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谶天女》张尽

3、第 3 章

　　（三）
　　朱雀城中心的内城，正是天宫的皇城。十丈宽的御河亘在内城外，将内外二城分出。一河之隔，两岸的景象却有天地之别。外城繁华热闹，内城却肃静冷清，远在半里之外，就能感觉到内城的森严壁垒。
　　那里面的森冷，是权欲、倾轧、背叛、杀戮，或许，也有一两丝幸存的温情。
　　睽违十年，她终于还是要再踏入那令人窒息的是非漩涡里。那里面，她的父母双亲，兄弟姐妹，不知是否依然如故？
　　再上前，就是皇城的禁区范围，禁卫接过她的印信入城查验，她静静的站在城外，等待着深重的城门打开，皇族的仪仗将她迎入。从此，在外十年所付出与得到的最纯粹、最真挚的情感，都要舍去，她怎忍舍去？怎么舍得？
　　空气中传来玄术波动的灵感，一只形如蜜蜂的飞虫落在她的肩上。那是流云族培育出来的特有的传讯之物，名字就叫“风信”。风信是流云族以不传之秘饲养的，对流云族族人修炼的灵武体质具有感应力，放出来后能够依循主人的意思找到方圆百里内的流云族族人。
　　她这五年来在舒翰海的指导下修习灵力武功，大有长进，走的路子也与流云族相同。这只风信停到她肩上，大概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了。
　　这是大哥放的风信么？他在城外是不是有什么事？
　　她犹疑片刻，伸出手来，将风信引到左手指尖，用舒翰海曾经教过她的询问之法，右手小指聚起一丝灵力，轻轻地弹拨着风信的尾翅。
　　风信忽忽悠悠的飞起，在空中划出流云族人传讯的符号，那里面，传递着最真诚无伪的心意：
　　“舒翰海，以鲛珠为信，赠吾妹天谶。凡我流云族人，当敬她，如敬我；爱她，如爱我。”大哥，今生今世，我要怎样才能回报你对我的一片真情？
　　身后的城门徐徐打开，门尹匆匆出迎，天谶对他们未经皇城谍度司确认，就出城相迎的举动大感诧异。门尹察颜观色笑道：“禀公主，一个月前，灵知公主就已令谍度司将您的金谍印信送到了城楼厅里，就是为了让臣等能尽早的确认公主的身份，迎您入城。”
　　是大姐天净，都道深宫情溥，没想一别十年，她竟还记得她。心头有股暖意流过，她微微一笑，正想举步入城，突听一声大叫：“且慢！”
　　随着喝声，城楼上的一众官兵突然刀出鞘，箭上弦，利刃森寒，直指天谶。天谶微愕，微微皱眉，问那城官：“这是怎么回事？”
　　门尹显然也大吃一惊，被她一瞪，吓了一跳，厉声喝问：“下令的可是副门尹李昶？城下乃是皇四女司谶公主殿下，你竟敢兵刃相对，该当何罪！”
　　李昶一身甲胄，朗声回答门尹：“下官正是为此事而来，二更时分，皇四女司谶公主殿下的鸾舆已经入城。恰逢入城记录交接，新册上没有记录，所以下官特地回来向大人禀报。”
　　天谶大吃一惊，失声惊问：“你说什么？皇四女司谶公主的鸾舆已经入城？你对了金谍印信没有？”
　　“金谍印信分毫不差，公主殿下连同随从侍女，共计十三人，在二更一刻时分入城。”
　　现在已经快到四更了，假冒者进入内宫足足两个时辰，如果他们要做什么事，现在一定已经做完了。
　　“立即发讯通知皇城禁军，全城戒严，有人假冒本公主的身份进了城！”
　　那门尹抽了口凉气，一干守城的官兵也个个脸色发青。
　　天谶闭上眼，强自镇定了一下，摘下身后的短弓，开弓放箭，射向内宫。内宫的宫殿按星斗徽数排列，天道正气充盈，与她的司谶巫力相克，这一箭射出，她无法详细的感知内宫里所发生的事，只能从微风里听出内宫的骚乱。
　　涔涔冷汗从天谶的额角滚落：那假公主进宫后，如果依照宫廷礼仪，首要之事就是去拜见她的母亲。如果发生什么事端，她的母亲，必是头一个受无妄之灾牵连的人。
　　千万不要迟了，千万不能迟！一颗心在胸腔里剧烈的跳着，几乎让她再也无法自恃，咬紧牙才挤出几句话来：“派人请谍度司史官出来确认我的身份，我要尽快入城！”
　　内城的一片喧哗将她的话冲散，喧哗声逐渐离城门近了。这时候，勿需司谶，天谶也能很清楚的听清内城的混乱。
　　那片混乱，由一行十九人的队伍引起，正是假冒公主的那一行人，只是队伍比他们入城时多了三名人质和两个被他们救出的伤者。
　　门尹的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声音尖锐而绝望：“原来假公主是罗相爷手下的死士，为了救囚在内宫的罗相爷父子才入宫。李昶，你竟放进了刺客，让他们挟持了……挟持了……”
　　三名人质，一个是灵知长公主，一个是天谶的母亲云妃，还有一个，是天宫的至尊宣帝，天谶的父亲。
　　皇帝被挟为人质，满城禁卫，尽管不乏高手，但却无人敢乱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队伍向城门走来。
　　一国之君，竟被掳为人质，这样震惊天下的荒谬之事，千古未闻。守城的官兵想到这队伍是由自己把守的城门入城，自己眼见就有了诛连之祸，更是吓得呆了，也不知谁手里张着的弓把持不住，弦上的羽箭飞出，向那队伍射去。
　　那队伍结成四方之阵，阵角四名高手以灵力布下结界，那箭射在结界上，竟不能穿透，被弹开在地。
　　因为这意外的一箭，双方本来就已经紧张的神经更是一绷，架在宣帝脖子上的钢刀一紧，在他脖子上勒出一道血痕，持刀的武士厉声喝道：“别乱动，否则我不保证陛下的安全。”
　　人群里，天谶悄悄地退开。她的手握在弓上，掌心已经涔涔地渗出了一层汗水。她能够射破结界，可是射开结界、敌人没有反应过来的瞬间，她最多只能再出一箭，救出三名人质中的一人——这一人，该救谁？
　　父亲，那是天宫一国之尊；
　　母亲，那是与她骨血相连的至亲；
　　姐姐，那是深宫唯一会期盼她回来的手足。
　　该救谁？
　　救了谁能够保全其余的人？
　　马车逼近城门——不能再等了！
　　她闭上眼，抹干掌心的汗水，张开了手里的弓，搭箭。
　　师父教过的连珠三箭，应付眼前这咱容不得丝毫闪失的场面，她只能用两箭。
　　第一箭，悄无声息地射出，箭锋所及，结界崩溃；
　　第二箭，则带着眩目的光华，如电般地射在架在宣武帝脖子上的刀上，铛的一声，刀被击成了碎片。箭上的光华散开，将宣武帝笼住，带着他前冲两步。
　　与劫持者隔开的这两步，不远，但已经足够了。靠得近的李昶和数名禁卫高手早已如箭发出，挡在宣帝面前。
　　宣帝还没有站起来，就已经发令：“将这群贼子拿下，朕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他竟是连妻子长女的性命都不顾了！
　　天谶无法理解，她也无暇理解，只能用尽生平所学救人！
　　可她再快，又怎么比得上与人质贴身而立的劫持者？灵知公主胸腹中剑，云妃则断了一条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