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而复始》朴灼

44、43-她的创伤

　　“你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再观察一下。”校医看了看墙上的钟，“待到8点，如果没有再发作就回寝室休息吧，不用回去晚自习了。”

　　她刷刷刷地开出一张单子，递给叶柯依：“这是假条，明天交给你们班主任就好。哮喘是慢性病，最近换季容易感冒，你平时戴好口罩，注意休息。”

　　叶柯依点着头接过假条：“谢谢老师，我知道的。”

　　她坐在医务室的床上，伸着脑袋四处张望，却没看见其他人的身影。

　　“老师。”

　　记录中的校医抬起头。

　　叶柯依：“刚才送我来的同学呢？”

　　校医随意瞥了一眼门外，没看到人影。

　　“可能是回去上晚自习了吧。”她说。“好了，少说点话，躺下休息吧。”

　　唐尔嘉其实就在门外。她挨着墙站着，听见校医说叶柯依没事了，心里才定了一点。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着叶柯依，只是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催促她。

　　走！快走！快去一个没有人的、安静的地方！

　　她一路跌跌撞撞地走着、跑着，压根不辨方向。眼前看到的不是路，而是一幕一幕快速闪过的场景。落灰的杂物间里，叶柯依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偶然打翻的簸箕、叶柯依瘫软的身体和伸出的指尖；落锁的教学楼楼道里，她听见自己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过去的记忆与方才的意外层层交叠，叶柯依急促的呼吸也终于攀至顶峰，如同停滞的心跳声一般拉出一条长线。

　　“……尔嘉，唐尔嘉……”

　　谁？是谁在叫我吗？

　　唐尔嘉分辨不清声音的远近，她只记得她被下坠的气流包裹着，她的右脚踝钻心的疼，她在寂静的夜晚里一边奋力地向前跑，一边听见自己的声音混杂着泪水从胸腔中拍打出来：

　　「救命，救命！出事了，救救柯柯吧！」

　　“唐尔嘉，醒醒！”

　　一个与回忆不相符的声音插入进来，记忆的碎片被一扫而空，她恍惚地意识到自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看着我！尔嘉，看着我！”

　　唐尔嘉迷蒙地抬起头，模糊的视线里看不清对方的脸。

　　“没事的，没事的。来，跟着我呼吸，呼——吸——，呼——吸——”

　　她慢慢找回了呼吸的节奏，这才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膛里撞得有多厉害。她抹去泪水，这才得以辨认出眼前人的面孔。

　　“秦……不，你、你是……楚子复？”

　　“秦旭”微微一笑：“是我。”

　　***

　　操场边，唐尔嘉坐在草坪上，双臂环抱着双腿，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楚子复从她背后出现，递给她一瓶水，在她身边坐下。

　　唐尔嘉接过水，禁不住笑道：“又送水？你这一天，尽给人送水了。”

　　楚子复也不恼：“我看你一天心情起伏这么大，该喝口水压压惊了。”

　　唐尔嘉挑起半边眉：“我看是水最便宜吧。”

　　楚子复佯作沉思状：“嗯……这也不无道理。”

　　噗嗤。两人都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

　　好一会儿，唐尔嘉才再度开口。

　　“为什么不来找我？”

　　楚子复看向她：“你不是也没来找我吗？”

　　唐尔嘉垂下眼帘。其实她知道楚子复也一定来到了这里，但是她不愿意去想这件事。好像只要她不去想，之前发生在柯柯身上的事故就会变成一个从未在现实中发生过的梦境。

　　“再说，这次和上次不一样。”

　　唐尔嘉闻言抬头看向楚子复。

　　“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什么吗？”楚子复说，“我曾经说，我们只是波莉莉那个时空的旁观者，希望你不要介入他们的因果。当然，我们最后还是改变了平行时空的波莉莉的命运。但是，无论我们是否真的改写结局，对我们自己的人生都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他看着唐尔嘉的眼睛，唐尔嘉似乎从中读出一丝抱歉的情绪。

　　“这次，这次不一样。”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换做是我，我也很难不做点什么。学生名簿上被剪下来的女孩，叶柯依，她身上发生了一些事吧？”

　　唐尔嘉像是被他的目光烫到，快速移开了视线。

　　楚子复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明白，你需要一些时间。等你准备好了，随时来找我。”

　　说完，他站起身准确走。他想，这种时候，也许该给唐尔嘉一些独处的时间。可是他刚起身，却被唐尔嘉拉住了手。

　　“我想说了。”唐尔嘉仰头看着他，语气中甚至带了点祈求：“你可以听我说吗？”

　　***

　　“还记得廖晓星出事的天台杂物间吗？”

　　唐尔嘉整理好情绪，艰难地开口。第一句话说出口，后面的话也开始顺畅地流动起来。

　　“那里也是柯柯出事的地方。”

　　“据说几年前，静中曾经发生过一个案件。有一个漂亮的学姐因为拒绝了同学的求爱，被残忍地吊死在天台杂物间里。这个传闻不知真假，但校园恐怖传说总是受人追捧的。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说的，开始传说那个学姐因为怨气重，被锁在杂物间里成了地缚灵。”

　　她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丝毫没有发现，楚子复的眼神也跟着沉了沉。

　　“很可笑是不是？可是这个传说当时有很多人信。天台杂物间的锁老旧、不好用，曾有人去搬东西的时候被锁在里面，出来的时候都被吓得有些神志不清了。这样一来，闹鬼的传说更热门了，大家都说杂物间闹鬼，没人敢去。”

　　楚子复：“但是你们去了？”

　　唐尔嘉点了点头：“我本来不太信这些东西。但是当时我即将参加比赛，这场比赛对我来说很重要，是我能继续参加其他跆拳道赛事的入场券。对我来说，这是一场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战役。”

　　“随着日子一天一天靠近，哪怕每天都在训练，我的心情也愈发焦灼起来。就在这个时候，有一天，柯柯跟我提议说，既然我这么担心的比赛的结果，不如去问问笔仙。”

　　“笔仙？”楚子复皱起眉，“前面不还说是地缚灵吗？”

　　“是啊。”唐尔嘉叹了一口气，“这么颠三倒四的话，我也没察觉出异常。我只是突然感觉，啊，原来有人能告诉我答案。那我就再也不用为这件事焦虑，这可太好了。”

　　楚子复：“你不担心笔仙告诉你，你会输掉这场比赛吗？”

　　“我当时根本没考虑过这种可能性。”唐尔嘉自嘲地笑笑，“我问柯柯，去哪里能见到笔仙？她说，只要在午夜时间到天台杂物间，用纸笔把学姐请出来问问就好。只要我们心诚，好好和学姐说，学姐也一定会体谅我们，不会问我们要什么过分的东西的。”

　　“其实现在想想，她当时到底是从哪儿知道的笔仙游戏，又是从哪儿弄来的工具，我全都一无所知。我非常相信她，我知道她不会伤害我，我也很相信，从笔仙那里一定能问到我想要的答案。”

　　“那天晚上，等室友们都睡了，我们就出发了。”

　　“一切都意外的顺利，我们避开保安巡逻的视线，教学楼没有落锁，我们一路小跑着爬上6楼天台，没有被任何人发现。我只记得当时心脏怦怦跳个不停，我们急促地喘着气，确定还有几分钟才到午夜，我们推开了杂物间的大门。”

　　“杂物间里的东西总是好坏参半，连灯也比别的地方暗些。这里灰尘很大，我担心柯柯身体不适，找了个相对干净的地方，席地而坐。”

　　“柯柯脸色有些苍白，但整体状态还好。我们面对面盘腿坐着，按着笔仙游戏的规则手背交错并夹住笔，悬停在纸张之上。”

　　唐尔嘉闭了闭眼，耳边响起一些声音。

　　……笔仙笔仙，你是我的前世，我是你的今生……

　　两个女孩虔诚而又紧张地念起咒语，在安静的夜晚里，她们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颤抖的念咒声，紧接着……

　　“不知道是刮了一阵风，还是本来就有什么东西没放稳。我们还没念完咒，就有东西掉在地上，发出了一阵巨响。我们被吓了一跳，我等了一会儿，见没发生什么事，刚放下心来，转过头却发现，柯柯已经倒在了地上。”

　　楚子复皱起眉：“她……哮喘发作了？”

　　“嗯。”唐尔嘉应了一声，“其实我一开始并没有慌乱，我不是第一次见柯柯发病，所以我熟练地翻找起她的口袋，可我找遍口袋，也没有找到她的药。”

　　“她没有带药。”

　　“直到这时候，我才彻底慌了。我想问她药在哪儿，可她本来就快吸不上气了，嘴唇却还不停地扇动着。我以为她是要告诉我药在哪儿，结果靠近一听，她说的是……”

　　唐尔嘉停了下来，仔细回忆好一会儿，这才带着不确定的语气说道：

　　“是……我……不够……”

　　她摇了摇头：“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没搞清楚，她到底想要说什么。”

　　楚子复：“那后来呢？以你的性格，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我找不到药，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回寝室拿，所以我放下柯柯，告诉她我拿到药就会回来救她。我以最快的速度跑下楼，结果来得顺利，走时却不一样了——教学楼楼梯口落了锁，我出不去了。”

　　说到此处，唐尔嘉又感觉眼角濡湿了起来。楚子复察觉到什么，想张嘴说些什么，却被她挥了挥手叫停。她知道错过这次，她可能又要很久才能鼓足勇气去说一遍这个故事。

　　“我知道对于柯柯来说，当时的每分每秒都很重要。我疯狂地拍打那扇铁拉门，又是叫又是喊，试图把铁拉门摇晃出更大的动静，可是没有人听见我的声音。”

　　她抹了一把眼泪，强行咽下哽在喉咙里的痛苦。

　　“我没办法，我只好做了一个决定。”

　　“我找到二楼最近的、没锁门的教室，从窗户跳了出去。”

　　楚子复瞪大了眼睛：“你……”

　　“练了这么多年跆拳道，我知道怎样尽可能地避免受到伤害。我护住脑袋，落地时翻滚试图卸力。可是刚落地那会儿我就知道，我的腿肯定是受伤了。”

　　“不可能跑回去了，我一瘸一拐地找到最近的门卫室，请他们去救柯柯。直到那会儿，我才终于放松下一点点。我把挽起裤脚，只在脚腕上摁了一下，就明白我再也不可能参加比赛了。”

　　“是不是挺讽刺的？我们去请笔仙，是想让她告诉我能不能赢得比赛。笔仙没有出现，但是却用行动干脆利落地告诉我，我这一生都与跆拳道无缘了。”

　　“再然后的事情，你也能猜到了。太迟了，在我犹豫的时候耽误的那些时间里，我永远地失去了柯柯。”

　　“我是一个罪人。”