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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野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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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舍内,托盘上的食物已被吃得七七八八。
雪娘托着半边香腮,笑问道:“你此行要往何处去?”
顾语放下手中杯盏,想了想:“先往南走吧。”
“往南……”雪娘目露追忆,“南边好啊,我年轻时去过的,如今想起,仍十分怀念。”
“既觉得好,何故未留在南方?”顾语疑惑道。
“留下又能如何,始终不属于我。”
顾语听着有些糊涂,她是想说人生地不熟吗?
雪娘话峰一转:“过两招?”
“啊?”
对面一掌袭近,顾语凭着本能侧倾。掌风自面前刮过。还未缓过口气,胸前又是一掌,迫得她起身离座。
衣裙翩跹,雪娘越过桌面,来到近前,矮身扫腿。顾语足踏墙壁,借力反向跃去,刚站定,眼前裙裾翻飞,一记旋踢直追而来。她举臂就挡,脚下急退三步,忽腰间一紧,雪娘用白绢卷住了她。
“再退可要撞到墙上去了。”雪娘收了绢布,打量了她两眼,奇道:“老萧还藏私了?”
唉,这武功不好,与师父有无藏私倒是关系不大,顾语摆摆手:“是我太过惫懒。”
雪娘莞尔一笑:“倒是向着你师父。既要行走江湖,还是勤些练起来好。需知江湖凶险,人心险恶。”
顾语点头称是,揉着手臂坐回椅上:“雪娘是怎么入的独一盟呢?”
雪娘也跟着坐下:“还不是老萧,碰巧结识了……练了些武艺,既能挣些银钱,何乐而不为?”
“可你们救了高贺,不就与朝廷为敌了?”她问出心中所想。
“若让皇帝老儿杀了那幼孩,你又觉得好吗?”
顾语心头一震!那孩子……何其无辜!
“想当年,李修与李信两兄弟久攻扬州不下,李修身受重伤,命悬一线……”说到此,雪娘微微一笑,“倘若李修死在那时,这朝廷又会是谁的朝廷?”
……
将雪娘送至门外,顾语坐在床上兀自思索,万般思绪,最终也只能化作长长叹息。罢了,总归得提醒一下师父!翌日,顾语将写好的书信交给雪娘。
眼看年关将至,雪娘再三挽留。顾语笑着谢绝,独自上路。
湛蓝天空中,一只白鸽展翅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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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廿八,黄沙漫天。
荒郊野店,十数名莽汉坐在案边条凳上,个个身形魁梧,凶神恶煞。铁鞭、铁锤等武器放置在手边,似在等待着什么人。
店门大敞,顾语一脚踏入,抬头看到此情此景,登时心头跳起,尚未落下,众人齐刷刷怒目扫来,唬得她娇躯一震。仔细看,众人似乎并不是在看她。她极慢地拧转身,往后瞥去。三步外,不知何时来了位少年。
那少年抱胸而立,齿间衔着段芦苇杆,眉目清俊,笑得漫不经心,嘴里含糊道:“三思殿没落了?竟请了你们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虾兵蟹将?”
嘭!
其中一名莽汉拍桌而起,怒道:“小羊巴羔子,今日保管扒了你的皮!”说罢,众人操起家伙,一拥而上。
顾语立马闪身躲到旁边。
那少年不慌不忙,身形翩然穿梭于众人之间,宛若游鱼入水。那些个铁锤铁鞭,刀枪剑戟,俱沾不到他身。
突然,那些莽汉皆停步不动,身上分毫不移,只余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面上惊恐万分。
少年背对众人而立,唇边牵起抹笑,十指一拢,身后血肉横飞。细丝划出优美的弧度,反射出几星日光,血液因细丝急速抽离而飞溅到空中。
十数具尸体纷纷倒地,发出沉闷声响。
怪不得,他一张口就说对方是群虾兵蟹将……顾语目瞪口呆。
少年回头,盯着她,如猛兽盯着猎物。
顾语忙装作看不见,转身高声急喊道:“店家、店家,有没有什么吃的喝的啊!”
店家从酒柜前畏畏缩缩地探出头来,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少年“呵”了一声,不知在嘲讽谁。
顾语余光瞧见他步步走近,吓得步步后退,直到贴上墙壁,退无可退!
却见那少年从她身前径直走过,到柜桌前,敲了敲桌案:“有什么好酒好菜,尽管送上来。”说完,自顾自找了个位子坐下。
那店家好半晌才颤巍巍地吩咐跑堂拿出酒菜。店小二也是胆战心惊,眼睛不住地扫向店门口的碎尸,托盘拿在手上,盘中装着食物的杯盘盏碟抖得叮当作响。好不容易放到桌案上,扭身便跑。
那少年十指纤长,从竹筒中取出双筷,敲桌对齐,吐掉口中的芦苇杆,夹起面条,低头欲食,忽停下,抬眼看向顾语。
顾语看向旁处。
“喂,小土妞,要不要过来吃?”
小土妞?她左看右看,茫然地举起食指指向自己,用疑惑的眼神无声询问。
对方点点头。
想来也是,奔波数日,她面上必定沾满尘土,摆摆手:“不用了谢谢!”这种杀人狂魔,还是离远点好!
“过——来——!”
原来只是假客套……顾语抿抿嘴,在他眼神的威逼下,像蜗牛似地蹭了过去。手心已紧张得冒出了汗。
“坐下!”他命令道。
顾语乖乖听令。刚坐下,面前递来一双筷子。见她未接,那人上下抖了抖筷。顾语只好颤着手接过。
“再来一碗面!”那人对店家道。
若不是目睹了刚刚发生的那场屠戮,顾语大概会以为他就是寻常面店里的寻常顾客,真是人不可貌相……
“多谢。”她小声地说。
“嗯。”
顾语觉得诡异极了,居然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跟他同桌吃起面来……果然高处不胜寒,无敌最寂寞?边吃面,边偷偷打量他。他指骨匀停,灵巧有力,很适合操控丝弦。方才必定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套上类似指套的物件,不知从何处弹出丝线,然后杀人分尸。不过,顾语最疑惑的是,他身上得带多少丝线?这玩意儿可跟刀不一样,不好磨啊……
“好奇?”
顾语吓了一跳,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你胆子还挺大。”那人说道。
“我我我……再再再……再也不敢了!”
他“嗤”一声笑开:“不是头一回见到死人?”
哦,原来说的是这个……她长吁口气,老实道:“嗯……见过。”
“我请你吃了面。”他突然说。
她拿不准他的意思,不确定地点头道:“谢谢你。”
“现在是你报恩的时候了。”
“啊?”
“时惟!”一声娇叱刺人耳膜。
顾语扭头,一位妙龄女子踏过满地尸身,走入店来。想来,“时惟”便是那少年的姓名。再看那少年,眉眼间俱是不耐。
“柳怜芳,你若再纠缠,我不介意让你变成碎尸。”他冷言道。
“你敢恩将仇报?”柳怜芳杏眼圆睁,柳眉倒竖。
恩将仇报?倒是与姜无恙志同道合,顾语暗想。
“你的恩我早就还完了。若不是看在你是秦神医的后人,你早已死了不止一回!”
柳怜芳的视线挪到顾语身上,质问道:“这女人是谁?”
得,顾语总算听明白了,也略明白了自己的用处,于是,她捏着嗓子,说道:“这位柳姑娘,我与时郎情投意合,请你莫要再纠缠了!”
“时郎?”柳怜芳望向时惟,“她不知道你姓苏?”
顾语心中咯噔一跳,暗叫不好。那边苏时惟已捧腹哈哈大笑。
柳怜芳继续说道:“生得差点也没什么,说话怎这般矫揉造作!”
苏时惟更是笑个不停。
顾语啪地将筷子扣在碗上,站起身,板着脸道:“恕不奉陪了!”
“慢着!”苏时惟停了笑,脚踩板凳,随手端起茶杯啜饮一口,对柳怜芳说道:“你不是想跟我打吗?我不想杀你,但今日必须做个了断!输了,给我滚远点,别再用你那臭东西追着我跑!”
“你什么意思?”
扶在杯身的食指指向顾语:“你同她打。”
“她?她是你什么人?”柳怜芳秀眉蹙起。
“与我何干啊!?”顾语莫名其妙,吃这一碗面也太不值当了!
苏时惟笑得天真:“新收的弟子。”
“弟子?”
“什么!?”
顾语和柳怜芳齐齐望向对方,均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我几时变成……”
话未说完,苏时惟已打断道:“气沉丹田,曲中取直,尾闾中正,眼到手到,手眼相随……”
顾语听得明白,却不知其何意:“练武之人,谁不知道……”
“去——!”
手肘被他重重一推,顾语不由自主地朝柳怜芳扑去。她怒急大骂:“这谁不知道啊——!”
柳怜芳见她一掌扑来,侧身横臂格挡,紧接着重拳击出。
顾语慌忙避开,一边盘算着眼下是个什么情形,听苏时惟所言,他是想借自己解决眼前女子,但不是要她的命,好吧……她也要不了她的命。若她输了,柳怜芳定会有理有据地继续纠缠他,那他定会恼羞成怒,大发雷霆,而她顾语的小命必定就此不保……
“啊!”顾语痛呼一声,小腿被迫踢出,腿后疼痛无比。
柳怜芳早有预料,已提前避开。
身后苏时惟得意道:“对敌怎可分神?为师这便好好教教你!”
顾语心中暗骂,强权之下,不得不打叠起精神来对付柳怜芳。
但见柳怜芳从身后抽出一对峨眉刺,双手一抖,峨眉刺在她掌中快速转动,目光紧盯顾语,神情傲然又带了几分蔑视。
“时惟,我要比的是你的丝线!”
“拳脚都比不过,还想着比武器?笑话!”苏时惟抱臂倚在柱边,语带嘲讽。
“你——!”那柳怜芳受不了激,双手一捏,将峨眉刺藏于腰后。
顾语暗叫好险,若被那东西戳上几个窟窿,自己哪还有命啊!正想着,对方已伸臂抓向她的肩膀。她扭肩一撤,脱得身来,足下斜踢,正中其胁下。
柳怜芳忍不住痛呼,踉跄两步才站定,面上十分恼怒,咬牙又攻过来。
两人你来我往,各有得失。
顾语往日在山中无人与她喂招,拳脚功夫不过练了个花架子,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与人正经对打,幸得此人/拳脚功夫不算顶厉害,若是换作姜无恙啊、苏时惟啊,不,就是那些个马贼,她也只能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如此想来,竟万分庆幸。
想到这,她渐渐收敛心神,全神贯注。平日里所练阻碍之处,竟慢慢变得顺畅,眼前柳怜芳的一举一动也越来越易于捉摸。她不急于一时的输赢,借此难逢之机,锤炼武艺。
苏时惟本抱着玩笑捉弄的心态看着两人对打,随着时间推移,表情逐渐变得凝重深沉。万万没想到,眼前的小土妞底子却是不弱。不过盏茶的功夫,从刚开始的束手束脚练成眼下的行云流水。每过片刻,就有片刻的精进。倒叫他看走了眼……
“小土妞,不要再磨蹭了。速战速决!”
顾语闻言,变掌为爪,拿向柳怜芳手臂,滑至手腕,钳制翻转,将她抵向柜台。
柳怜芳肩臂被反扭,痛得哇哇大叫。
苏时惟拍手笑道:“果然是我的好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