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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飞花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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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听春笑了一下道:“难道不能说吗?”
霁寒听闻,表情微妙道:“你觉得能说?”
谢听春说:“那要看尊后愿不愿意告诉我。”
霁寒倾身向前,他身上的轻纱在路过鸣芩鹿身边时被它角上的梦魂丝勾住了,霁寒只能停下回过头,看见雪尽轻晃了一下脑袋,哼哼两声退到一边。
霁寒拍了拍雪尽轻的头,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谢听春轻声道:“我要杀华荣。”
谢听春抬眸迅速道:“我什么也没听见。”
霁寒笑道:“不,现在你知道了。”
谢听春撇嘴。
“我找不到定风灯,贺献风的记忆有缺失。”
霁寒道:“哪一部分的缺失。”
谢听春道:“很明显,定风灯。”
“关于定风灯的所有。在他的记忆里,甚至没有自己曾经收到薛炯川赠予的定风灯这件事。”谢听春沉吟片刻说,“当然,不排除是他自己故意封住了这些。”
霁寒挑眉说:“防着谁?整个盛京还有和我一样需要定风灯的人?”
谢听春愣神片刻,回过神来之后状若凝神沉思。几个呼吸之后,谢听春道:“如果说,真的还有人需要定风灯,那这个人,未必不是和尊后您一样的目的。”
霁寒瞬解。
他是为了杀华荣,那同样需要定风灯的人,也是杀华荣吗?
不见得。
除了华荣,天地造化身可不少。
若说这盛京宫中,还有谁值得被人用定风灯对付,除了共主宝座上的那一位,还有谁呢?
霁寒说:“有趣。”
谢听春听了,很是附和地拍了拍手。
“当真有趣。”
霁寒道:“帝昀仇家很多吗?”
谢听春听了慵懒道:“您应该比我们更了解吧。我这个在雪中封了三千年的人,都听过帝尊当年一人成圣铸成神魂的光辉事迹。”
霁寒眸光微冷。
很久很久之前——
连他也记不起来是多久之前了……
那是个,很恢宏,很辽阔的时代。
他尚且没有凝成人身,也还没有将自己的神魂聚在淞寒山巅。
八荒魔乱四起,三千大世界八千小世界共同迎接天外之敌。
天穹撕裂,从中涌出来的怨气和妖魔肆虐,那时候的三界九域沉在一片暗流中,起起伏伏,挣扎求生。
可以说荒无人烟,生灵无迹。
那时候,尊神还是三千大世界八千小世界的坐镇真神,带领诸仙迎接这场天灾,补上那条缝隙。
帝昀,就是在那场浩劫中出现在了众神之前,他配合尊神和诸天神佛扫荡了所有从那条缝隙中跑出来的东西,然后和苍麟妖帝陆简衣一起,在三界九域的上空围上了一道墙——让整个三界九域与外界彻底分开,不受侵染的同时,整个三界九域也被那一道天锁彻底锁住,与外界隔离。
隔绝了一切。
外面的东西进不来。
同样,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自那以后,所有有能够成神潜质的仙魔人怪,在到达极致之后,只能苦苦等待,但是最后的结果,往往是被帝昀亲手斩杀……
血流成河。
所有人都在猜测,不可一世的帝尊不允许任何人撼动自己的地位,于是一个又一个准神倒下了。
——就那样过了不知道多少个万年。
久到人间百代更迭,过客匆匆如流水,仙界春秋不知不觉已经变了多少个年岁,连淞寒山上的竹林也变成了枫丛。
帝尊还是帝尊。
也就再没人想起来这件事。
霁寒轻声在心里喃喃自语。
暴君的称号,就是从这里来的。
一阵冷风突然吹来,春寒料峭,乍暖还寒,吹进谢听春的领子里,冻得他打了一个寒颤。
一会儿,他回过神来,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
霁寒说:“怎么了?”
谢听春不敢置信,他居然感觉到了寒冷。他在风雪里过了一生,他早该失去了对寒冷的感知。
谢听春摸了摸自己白皙的脖颈,动了动手臂,有些奇怪道:“尊后,我觉得自己像个人。”
霁寒笑了一下,他轻描淡写地说:“万一呢,指不定哪天你就能彻底从魔变成人了。”
谢听春若有所思,赞同道:“嗯,万一呢。”
他伸了个懒腰,在原地转了一圈,目光落在霁寒耳垂上的宴山亭上,于是他好奇道:“这是,帝尊给您的结缘?”
霁寒一手拖着下巴,另一只手摸了摸耳垂上的宴山亭,说:“贺献风没有给过你吗?”
霁寒思详一会儿,他想起了贺献风当年从不离身的那串佛珠。
谢听春眼皮子跳了一下,他半真半假地说:“不知道,他给的东西我都扔了。”
霁寒拍了拍手:“真绝情。”
谢听春谦虚:“谬赞。”
雪尽轻突然发出一阵清亮有力的鹿鸣,霁寒在这声悠长的“呦”声中,声音让人有些听不清地问谢听春:“谢听春,如今你从人间紫微域脱困,入我仙界盛京城,是不是该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谢听春不在乎这些,但是很配合地说单:“真难办,贺献风不会承认他和我的事情的。”
霁寒笑道:“既然当不了贺献风的上仙夫人,不如来当盛京的主人。”
谢听春微微眯眼道:“您的意思是?”
霁寒慢条斯理地把雪尽轻挥退,上前一步为谢听春把胸前的碎发撇到脑后,温柔地说道:“我和帝昀,马上就要缺个乖儿子了……”
“我看你很不错。”霁寒笑了一下,谢听春顿感危机。
谢听春向后退了一步,双眼凝视霁寒,有些委屈道:“你们神仙都喜欢给人当祖宗吗?”
霁寒抬起手,食指竖在唇前,对着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柔和地开口说道:“等帝昀死了,我保证整个三界九域都是你的……帝昀膝下的那九个废物,迟早都会是瓮中鳖……”
谢听春“哇喔”一声,表示很感兴趣。
“真的假的啊~”
谢听春哼哈一声,他舔了舔自己的虎牙,用舌头抵住牙齿,扬了扬胳膊。
“那我岂不是赚大发了。”
霁寒温文尔雅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垂,一脸关怀地看着谢听春说道:“乖孩子,明天我就带你去看你那残暴的后爹。”
“你放心,有本座在,他打不死你。”霁寒笑着拍了拍谢听春的肩膀,“乖一点,什么都有。”
谢听春跃跃欲试道:“还没死过,打死了也没关系。”
他明显更兴奋了。
霁寒也显得很兴奋。
“打死了也没关系,反正现在还没死,能做的事情有很多。”霁寒说,“盛京东南西北十里长街,西边巷口多的是倚门卖笑的妖仙,哪天看贺献风不顺眼,本座带你去见识见识……”
“正好我也没看过这盛京的美景河山。”
谢听春更兴奋了。
“您说的极为有理。”
霁寒和谢听春两个人双眼发亮,对视一笑,霁寒转身向后挥挥手,雪尽轻松开了自己觊觎已久的那一株山茶花,屁颠屁颠地跟着离开了。
谢听春很上道,他见霁寒离开,双手合十吐了吐舌头,蹦出来一句:“母后慢走。”
霁寒停住回头一望,望见魔头谢听春正摆弄自己的红色发带,看起来是缠住了。
他张了张嘴,想来也哑口无言,随即无事一身轻地招呼雪尽轻,施施然离开。
……
贺献风发觉自己全身无力,脑袋昏昏沉沉。他的视线里人来人往,像是身处热闹的市集,又像是在满堂宾客起坐喧哗的正道宴席。
忽而是紫微域三千年的风雪,忽而是尘起萧瑟的旧河山,忽而……
忽而,是谢听春张着嘴对他喊自己的名字。
海市蜃楼和现实重合了。
他一回头,就看见一身红衣的谢听春撑着一把伞,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
贺献风哑然。
“你来干什么?”
谢听春有些受伤道:“天黑路滑雪盛,当然是来给贺大人送伞的。”
贺献风皱眉道:“不需要。”
谢听春义正言辞:“不行。”
“尊后有令,我是一定要把贺大人送回去的。”
贺献风张口就要拒绝,“大可不必”四个字还没说出口,谢听春就缓步到了他身前。
簌簌的雪落了,耳边是雪融化的声音和风声,冰裂冰凝的变化让周围的气息变得澄澈,一股清流涌入鼻腔,张口吸气就是白雾。
是雪的味道。
寒冬里,谢听春一身红衣,恍惚间像是少年和他初见时。
贺献风张口就是妥协道:“多谢……”
谢听春挑眉道:“原来我们的关系已经如此生疏了。”
贺献风沉默地盯着谢听春的眼睛,往事流转。
那是一场正邪对立的大战,双方都损失惨重,他独自一人前往血生门的祭坛救出谢家山庄的少庄主谢思宁,却被重重机关害得遍体鳞伤。
他躺在雪地里,那天的雪比今夜大。
大很多。
一片一片的雪白里开出了血梅花,被暗器所伤的贺献风跌跌撞撞地冲进了祭坛的别院,倚靠着庭中一树枯梨树喘息。
耳边冰花绽开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他听见了脚步声——踏破冰雪的脚步声。
有人自雪中款款而来。
一把油纸伞,伞上是塞外江南。
一身血红衣,来人是一个俊俏少年郎。
那少年看起来不及弱冠,眉间一点朱砂很是醒目,冬日里穿衣单薄,领口敞开,锁骨初却有一道很深却已经结疤的刀伤。
贺献风双目合拢,他觉得自己今天怕不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谁曾想,来人随意看了他两眼,冷哼一声道:“哪里来的废物。”
贺献风再睁开眼的时候,少年已经到了他跟前。少年蹲下身子,离他很久。
贺献风历经多年,也依然记得那一眼。
他睁开眼睛——
一双红眼灿然,面容阴冷。一些碎发湿答答地贴在脸上,应该是被雪濡湿了。眉间一点红,遮不住眼里的傲慢,是贺献风经过多年,也忘不了的一眼。
隔了很多年才盛开的红梅枝芽疯长,雪中纷飞的簌簌声陡然下落,他眼中再无人间殊色浓,独一把红梅在心里扎根,从此千秋万代不曾枯萎。
他听见少年玩味地说道:“需要我帮忙吗?”
……
贺献风听见谢听春说:“需要我帮忙吗?”
贺献风一愣,谢听春指了指他手中开始穿在身上却被雪湿润了的裘衣。
谢听春把伞直接递给了贺献风,自己强行拿走他的衣服,很是大方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贺献风一时语塞。
谢听春有些愉悦地走在前面,贺献风手里拿着伞,直到谢听春走出一段距离,身上早已被雪侵袭之后,贺献风才恍然追上去为他撑开那把伞。
有点可惜,不是当年的塞外江南。
谢听春懒懒地说:“想什么呢?”
贺献风没回答。
好像过去的所有一笔勾销,烟消云散。他们像寻常人一样,执伞同游,没人提起当年的那件事,也没人提起从前。
只是。
只是……
只是贺献风真的很想把谢听春好好看一遍,然后对他说——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