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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失落迷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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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的高烧在秦造空月精湛的医术和蝶间林家充足的药物下,很快退去。芥川龙之介在别墅外围忐忑地守了一夜,确认妹妹脱离危险后,便带着复杂的心绪,将仍在虚弱中的银接回了镭钵街那个破败的“家”。那份救命之恩,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心上,也让他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与那座鲜花别墅之间横亘着怎样的深渊。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芥川龙之介继续在镭钵街这个弱肉强食的泥潭中挣扎。他与同伴们为了一口食物、一小片栖身之地,与不同的帮派争夺、流血、搏命。罗生门在一次次实战中变得愈发凌厉凶悍,他“恶犬”的名声也逐渐传开。
然而,在这片混乱之中,一股新的势力如同暗流般悄然滋生、壮大——常世教。
起初,只是一些关于“解脱痛苦”、“通往永恒安宁彼岸”的模糊传言在绝望的人们口中流传。后来,开始有人声称亲身经历了“神迹”,身体或心灵的痛苦得到了缓解。再后来,镭钵街的废墟深处,出现了常世教简陋的聚集点,吸引着越来越多被现实折磨得麻木不堪的灵魂。
芥川龙之介对此嗤之以鼻。他信奉的是自己的力量和爪牙,而非虚无缥缈的神佛。但他也敏锐地察觉到,常世教的扩张打破了以往的势力平衡,有时甚至会影响到他们这些底层帮派的生存空间。他在帮派倾轧的缝隙间喘息求生,偶尔在疲惫或受伤的深夜里,脑海中会不受控制地闪过那双金蓝色的异瞳,和那个坐在轮椅上、却仿佛能看透人心的少女。
一种莫名的焦躁驱使他,终于在一个难得的喘息间隙,再次走向那座记忆中的别墅。
然而,等待他的,只有一片死寂。
鲜花依旧盛开,却失去了被精心打理的生机勃勃。别墅大门紧锁,窗户后面空荡荡的,没有任何生活的气息。曾经偶尔可见的仆从也消失无踪,仿佛这里从未有人居住过。
蝶间林久怜,不见了。
一股凉意顺着脊椎爬升。芥川龙之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大概是回京都去了。”他试图这样说服自己。那样的世家小姐,本就不该长久停留在这混乱的横滨。
可是,心底有个声音在疯狂叫嚣着不对劲。他想起秦造空月那天晚上提到的“常世教”,想起久怜曾说过“带来新生”的话语,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毒蛇般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开始像一头固执的困兽,在横滨的阴影下四处打听。他询问过偶尔还能碰见的、曾经身上有过蝴蝶印记的人,他们如今似乎也失去了与主人的联系,也试图从三教九流的信息贩子那里获取线索,但都一无所获。蝶间林久怜和她的随从,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直到那个黄昏,他因追踪一个敌对帮派的成员,误入了常世教在镭钵街深处一个相对“正式”的据点——一处经过简单清理、点燃了无数蜡烛的宽敞地下空间。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熏香,低沉缥缈的诵经声在洞穴般的空间里回荡。许多面黄肌瘦、眼神却异常狂热的人们匍匐在地,向着前方一个简易的祭坛叩拜。
而就在那祭坛之上,站立着一个让芥川龙之介血液瞬间冻结的身影。
是蝶间林久怜。
她不再坐轮椅。一身素白的长袍取代了华丽的友禅染和服,衬得她酒红色的长发愈发耀眼。她的脸颊不再是病态的苍白,而是泛着健康的红润光泽,肌肤细腻,仿佛从未受过病痛的折磨。她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姿挺拔,接受着下方信徒们狂热的注视,脸上带着一种平和而疏离的微笑,宛如一尊被供奉起来的神像。
她站起来了!她获得了梦寐以求的健康!
可芥川龙之介心中没有半分喜悦,只有刺骨的寒冷。因为那双他熟悉的金蓝色异眸,此刻虽然明亮,却空洞得像两潭失去了源头的死水。里面没有了以往的灵动的忧愁、狡黠的试探或是温柔的悲悯,只剩下一种被精心雕琢过的、虚无的“神性”。
“圣女……是圣女大人!”身旁有信徒激动地低语,看向祭坛的目光充满了无尽的崇拜。
芥川龙之介死死地盯着那个身影,罗生门在他身后不安地躁动。他几乎要冲上去,大声质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祭坛上的蝶间林久怜似乎感受到了那道过于锐利的目光,缓缓转过头,视线穿越人群,精准地落在了芥川龙之介身上。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那双空洞的眸子里,没有泛起一丝熟悉的涟漪,没有惊讶,没有喜悦,更没有往日的依赖或调侃。就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闯入神圣之地的无关之人。
然后,她微微歪了歪头,露出了一个更加完美、却毫无温度的笑容,如同面具般扣在脸上。随即,她便若无其事地转回头,继续沉浸在那片虚无的诵经声中。
那一刻,芥川龙之介明白了。
眼前的这个“蝶间林久怜”,身体是健康的,但内在的某些东西,已经彻底死去了。她不是回了京都,她是被这个诡异的常世教,用他不知道的方式,“洗”去了过去,变成了一个没有灵魂的、“完美”的圣女幻影。
一股混合着愤怒、心痛和巨大恐慌的浪潮,彻底淹没了他。他站在原地,拳头紧握,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比起镭钵街所有的明枪暗箭,此刻祭坛上那个陌生而“完美”的久怜,给了他最沉重的一击。
芥川龙之介那瞬间的失态,如同在平静却污浊的水面投下巨石。他眼中迸发的难以置信与滔天怒意,几乎化为实质,立刻引起了周围狂热教徒的警觉。
“亵渎者!”
“他对圣女不敬!”
几声充满敌意的低吼响起,紧接着,数名身材魁梧、眼神狂热的教徒便如嗅到血腥味的鬣狗,从四面八方一拥而上,试图将这个明显不属于此地的危险少年制服。
芥川本能地反抗,罗生门如黑色的闪电般击退最先冲上来的几人。但在狭窄的空间和拥挤的人群中,他的异能难以完全施展,更别提这些教徒似乎被某种信念加持,变得异常悍不畏死。在混乱的推搡和攻击的缝隙中,他眼睁睁地看着祭坛后方,秦造空月不知何时出现,状似恭敬地对着蝶间林久怜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便自然地伸手做出一个搀扶的姿势,示意久怜跟随他离开。
而更让芥川心寒的是,久怜没有任何异议,甚至没有再看混乱的中心一眼,只是顺从地将手递给他,任由秦造空月牵着她,迅速消失在祭坛后的阴影通道里。她的侧脸平静无波,仿佛刚才的插曲与她毫无关系。
“久怜——!”芥川发出困兽般的嘶吼,罗生门狂暴地撕开一道缺口,他不再恋战,拼着挨了几记重击,奋力挣脱包围,朝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追去。
然而,常世教在此地盘踞已久,地下通道错综复杂如同迷宫。芥川失去了他们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