她一直很瘦，心情也不太好，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开始遵从医生的建议，吃很多她原来不喜欢吃的东西。

　　周景明看见她的肚子上布满了红色的疤痕，听医生说，瘦子怀孕很容易发生这种情况。肚子里的孩子像寄生虫一样，逐日增大，明明她已经吃够多营养食物了，可脸色还是经常发青。

　　从获知怀孕开始，周母的脾气就没有好过。当家里没有其他人时，她就会抓着周父的手，哭着控诉他为什么要做对不起她的事情。她将陈年旧事翻出来，反复地说，从两小无猜开始，从她为了周父放弃学习的机会开始，从接到了第一份工给他买文具开始……

　　那阵子，只要她一开口，周景明就能猜出她接下去的所有台词。

　　高密度的埋怨，消磨着他对母亲的愧疚，没过多久，周父也选择不回家了。

　　家里有可怕的母亲，随时准备爆发着繁复的过往；外面有父亲，戴着伪君子的面具，随时变成周景明不认识的人。

　　所以那阵子，他选择读书，把自己丢进文字和公式里，谁叫都不出来。耳朵塞上了，他听不见母亲半夜的哭声；回家绕道走，他就看不见父亲陌生伪善的交际。

　　周母生产那天，他坐在医院走廊上，还捧着一本数学书。世间人来人往，仿佛和他无关，周父也没有出现。他有那么一瞬，猜测他父亲是不是被“林阿姨”绊住了。

　　有那么一瞬也在想，林阿姨那么好看，要是他是父亲，他也选林阿姨。

　　周母从早生到了晚上，随着产房一阵清亮的哭声响起，不一会儿，护士把周景明叫进去，说生了个弟弟，问他家属去哪儿了。

　　刚出生的弟弟可真丑，全身白白的，脸也通红。护士说孩子很健康，将近八斤，所以产妇才那么辛苦。

　　周景明厌恶地看了一眼刚出生的弟弟，这个“肿瘤”一样的生物，让自己原本可以复原的家庭再一次破碎，让母亲多受了许多苦。他奔到母亲的床前，看见母亲脸色苍白，连睁眼都很困难。

　　她缓缓地开口，问：“你爸爸呢？”

　　不到十二岁的周景明，心中涌起了巨大的愤怒，他压制了自己的情绪，再一次说了谎：“他等了一整天了，但是有人找他开会，不得已走了。”

　　周母挤出一丝笑容，“还是工作重要。你见过弟弟了吗？”

　　周景明点头，“医生说弟弟很健康。”

　　周母想笑，可一瞬间脸一遍，周景明头一次见到一个人的血色可以退那么快，像是红色的墨水一瞬间从笔管里溜走一样，只剩下了灰白。他隐约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可他被吓到了，说不出话来。

　　周母开始喘气，上气不接下气，她说：“我好像快不行了，明明，照顾好弟弟，不要给你爸爸惹事，我，我……你……你好好的……”

　　她没有说完，进来的护士把周景明赶了出去。一个小时的抢救后，周母终于还是因为失血过多去世了。

　　医生出来问失魂落魄的孩子：“你爸爸呢？”

　　没多久，周父娶了林阿姨。不知是何种心态，他在这之前，丢了周母所有的东西，连一张照片都不留下。他笑盈盈地对周景明说，那是怕小弟弟以后看到妈妈的东西会难过。

　　林阿姨亲自抚养周景严，她看起来温柔又善良，周景严叫她妈妈的时候，她甚至还哭了。

　　周景严那时候已经大了，林阿姨和他也亲近不起来。所以每次出门，他们都不愿意带上周景明。人人都说林阿姨辛苦，一同照顾两个男孩。看周家小儿子和她亲近就知道，她这个后妈当得有多称职。

　　那时候周景严已经大了……大到足以清晰地记忆很多东西，大到他知道谎言不能改变真相。

　　“我在大学的时候，写了一封信。”周景严苦笑，“我和他断绝关系，但我也知道，我们都是杀死母亲的凶手。”

　　王晓擦掉了不自觉流下来的眼泪，周景明说话向来简短，这次也不例外。在几分钟的简单陈述里，王晓看到的却是一个普通女人的苦难。

　　周景明转过头来看她，问：“王晓，我妈妈会原谅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