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言碎语》暮卿

5、天下

　　一

　　那只杜鹃鸟又啼了。
　　果音匀拿笔的手微颤，一滴墨水坠落在奏章上，迅速晕染成、渗透。她叹息一声，终究是把笔放下了。
　　她起身，不远处支着一个金架子，那只啼叫不止的杜鹃鸟儿正站在上面，见她过来，鸟儿停止了之前似歌声的鸣叫，对着果音匀的方向清脆的几声，似是问好。
　　伸手，鸟儿看了她一眼，然后低头在她的手指上轻轻啄了一下，复又歪着头看她。
　　指尖传来轻微的刺痛感，她瞳孔骤缩，视线不知道透过它，又看见谁了。

　　二

　　“……你怎的又来了……”
　　“你倒是镇定了许多。”
　　“哼，本宫身为一国之主，自然镇若泰山。”撇过头不去看那来人，音匀的语气中似是气愤，似是无奈。
　　来人轻笑一声，把黑色的披风解下随手丢在一旁。
　　“不是说要杀了它吗？”
　　说话间，那人已走到屏风处，逗弄着鸟笼中的幼小杜鹃。
　　音匀没有回答，因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当时被他闯进闺房的怒气，不知何时转换为深深的无奈。
　　她看着那人的侧脸。他有一双星辰般的眸子，眉如远山，鼻子也挺挺的。音匀在想，他不是自称是江湖上的侠客么？听太傅爷爷说，江湖上的人可都是一脸横肉，满目凶狠，还喜欢披头散发，要多古怪有多古怪。可他生得竟然比她这十五年来见过的男人都要好看，头发也是整齐地束好。仔细想想，似乎自见到他来，除了擅闯皇宫，甚至还闯进自己的闺房这点实在恼人，似乎还没有越矩的行为，倒也勉强符合君子的标准。声音也是磁性低沉的，比身边的小太监们尖细的嗓音要好听许多。此刻，正薄唇微抿，修长的手指逗弄着鸟儿。
　　“……你的赌约应该完成了罢，为什么还要擅闯这儿呢？你可知道，擅闯皇宫可是死罪。”
　　“你这皇宫防不住我的。”他顿了一顿，说着。
　　音匀撇撇嘴，对于他莫名的自信不置可否。
　　是啊，防不住你，我这宫殿的守卫都不知道换了几批了……

　　那年，她还只是一个给人惯坏了的阁楼公主。作为储君的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唯独对这个擅自闯入她生命的男人毫无办法。

　　三

　　正值三月，窗外风光正好。
　　果音匀百无聊赖地逗弄着小巧的杜鹃。

　　怎么，自上次后就再没来过了呢？
　　心中划过一丝落寞，随即否决自己的想法。

　　“怎么可能，我才不期待那个混蛋来呢！”
　　她自言自语地嚷着，跺了跺脚，愤愤然转身走到桌边坐下。

　　“玲珑，玲珑！？”
　　等了许久都不见任何回应，她眉头紧皱，狠狠道：
　　“好啊，都不把本宫放在心上了，本宫叫她居然这么久都没有回应，可不知道又去哪里偷懒了！”

　　她跺了跺脚，还是许久都未见有人回应，隐约感到不对劲。
　　奇怪……这宫中向来人声鼎沸、烦得要命，今儿怎的突然这么安静？

　　疑惑间，她正想出去看看究竟发生何事，玲珑却从不远处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殿下、殿下！”玲珑上气不接下气，“殿下快走，有人逼宫，御林军正在重华殿前御敌呢！”
　　“……逼宫！？”果音匀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究竟是何人造反？”
　　“……是，是庄王爷……”玲珑一下子失去了底气，微垂着双睑，呢喃般说着。
　　但是果音匀却听得清楚，该说这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内，只是没想到变故来得如此之快。
　　她抿紧嘴唇，指尖攒得发白。
　　“现在……战况如何了……”
　　“殿下……”玲珑怜悯地看了她一眼，“已经要突破重华殿了……”
　　“是吗。”
　　“殿下……不过说来也怪，突然出现了一个行踪怪异的男人指挥咱们的御林军，不然现在整个皇宫都得沦陷了！殿下，还是快些逃吧。”
　　“……行踪怪异的男人？”果音匀皱了皱眉，“本宫才不会逃呢。”
　　说罢，不顾心中那愈来愈浓的担忧，提着裙摆一路小跑向重华殿。
　　不会……不会是他，不会！
　　“殿下！”

　　终究是晚了……

　　重华殿前，不知何时铁将军已经带领着三万精兵突围，连同着御林军，破解了这次危机。
　　密密麻麻的士兵围成了一个个圈，早已分不清那边是敌哪边是友。
　　只是他们的长枪所指……

　　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果音匀从高楼台阶下飞奔下来，也不管自己是否还符合一国之主的形象。
　　但是愈靠近军队，她的脚步愈慢。
　　铁将军看见了她，和御林军都统耳语几句，指挥着让开了一条道路。

　　映入视野的是满眼的血色。
　　那人跪在地上，身上不知插了多少利刃……

　　果音匀脑中一片空白，根本没听铁将军他们在说什么。当她回过神来，已经跪坐在了他的面前。

　　“……为什么……”
　　泪从眼角划过，心早已血肉模糊。
　　那人右手拿剑反插在地，强撑着不倒。闻声勉强睁开一只眼睛，对着她笑了。
　　“别哭。”
　　他的手覆上音匀的脸颊，想要拭去那碍眼的泪水。
　　“为什么……！”
　　“我说过……这皇宫……是防不住我的……”
　　他的手像是突然间失去了力气，绵软绵软的，慢慢从音匀的脸上滑落。她害怕了，赶紧伸手想要紧握住，却生生错过，垂落在地。
　　他一定是没了气息了，果音匀想。
　　她抬头看着周围的士兵，庄王爷俨然一副正义的模样，铁将军也是一脸理所当然，唯有御林军都统闪躲着目光。
　　她突然好想放声大笑。

　　我从来都只知道，居住在琼楼华宇，坐拥江山，有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力，才是真正拥有了一切。
　　却原来，只要有你在身旁，早已拥有了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