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不语》月光照雨

1、听风的女孩

　　五月，在我还没发觉的时候，初夏的风悄悄地迎面吹了过来，像一双女孩柔软的手轻抚着我的脸。这种触感似曾相识，仿佛它还是当年的那阵风。时间已过去十年，对人来说，十年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但对风来说，也许只是一瞬间，它并未走远。

　　我在河岸边的草地上坐下，后来觉得坐着很累，所以干脆躺了下来，还像那个夏天一样。

　　河面泛起褶皱，微微的波纹反射着太阳的白光，亮晶晶的，调皮的跳跃着。

　　这是一个宁静的午后，我仰望天空，伸出手指，指向天空中斜挂着的太阳。太阳是一个巨大的发着白光的表盘，我用手轻轻拨弄，将它一圈一圈的向逆时针转动着。

　　时间的洪流裹挟着我回到高中结束时的那个夏天，那也是我青春里的最后一个夏天。我刚刚结束高中生涯，终于卸下了肩上的重担。我本应该像其他人一样无比的开心，把所有的书本撕烂抛向天空。那代表着我再也不需要它们了，代表着不再见。

　　可我没有那么做，我只是把它们放进一个纸箱中，它们安静的躺在里面，任时间奔流，它们独善其身。以至于多年后我将他们从尘封的空间中取出时，它们甚至看不出有一丝变化。

　　我只开心了一刹那，只有一刹那，那种解脱带来的兴奋感转瞬即逝，就像你向河面掷出一块鹅卵石，击打水面泛起水花，一圈一圈涟漪向四外散去，接着归于平静。

　　我是一直都知道的，人不可能永远开心，在我们短暂而又漫长的生命里，快乐就像我现在一颗一颗向河面投掷着石头，我投一颗，快乐就来临，紧接着散去，我只有不断的投掷，才能一颗颗享受短暂的快乐。

　　河水代表着我的生活，它漫长又平静，一直向大海的方向流去。我生命的目标就是大海，可当我真的到达时，我就不再是我。大海代表新生命的开始，也代表旧生命的死去。到那个时候，我就变成了大海，而不再是河流，不再是我自己。

　　所以那之后的生活依旧平淡无奇，我收拾高中三年的残骸后，每天无所事事，唯一的“乐趣”就是去球场打篮球。

　　我是被朋友硬拉去的，朋友的名字叫刘传锋，属于那种在整个年级里闪闪发光的人物，长相帅气，家境优越，爱好运动，打架斗殴少不了他，是一众学妹们崇拜的偶像。他的名字很像灌篮高手里的流川枫，所以他喜欢打篮球喜欢到发疯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好久都没有打过篮球了，高中最后的日子太压抑了，我们去打球吧，咱们可以疯狂的打一整个暑假！”

　　他就是这样，从来不问别人是否愿意。

　　“太热了，我想在家看电视。”

　　“看什么电视！动起来，小伙子，你还年轻，怎么能过老年人的生活，快来，球场等你！”

　　“好吧，球场见。”

　　我无心向他解释为什么我喜欢看电视而不想去打篮球，因为我表达不出我想表达的东西，他也不一定听得懂。所以这就很麻烦，而我恰好是个极其害怕麻烦的人，最直接的办法，就是什么也不再说。

　　他喜欢和我打篮球的原因是我根本不喜欢打篮球，更没有他那样的好胜心，也许这在竞技游戏里并不算是一种好的品质，但对他来说却是。

　　因为我对输赢持无所谓的态度，所以我对投篮进球看的很淡，我总是把球传给他，由他来投篮，这样也就成了他最好的帮手，花总需要绿叶衬托才更显灿烂。

　　球场上我们挥汗如雨，他打的很卖力，而我也不断给他传球。每当他投进一球，场下有一个女孩就会发出尖叫，那是他的女朋友，她总是在场下观赏刘传峰打球，长相甜美的她在刘传峰一众迷妹中脱颖而出，成功将刘传峰迷住并做了她女朋友。她的喊声很刺耳，像只发情的母猫。我很想塞住她的嘴巴，她的声音让我厌恶。

　　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此时已是黄昏。刘传锋搂着他的女朋友，俩人走路的姿势很奇怪，因为像他们那样搂的那么紧是很难正常走路的。两人的汗水黏在对方身上，散发出一种混合的怪异的味道。后来我才知道，那是荷尔蒙的味道。

　　经过河岸时，一个女孩的背影倏然出现在我视线中，她就那么安静的坐在河岸边的草地上，身体一动不动，只有头发被风吹散，长发丝丝缕缕的漂浮着。

　　她穿着一身白色碎花长裙，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像从大自然中生出的植物，某种树，或者是某种花，使人光看背影就觉得她很美。美是一种感受，有的人美在表面，有的人美在心灵。有的人很漂亮，却不美，有的人美到使你忽略她的脸，这可能就是皮囊之美与灵魂之美的区别。

　　刘传锋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也注意到了他，接着，他的女朋友又随着他把脸转向了她，形成一种连锁反应。

　　“你看什么？”刘传锋的女友有些不高兴，没好气的问。

　　“没看什么啊。”他虽然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但他并不会傻到承认自己在看别的女孩。

　　“她呀，我认识，隔壁班的，是个怪胎，有点傻乎乎的！”他的女朋友不屑的说。

　　“怪胎？”

　　“对啊，她们班没人愿意搭理她，她古古怪怪的。”

　　“真的假的，看上去不像啊。”

　　“什么意思，你不信？你刚才盯着她看什么意思？”

　　刘传锋和他的女朋友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她甩手就要走。

　　刘传锋赶忙上前拉住她:“我没有啊，我哪看她了，你别生气啊！我错了还不行？”

　　“不行！”

　　“那你要我怎么做才不生气？”

　　他女朋友看着那个女孩，想了想说:“你扔球砸她的头，我就不生气了！”

　　“啊？这样不好吧？”

　　“随便！”她一噘嘴，转头又要走。

　　“好好好！”刘传锋硬着头皮答应了。

　　“这样才对，你放心，她傻乎乎的，你就扔过去，肯定没事儿的。”

　　刘传锋半信半疑，不过其实他并不在乎，随手就发挥了他投手的水平，将手中的篮球向那个女孩的头丢了过去。正中目标，球砸到她的头后弹了起来，滚落到女孩身边的草地上。

　　“同学，对不起啊，不是故意的！能不能帮我捡下球啊？”刘传锋假装诚恳的道着歉道。

　　女孩揉了揉自己的头，并没有转过脸，也没有说话，她依旧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就像人对树说话，风只是吹动树叶，树本身却不会真的回应人说的话。

　　我走过去，捡起掉在她身边的篮球，我起身的一瞬间，看到了她的侧脸。她的眼睛盯着前方的河流，眼睛里有一种读不懂的寡淡，她有着与她的年龄与经历不符的眼神。

　　“对不起。”我轻轻的说了一声，声音轻到我自己都要听不清。

　　她依旧没有反应，不知道是不是风的缘故，她的睫毛微微的抖动了一下。

　　我把球拿了回去，刘传锋看着我露出坏笑:“她还真是不正常啊，这样都没反应！你看见她长什么样了吗？是不是巨丑？”

　　我没有说话，我在心里默默的告诉他:“和她相比，你女朋友才是巨丑。”

　　和他们分开后，我心神恍惚，脑中不断浮现那个女孩的侧脸，不知不觉间，我竟折回了河岸边。

　　她还坐在那，还是刚才的姿势，望着前方。

　　我走了过去，在她不远处坐了下来，我望向河面，想知道她在看什么，可我什么也没看到。

　　我看向她，她看着河，眼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烁。

　　“对不起啊刚才。”我这次抬高了音量。

　　她没有回应，我尴尬的回过头继续盯着她望着的水面，渐渐出了神。

　　“没关系。”

　　我怀疑是我听错了。

　　“什么？”

　　“你不用道歉。”

　　“你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你不生气吗？”

　　“生气能改变什么呢？”

　　“可生气应该是正常反应吧。”

　　“你们说的话，他都告诉我了。”

　　“谁？”

　　“风。”

　　“风怎么会讲话？”

　　“你也像他们一样，觉得我不正常吧。”

　　“没有，我就是好奇。”

　　“对我，还是对风？”

　　“都好奇，你坐在这多久了？”

　　“不记得了。”

　　“那，你在干嘛？”

　　“听风说话。”

　　说罢她站起身，一丝风吹动她的裙摆，一阵芳草的清香袭来，她转身向路边走去。

　　“你...”

　　“我该走了。”

　　“你，你叫什么名字？”

　　“重要么？”她转过脸，露出一个像天空中淡淡的白云般的微笑，离开了河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